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宁晏冉皱了皱眉，低声道：“行了，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徐湛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宁晏冉不想被墨暄知道，脸上还带着一点愠色但依言噤了声。
但凡宁晏冉还有救，徐湛说不定还会偷偷和墨暄通个气让他也劝劝，但他心里明白谁也阻止不了这祖宗的决定，还不如少一个人担心。
墨暄神色如常地端着三碗赤豆圆子上来，先端了一碗给宁晏冉。
“这是姑娘要的，汤多一些。”
宁晏冉接过的时候看到墨暄的袖口有些湿，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洒了点出来，简单洗了洗。”
“怎么这么不下心，幸好这圆子不烫。”
轻笑了一声，宁晏冉问起了墨暄的情况：“刚光顾着说我的事了，你那边如何？”
看着姑娘言笑自若的模样，墨暄心里愈发发苦，若不是这次无意中听到，姑娘怕是直到最后也不会告诉他此事。
这样他就会再一次，亲眼目睹姑娘死在自己面前。
宁晏冉，你当真好狠的心。
墨暄低垂着眼睑将所有呼啸的情绪一一摁回去，抬起头来眼里只剩下一些叫人看不懂的怆然。
他不答反问道：“姑娘是非杀鬼王不可吗？”
宁晏冉正埋头吃圆子，听到墨暄的问话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悸，微微错开视线故作轻松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若是有其他法子离开蛮荒之地，这鬼王当然不是非杀不可。”
墨暄沉默下来，就算他在这里待了三百多年，也没找到任何离开的线索，如今只有依照前两域的法子试试了。
魑魅死后，自己已经无可避免地成为鬼域的守关之人。
“好，墨暄明白了。”
谁也没有察觉到，这句话里温柔到近乎决绝的情绪。
晚上躺到床上宁晏冉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墨暄刚刚的神色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不对，要是他发现了应该不会这么冷静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在这件事墨暄一定会固执地让她养身子，自己取而代之去杀鬼王。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宁晏冉再次翻了个身强迫自己赶紧入睡，明日她还想再去鬼王常去的地方探探，戏堂是需要重点观察的地方。
没想到昨日睡得晚，又因为得到了一些刺杀鬼王的线索，宁晏冉稍稍放松了心神，这一觉竟睡到了午时。
宁晏一边懊恼地快速洗漱，一边回忆是不是昨晚徐孔雀给她下了安眠的药。
正当她准备出门时，一个有些眼熟的侍女和她在门口正好遇上，看样子似乎是昨日为首的侍女。
侍女看到宁晏冉要出门，颇有些惊喜道：“姑娘是准备去见王上吗？这不是巧了，王上刚吩咐我来接姑娘。”
听到前半句宁晏冉正想否定，话到嘴边变成了：“那就麻烦你了。”
我滴乖乖，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看到鬼王，天赐良机啊！
到了鬼王的殿所，宁晏冉看到又是一大桌子珍馐佳肴，还和昨天的不重样，顿觉腹部空空，毫不客气地自行坐下。
“见过王上。”
鬼王还带着和昨日用膳时一样的面具，看起来是等了她一会儿，宁晏冉自来熟地拿起筷子对鬼王毫不客气道：“那我们用膳吧。”
“嗯。”
不知道是不是宁晏冉的错觉，这顿饭吃得比昨天沉默不少，鬼王像是胃口不佳很少动筷，宁晏冉一边暗中观察，一边思绪神游。
前两域的守关之人像是提前预置好的，与其说是守关之人不如说是守关之物，没有情感但是实力强大，似是那一层的掌控者，但始终在一个区域绝不会踏出一步，甚至听别人说杀了一次下一次来还是一样的。
就像练习用的木偶人一般，颇有些古怪。
先前鬼域群鬼乱舞，从未听说也无人发现过有守关者，直到现任鬼王横空出世，若是宁晏冉先前还有怀疑，自鬼王出关那次她感受到类似守关者的气息朝着鬼殿涌动，这才确信鬼王就是这层的守关者。
不过，宁晏冉又暗自打量了鬼王一眼，难道是因为这是最后一层？守关者同前面全然不同，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哦不对，鬼。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但宁晏冉并不会因此心慈手软，鬼王绝非善类，况且这是目前离开蛮荒之地的唯一法子，不成功便成仁。
在心里坚定了想法后，宁晏冉扒拉完最后一口饭，猜测起鬼王接下来会带她去哪，继续看戏也挺不错的。
“宁姑娘，今日合欢镇有灯会，可要一同去观看？”
“灯会？”
宁晏冉一愣，实在是这个词太久没听到过，前世的她忙于打仗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没想到第一次看灯会还是在这鬼域。
“好啊。”
宁晏冉一口答应下来，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又有机会同鬼王接触。
合欢镇景如其名，冠如云翳的合欢树随处可见，时不时就有浅绯色的合欢花从枝端掉落，风一吹像小红伞一般翩然旋转。
两人到合欢镇时天色尚早，但街上差不多已经布置齐全，看来这合欢镇的灯会还颇有些名头，鬼流如织就不提了，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妖魔，至于人族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有没有混进来的。
宁晏冉瞅着鬼王孤身和她来这灯会，也不知道是这鬼域太过太平，还是鬼王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
好歹自己也是来刺杀的，如今他毫不设防仿佛在脸上写着快来刺杀我一般，宁晏冉心道今晚不努力一下就说不过去了。
灯会尚未开始，两人暂且找了个歇脚的地方，宁晏冉借着休息的名义避开鬼王，在脑子里构思了一百零八种刺杀的法子，正当她纠结哪种最好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动静。
似乎是打起来了！宁晏冉激动地将耳朵紧贴在墙壁上，没想到竟有人比她先动手！
然而动静只持续了几秒就安静下来，宁晏冉心下失望，但该演的戏还是得演，故作慌张地冲到隔壁房间，焦急道：“我听到打斗的动静，王上你没事吧？”
将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只见几只鬼已经趴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鬼王端坐在椅子上仿佛连动都没动过一下，淡然道：“无事，魑魅的残党罢了。”
“魑魅？魑魅不是我杀的吗，怎么不来找我。”
宁晏冉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心里想着若是魑魅残党对她动手，说不定她还能动动手脚。
“居然还惊动了王上！死有余辜！”
宁晏冉赶紧找补道。
房内静了一瞬，宁晏冉心道鬼王不会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吧？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鬼王开口了。
“今夜的灯会，希望不要发生类似的事。”
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宁晏冉却心里一惊，听出了一丝警告之意。
“当然不会，王上这么厉害再有人来刺杀就是不长眼了！”
宁晏冉怕鬼王起疑立刻表明立场，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希望如此。”
鬼王轻声道，像是一声叹息。
直到灯会开始，宁晏冉还在琢磨下午那番话鬼王到底是不是说给她听的，莫非这次出来就是在钓她这条大鱼？
宁晏冉越想越心惊，想从鬼王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只能见到严丝合缝的面具。
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早死早超生。
然而当她站在街头，看着华灯初上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的时候，这些觉悟顿时被抛之脑后。
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日午后她刚学完兵法，听到了邻国快被逼近都城的消息，向来严厉的夫子沉默了良久，突然问道：“晏冉，你是为何要上战场？”
小小的宁晏冉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天真道：“为了成为我爹那样厉害的大将军！”
“那你可知你爹为何要领兵打仗死守边界？”
“我听爹爹说过，为了保护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夫子点了点头，对着宁晏冉难得慈祥道：“那晏冉以后也会为保护百姓而战吗？”
小宁晏冉琢磨了一下，慎重地点了点头，脆声道：“我想要看到阿娘，阿爹，小兰，淑娘还有好多好多人，一直露出笑容！”
宁晏冉如今连这些名字的脸都有些模糊，但她依旧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
常年生活在战乱下的人们时不时会恐惧、哀叹，她记得当时自己迫切地想要去除这些不安定因素，将人们从被禁锢已久的战争中解救出来，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露出笑容。
如今，目之所及，安定祥和，歌舞升平。
摊贩热情叫卖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幼童笑闹着从人群中穿过时不时顺走些东西又被旁人逮住怒骂两句，刚出炉的食物香气顺着鼻息吸入肺里，虽然和人间的平和有些出入，但已是宁晏冉看过最好的太平胜景。
宁晏冉心道，要不今日就放过鬼王吧。
墨暄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宁晏冉，此刻看到姑娘露出熟悉的神色，那些过往的画面一闪而过，片刻的暖意后又是无尽的痛苦。
今日之后，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与姑娘同游人间。
“走吧。”
墨暄轻声唤回了宁晏冉的思绪，后者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加入了人群中。
“老板，来两个合欢糕，这是你们这里的特色？”
“兄弟，你这话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会还是那些老掉牙的东西吧？”
“好！再来一个！这火再喷旺些！这位公子有赏！”
听到这话墨暄默默又掏了两粒银子放在盘里，陪着宁晏冉将街上的杂耍挨个打赏了一遍。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宁晏冉玩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鬼王站在她身侧，帮她隔着人群的同时，视线从未离开过她，像是要把她现在的模样牢牢刻在脑里。
临走时，宁晏冉眼尖地在花灯摊上看到一盏兔子灯，莫名让她想到了某人的模样。
“老板，这兔子灯我要了。”
回到鬼殿宁晏冉同鬼王告辞后，并没有直接回美人楼，而是提着兔子灯来到墨暄的住处，敲了敲门。
许是人已经睡下了，隔了一会儿宁晏冉才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墨暄披散头发穿着中衣打开了门，神色却不像被人从睡梦中搅扰，一派清明。
宁晏冉笑意盈盈地将兔子灯递给墨暄，眉眼带笑道：“搅扰你睡觉了？刚从灯会回来，看到这盏兔子灯就想送你，等到明日就不好看了。”
夜已深周围一片清净，带着凉意的风拂过宁晏冉的发丝，有几缕落到墨暄伸手接过的手背上，轻柔的痒意顺着手背蔓延到心间，在姑娘映着暖黄烛火熠熠生辉的眼睛中被无限放大。
在逐渐升起的暧昧气氛中，墨暄定定地看了宁晏冉片刻，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刺杀鬼王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