“原本……枝繁叶茂，夏日里可以坐在那底下乘凉，底下还有一个秋千，坐在上面，晃悠晃悠便是经年”萧许川轻声说。

他说起这话时，眉目间有流转的温柔，那段时间，当是他最自在快乐的时间。

程烟闻言，她知晓为何那颗死树总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了，她想起来先皇后的宫殿里的院子便有棵枝繁叶茂的树，儿时，母亲带自己进宫，常常就把自己和萧许川一块放在秋千上，任由两个孩子玩耍。

程烟眼中含笑地看着那颗树“夏日里头，树上的蝉鸣常应着那少年谈天说地的声音”

萧许川眸光微动“你全都记起来了？”

程烟点头“郭叔提醒了下，便记起来了”

萧许川从身后轻拢着程烟“日后不要在因这些事流泪了。”

程烟却未曾应答。

那段时日，于他们而言，都是此生为数不多的肆意的时光。

萧许川缓慢松开，他转过身，眉目间的笑意消散殆尽，只剩下无尽蔓延开的悲凉，落下一句遮掩着情绪的“我去洗漱”。

程烟清晰地知晓萧许川在尽力遮掩他情绪的变化，但她不曾戳破，她知晓，她同他一样，都有着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情绪。

于是，程烟只是站在窗前，看着那颗死树，不曾回头，亦不曾说些什么。

萧许川洗漱完出来，看见程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萧许川正准备轻手轻脚出门，程烟就出声，带些没睡够的迷迷糊糊“不准跑，我不吃人”

萧许川知晓若自己再往外走，怕是程烟得起来了，秋日里天凉，起身会发凉，他只得无奈，转过身，慢慢走向床边。

萧许川掀开一角被褥，然后慢慢躺了下去，萧许川从来没觉得自己躺床上睡觉这个过程会变得这么的漫长。

程烟有些不耐烦，睁开了眼，看了眼萧许川略显僵硬扭曲的身体，伸手扯了下萧许川撑着的手肘。

程烟用了些力道，萧许川往后摔了下来，程烟伸出去的那只手精准找到了他那边的被子，然后盖在萧许川身上。

一切完成之后，程烟侧躺着，将手轻覆在萧许川的眼睛上，说道“睡觉，闭眼”

萧许川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平稳地躺在了床上，他笑了笑，拿出手将程烟的手放回去，柔声说道“好，睡觉”

前半夜，两人都是老实睡觉的主，睡相都很踏实安稳，但程烟却并没有立刻入睡。

萧许川则清晰地感受到美人在身侧，更加难以入眠，却又不敢轻易翻动，甚至呼吸都不敢正常呼吸，生怕吵到了程烟。

后半夜，程烟睡得很熟，她翻了个身。

入秋的夜晚，越晚便越凉，程烟下意识靠近热源，程烟往萧许川这边凑近了些许，萧许川微微低眸便能看见程烟近在咫尺的睡容。

萧许川嘴角展开一抹无奈的笑，心道“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程烟因着昨晚睡得迟，早上醒的也相对迟了些。

程烟迷迷蒙蒙睁开眼，抬眼便看见了萧许川的脸，萧许川还没醒。

程烟轻手轻脚准备起来，很明显萧许川一晚上没动过，应当是自己主动凑过来的。

程烟刚起来，手臂就被人往后一拉，倒了下去，程烟还没反应过来，萧许川便伸手拦腰搂住了自己，程烟的头被闷在萧逸的怀里，呼吸间全是萧许川身上独有的气息。

程烟微仰起头，给自己留个呼吸的空间，空间是成功留了，但是萧许川却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程烟此刻能清晰地感知到萧许川的体温，不知是不是温度叠加的影响，程烟的耳朵尖染上了很明显的红。

程烟已经全然无了睡意，初醒时的迷蒙全然消失不见，她索性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萧许川的脸，毕竟萧许川这张脸，若是她到了七老八十，想来也看不腻。

程烟默默想着，却全然不曾发现，自己从前只想着复仇完便结束一生，此刻的她，也会开始畅想七老八十的场景……

程烟展露笑颜“这人长得倒是真好看”

萧许川微微皱了下眉，许是被这声音说的清醒了，他微微低头，和程烟抵着额头，说道“好看就多看会”

程烟见萧许川醒了，那耳朵上的绯红更加明显，她匆忙瞥开目光“醒了啊，醒了就起来了”

萧许川睁眼盯了会程烟，笑着说道“好，起来”

程烟很明显的能感觉萧许川的语气从不太清醒，到充满愉悦，她没问他为什么高兴，但是她现在心情也不错。

两人起来，郭坤义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就等两人起来吃饭。

见两人起来，郭坤义不曾说些什么，只招呼着两人洗漱好就来吃早饭。

三人快速解决早饭，程烟和萧许川就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郭坤义看着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没说出口，两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劝也劝不住，只希望两人能互相帮衬点“你两……好好地，空了就来看看郭叔”

萧许川一如既往地笑着应答“成，郭叔也好生照顾自己，有事就找萧远”

程烟能看出郭坤义眼里有着许多的不舍，她不曾主动提及别离，只应和了郭坤义的话“好”

未曾有过多言语，只当一次普通别离，三人告完别，萧许川和程烟就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

萧许川背着行李，询问着程烟“下一步去哪？”

程烟习惯性摸了摸腰间的刀，却不曾摸到，她停下步子看着萧许川，说道“刀落在郭叔那里了，我回去取一趟。”

萧许川想跟着一块去。

程烟阻拦着他，说道“不必，你先回锦州，我自己一人足够了”

萧许川并未答应，说着“无妨，此处离那里不远，我随你一起即可。”

程烟见状，不说话了，只是上前了一步，抬手拉着萧许川的衣领，往下拉了些许，她微微踮脚，在萧许川唇上轻碰了下，然后说道“听话。”

萧许川不曾想程烟会用这个法子，回过神来，程烟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程烟许是有话相同郭坤义说，才不让自己跟去的，他便作罢，抬步去了锦州城。

程烟快速回到了郭坤义家中，却见郭坤义看着那颗死树，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刀。

时间急迫，程烟随手拿起一颗小石子，弹开了郭坤义手中架在脖子上的刀。

郭坤义察觉到这个动静，立刻回头看着。

便见着程烟一脸冷然地站在庭院之外。

“小烟……”郭坤义话音有些虚。

“我方才行至一半，不曾碰到我腰间所别的刀，特地回来取一趟。”程烟话音很冷，不带有情感，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应当还在那屋子里。”郭坤义松开了手中的刀。

“劳烦郭叔在此处等等我，我先去取了刀。”程烟压下自己的怒火，进了屋子，看见了自己的那把佩刀，佩刀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郭坤义绝笔”

程烟看着那封信，迟迟不曾拿起。

郭坤义走了进来。

程烟抬眸看向郭坤义“我本不想随意管束他人的生死，只是您已是这世上他唯一称之为长辈的人。”

郭坤义眼中不带有生趣，他刚欲说话，程烟便截了他的话。

“我知晓您此刻的想法，您会想着，自己为人臣为人父为人夫，无一尽责，身为武将，却丢了武心，无法为所爱手刃仇敌，您只盼着萧许川安康一生，现下，您将他托付于我，便想就此长眠……但您可曾想过，您在世上可是真的无了挂牵？”程烟向来话不多，但此刻，她字字珠玑，她想劝回郭坤义。

“当年之事，本就与您无关，只是您心中存有责任，您便将自己谴责入牢笼，此刻想以死谢罪，那先皇先皇后又可曾想收下您？您可以随时了结自己，那萧许川呢？他那般重情重义，您是他口中唯一的长辈了……”程烟不敢去想，若是此时没回来，萧许川日后来找郭坤义，见到的是一封绝笔信，他会是如何模样……

“您如今已然有生活，便好好生活，下回来，我依旧希望，能吃到您亲手抓的鱼，您所种的菜。”程烟抬手，拿起那封绝笔信，撕成了碎片。

程烟拿起刀从屋子中出去，却不曾看郭坤义一眼。

程烟拉开院落的小木门，其实方才走出去很远，她开始察觉不对劲，郭坤义将萧许川托付给自己，让萧许川记住他做菜的方法，各方各面，都让她觉得此番是在诀别，她一开始想事情，便会下意识触碰手中的刀，没摸到的时候，她心中咯噔一下，便急于回来。

程烟正要出了这院落，郭坤义忽然出来，说道“程丫头，此去，千万保重，郭叔做好饭菜，等你们下回来。”

郭坤义何尝不知道，程烟将生死与复仇挂钩，但她仍旧劝着自己活下去，她说得对，自己断不能这般了结自己，还有很多事，自己要做……

但是程烟的命，他也得想法子让她活下去。

故而，他追了出来，他是真的担心，担心这两孩子，在查真相的过程，在最后，碰上了那疯子，然后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程烟知晓郭坤义追出来的用意，她举起刀，摆摆手，说道“父亲曾说，郭叔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下回程烟定来赴约，吃这顿饭，只是到时候，郭叔丸子可千万多做些。”

她知晓郭坤义不会再做些别的冲动的事了，也便安心离开了。

郭坤义看着程烟渐渐走远，看着那柄落在地上的刀，叹了口气，心道：可千万要好好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