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珩在马车上说的话，秦姝想了整整一路。自从成婚后，他似乎总是毫不避讳的袒露心意，每每却让她为此不安纠结。

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时，门前还停了一辆青色缂丝顶的马车。陆之珩和秦姝甫一下车，安溪就凑上前来，轻声说道：“大人，檀清玄来了。”

陆之珩脚步一顿，向安溪投去疑惑的目光。“他来干什么？”

自从陆希瑶去世后，檀清玄便没有再登过尚书府的门，像是铁了心要和陆家划清界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登门了？

“他是来提亲的。”安溪低眉敛目地说着，心里也很唏嘘。陆之珩闻言眉心一皱，心里不由怀疑起了檀清玄此举的动机。

当日殿试中檀清玄高中榜眼，如今在翰林院拨得头筹，风头不亚于状元陈梦溪。听说二皇子正有意从翰林院里拉拢一些文士，至于檀清玄有没有投入二皇子的阵营就尚未可知了。

这么敏感的时候，他突然来求娶陆希月为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蓄意拉拢二叔和二弟，还是存心报复尚书府？

陆之珩的眉头越皱越紧，秦姝走在他身旁，将安溪并未刻意放低的声音全都听在耳里，心里也不免起了些担忧。

陆希月心仪檀清玄已久，即便中间出了陆希瑶的事，可她心底究竟有没有完全放下谁都不知道。

正在秦姝为陆希瑶感到忧虑的的时候，陆之珩神色冷峻地说道：“走，我们去松鹤居。”

看着他严肃的面容，秦姝心中一凛，沉默着跟了上去。

来到松鹤居时，屋里的气氛沉闷至极。陆老夫人垂着眼坐在上首，陆鸣和崔氏沉默地坐在一旁，陆昭面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檀清玄，徐氏则隐隐含怒，一双手紧紧地交握着。而陆之衍则心思莫辨地站在一旁。

见陆之珩和秦姝走了进来，陆老夫人面上的郁色消退了几分，抬起手朝陆之珩招了招，示意他走上前来。

陆之珩缓步上前，走到了陆老夫人跟前站定，眼神清明透彻，莫名地让人心生安定。

檀清玄垂手站在中央，面容沉静，眼底流出坚定的眸光。陆之珩向来偏爱陆希月，此时不得不多为陆希月深思几分。

“听说你要求娶二妹妹？”陆之珩嗓音清冽，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檀清玄镇定自若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平静地说道：“是，我想娶二姑娘。”

他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没有思慕的狂热，也没有报复的隐晦。陆之珩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

檀清玄似乎早将陆之珩的反应猜度过一遍，从容不迫地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与府上渊源颇深，能缔结良缘也是众望所归。”

这套说辞与他先前在陆老夫人面前的说辞别无二致，连陆昭听了都颇觉欣慰。于他而言，檀清玄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能招揽这样的人做他的女婿，他自然是满意的。

可有着陆希瑶的事情在先，徐氏心结难解，怕是不肯轻易答应。可女儿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了，她又自视颇高，若是错过了檀清玄这样的好人选，今后怕是不好找。

徐氏将陆昭的动摇看在眼里，柳眉一挑、忿忿说道：“我不同意，我绝不会把月儿许配给你。”

檀清玄并非她心中好女婿的人选，也绝不会是女儿的良人。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无底深渊。

徐氏尖锐的拒绝并没有让檀清玄失了风度，他的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只在无人察觉时在心底嗤笑一声。

陆之珩虽然爱护陆希瑶，可他身为堂兄，并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眼下二婶不愿意，是他乐见其成的事。

眼见徐氏反对，陆昭却犹豫地看向了陆老夫人。在这个家里，陆老夫人一句话就能抵过他的千言万语。

可这一回他却失算了，陆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有站出来替他说话。

在陆老夫人心里，虽然也是看重檀清玄的，可陆希月才是她嫡亲的血脉。她虽重视家族利益，却也不忍心见到陆希月婚姻不顺遂。

若是没有陆希瑶的事，也许她会乐见其成。可现在她不得不慎重地思考一番了。若说权势，这些年尚书府已经足够煊赫了，没必要再为了权势牺牲家族中的姑娘了。

陆老夫人的沉默让陆昭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沉默寡言的一个，大事有大哥做主，内宅中有母亲发话妻子操持，几乎没有需要他决策的时候。

众人都陷入沉默之际，陆之衍突然说话了。“不如先问问月儿的意见吧？”毕竟檀清玄求娶的人是陆希月，与其一堆人在这里为难，不如让当事人出来做个决断。

陆之衍自己已经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实在不忍心让亲妹妹像他一样日日夜夜都要承受相思之苦。

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檀清玄并非良配，可到底如何，还是要听一听妹妹的意愿。至少也应该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而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为她好的立场上去替她做决定。

陆之衍话音刚落，檀清玄眼波微动，似平静的湖面生出了一缕波澜，唇边泛起了层层潋滟的笑。

徐氏惊怒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反驳，就被陆昭阻止了。“衍儿说的不错，总得问问月儿的意思再做决定。明棋，你去揽月阁请二姑娘过来一趟。”

小厮闻言后立刻躬身出了松鹤居，一路朝揽月阁而去。很快，一身华服俏丽清雅的陆希月就踩着急促的步伐踏入了松鹤居内。

她行色匆匆地来到了厅堂上，朝陆老夫人和几位长辈行了一礼，随后娇俏地走到了徐氏身边站定。

去请她的明棋是陆昭身边的得力小厮，明棋口风最紧，她也没问出什么来。只是一踏进屋子里便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趁着行礼的功夫，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檀清玄一眼。知道他是来求亲的，她的心情又苦涩又甜蜜。

苦的是他和庶妹曾经互许过终身，还差一点有了孩子。甜的是历经世事后他还是向父亲求娶了自己。

“不知父亲寻我所为何事？”陆希月心潮澎湃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面上却强装镇定一派从容地询问。

“世侄想要求娶你，父亲和祖母都想听听你的意思。”看着俏丽的嫡女，陆昭心头也生出了些微波澜。

陆希月轻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手握了又松，轻声说道：“父亲，我愿意。”

徐氏被她的话惊得心头一跳，脸色刷白地喊道：“月儿，你不能冲动啊！你明知……”

徐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希月急切地打断了。“母亲，我没有冲动。我想的很清楚，我想嫁给檀表哥。”

说着，她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抬起眸看向了站在一旁一派从容的檀清玄。那是她情窦初开就倾慕的人啊，在发现陆希瑶和他的私情之前，就连在梦中她都幻想着他登门求娶的画面。

如今他真的来了，在她幻境即将破灭的时候，他不顾众人的反对，亲自来向父亲和祖母求娶了，她怎么忍心让他败兴而回。

徐氏额头青筋暴起，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希月，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失望。

陆希月将徐氏的愤怒看在眼里，心一横、扭过头去看向眉眼冷寂的陆老夫人，郑重其事地说道：“祖母，我愿意嫁给檀表哥，请您为我做主。”

陆老夫人眸光一沉，看向陆希月的眼神明显多了些失望。“你真的想好了？”

毕竟是她疼爱了十七年的孙女，对于不确定的未来，她仍是希望陆希月能再慎重些。

顶着众人质疑的目光，陆希月抬高了头颅，用前所未有的决绝语气说道：“是，我想好了，求祖母成全。”

“月儿！”徐氏惊声尖叫着，因为太过伤心愤怒，猛然站起了身来。陆希月握紧了拳，勇敢地直视着失态的母亲，一字一句清晰且执着地说道：“母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于陆希月的一腔孤勇，檀清玄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趋于平静，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不过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月儿，你从小被我和你父亲娇宠着什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你若是一意孤行要嫁给他，往后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徐氏恨铁不成钢地骂着，陆希月低垂着头，眼底仍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檀清玄能够为了她孤身入虎穴，她又如何不能为了他赌一把？

这辈子能够有这样一个为她而来的人，便是孤注一掷又如何？赌输了，她还是尚书府的二姑娘，赌赢了，她就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生命中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坚决热血，陆希月仍是昂着头，像一个孤勇的战士，凛然说道：“母亲，我就是要嫁给他，无论今后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请你成全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