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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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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娘子,萧公找到您兄长的下落了。”许负正在烦躁之时,一小吏来报。

许负惊喜道:“真的?我兄长在何处?”

小吏道:“萧公只说找到了您兄长的下落,具体在何处,小人也不知道,还是请您亲自去问萧公吧。”

许负点头:“如此也好,那不知萧公在何处?”

小吏道:“萧公如今尚在丞相府,日夜不眠地带着文吏们整理文书呢。”

许负匆忙赶到丞相府,果然看到萧何正带着人整理文书,竹简堆满案几。

萧何听到动静,从竹简山里站起来,笑道:“原来是许娘子来了。”

许负上前行了一礼忙道:“我听说,您知道我兄长的下落了。”

“正是。”萧何抬手将一卷单独存放的竹简递给许负,“许负先看看这个吧。”

许负接过竹简仔细阅看,这是秦二世胡亥曾经下达的调兵诏令,当时正值陈胜吴广起义,关中少兵,从其他地方调兵也来不及,秦二世便命少府章邯统率骊山刑徒,击退逆贼。而许执作为别将,也一同前往征讨乱兵。

许负心凉了半截,虚弱着倒退两步。

她一直以为大兄许执在驻守咸阳城,咸阳最后是被刘邦攻破的,只要他自己不找死一个劲地往前冲,她总能在投降的秦军里找到大兄。但万万没想到,许执居然跟着章邯去平乱了。章邯率领的骊山刑徒军队,面临的危险一直都是最多的,要跟各路叛军打仗。更别说,章邯最后面对的敌人是项羽。

从各路诸侯的武力值上说,项羽率领的军队绝对是楚军中最强的那一支。

阿兄……

萧何见许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叹息一声,安慰道:“许娘子暂且放宽心,如今章邯已经率部投降上将军,许大郎为章邯别将,不同于一般士卒,还请娘子安心。”

这里的上将军指的就是项羽。

许负却安不下心来,项羽屠城之名就不用说了。章邯曾经夜袭杀过项梁的军队,导致项梁战死。项梁是项羽的叔父,却因为章邯而死。秦时叔父和父亲的地位等同,项羽面对章邯这样的杀父仇人,即使对方已经投降,但真的会放过他吗?

况且,许负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萧公,当年秦将白起在长平坑杀坑杀赵卒四十万,我观上将军行事,极类白起,您觉得他会怎么对待投降的秦军?”

“这……”萧何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吟片刻,“这还真不好说。我军暂且不提,我听说其他诸侯都把投降的秦兵当奴隶驱使,恐怕会生出隐患。”

如今的各支军队士卒主要是各地起兵的农民,都遭受过秦军的压迫,服过徭役,现在曾经压迫过他们的秦兵成了俘虏阶下囚,自然会对他们百般折磨。

许负止不住地担心,但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项羽的部队,只好悬着一颗心惴惴不安。她对萧何一拱手:“无论如何,还要多谢萧公白忙之中帮我查找。”

萧何摆手:“许娘子是张军师的师妹,这本是应有之义,无需多谢。”

许负看向堆放在屋内四处的文书,提议道:“萧公案牍劳形,颇为辛苦,我推荐一人,为您分忧如何?”

萧何道:“不知是何人,能得许娘子如此举荐?可在我军之中?”

许负道:“此人是我的老师,上张下苍,秦时曾任御史大夫,主四方文书,在我军中做些文书工作。前日我才在军中遇到他,不知萧公可有耳闻?”

刘邦的军队十几万人,虽然许负和张苍都在军中,但彼此碰见还是这几日的事。叙过旧之后,许负和张苍闲聊才知道,张苍虽然加入刘邦军队,但刘邦已经有萧何曹参,对张苍这个曾经的秦国官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用。许负对张老师还是很有好感的,自然要为他举荐一番。

萧何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既然许娘子如此说,我这就命人将其找来帮忙。”

许负道:“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萧何忙道:“还有一事,需要请许娘子帮忙。”

许负奇怪道:“不知是何事?”

萧何道:“许娘子应该知道沛公如今已经入住咸阳宫,樊将军和诸位将领都曾前往劝谏,只是沛公不听,所以还请许娘子能和子房再去劝谏一二,你们俩的话,沛公或许还能听得进去。”

许负笑道:“必不负萧公所托。”

刘邦的说起来很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他的惰性又犯了。刘邦第一个入关,如果其他人能够遵守约定,那他就是关中王。看到咸阳宫的富丽堂皇,财宝美女无数,刘邦有所留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项羽是那种会遵守约定的人嘛。

许负经人传报进入咸阳宫主殿的时候,张良已经在里面了,他胸前起伏,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许负打量了一圈殿内,摇头失笑,难怪张良会这么生气。

此时刘邦正躺在殿内王几前,吃着旁边美女夹过来的烤肉,喝着从咸阳宫内库里取出来的美酒,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舞姬翩翩起舞,醉得不轻。

他看到许负进殿,醉醺醺嘟囔道:“许娘子来了,快坐,一起吃,一起喝。”

再看殿内,张良、樊哙和一些她不认识的将领都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许负摆手让在殿中跳舞的女子们都先下去,对着刘邦行礼道:“沛公,我听说上将军正派人率四十万大军攻打函谷关,不知沛公将如何应对?”

吓得刘邦酒一下子就醒了,他连忙推开搂着的女子,问掌兵事的樊哙:“此事当真?”

樊哙道:“上将军兵强马壮,自然即可便可破关。”

也不知道项羽给刘邦留下了什么阴影,他立刻让人把宴席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撤下去,洗了把脸清醒自己。面对殿内诸将,他老脸一红,颇为愧疚。

张良上前道:“沛公,秦王无道,是以天下各路起义军起,势要推翻暴秦。如今您已经为天下人铲除秦贼,就该缟素布衣,为天下表率。如今大军才入关中,您就耽于享乐,那与秦贼何异?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还请您能听樊将军及诸将士所言。”

刘邦并不是不听劝的人,他羞愧万分,对张良及殿内诸将士行一大礼:“邦惭愧,今日多谢诸位教我。某不敢妄言来日,只望诸位能继续辅佐某。”

刘邦又对张良道:“项羽将至,还请子房救我。”

张良:“封咸阳宫,莫取分毫,还军霸上,以待项羽。”

刘邦当日就命人收拾行李,将抢来的宝物原封不动地还回去,除了萧何从丞相府、御史府运出来的图书档案资料以外,未取一丝一毫,带着军队重新驻扎在霸上。

其他人忙着收拾行李,许负和张良倒是无事可做,只在一边闲聊。

张良道:“我初入咸阳宫,主殿气势恢宏,后面的亭台楼阁,无一不美,恍若仙境。听说骊山的阿房宫还未建成,比之咸阳宫更胜,此生恐怕是难能一见了。”

许负应道:“确实,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了。现在让我好好参观一下吧。”

其实要说许负对咸阳宫有什么留恋,那倒也没有。毕竟她上辈子学的是俄语,又不是古建筑,虽然知道这些宫殿很漂亮,但也那样了。但她对咸阳宫的厕所倒是真的念念不忘。

听到这里,张良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师妹居然对咸阳宫的溷轩念念不忘?”他以前从不知道师妹还有这等癖好。

许负见张良诧异,笑道:“师兄是不是还没有在咸阳宫如厕过?我带你去瞧瞧。”

除了刘邦,其他将领包括张良许负都是在咸阳城中找宅院住,张良确实没有在咸阳宫上厕所的机会。

张良:……

张良后退两步,表示拒绝:“不必了。”

许负道:“吃喝拉撒睡,此乃人生五常,长寿之道。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间屋子,一间是寝屋,另一间就是五谷轮回之所。此乃常道,师兄何必如此抗拒?”

张良:“师妹所言有理,但,真的不必了。我还有些公务在身,先行一步。”

张良溜得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许负留在原地,暗自摇头,可惜了可惜,张子房一点儿也不懂抽水马桶的魅力。

没错,抽水马桶。

虽然和现代的全自动抽水马桶还有区别,但已经非常接近了。

整个马桶用瓷器制成坐便器,从骊山上引下山泉活水冲厕,原理和现代抽水马桶相差无几,用起来简直不要太幸福。

要知道,现在还没有发明纸张,大家上完厕所用的是厕筹,一个细长的竹条,别称搅屎棍。先不说这东西的使用舒适度,最一言难尽的是,这东西是公用的。

还好许家并不算穷,许负靠宽大的树叶和布料度过了十几年,没有遭到厕筹的荼毒。

所以面对咸阳宫的厕所,她才会如此心动。

她接下来应该会跟着刘邦入汉中,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拐几个造厕所的工匠回去。

粗粗逛完一圈咸阳宫,许负带着几个张良派来保护她的士卒出宫。

走在街上,她敏锐地发现街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原先军队进城的时候,虽说没有到处烧杀抢掠,但咸阳城最有钱的那几栋宅子,已经被刘邦手下的将领所占,咸阳百姓为此最最不安,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但现在街上的行人虽然还不多,但也能碰见一两个,见到许负身后跟着的兵卒,也没有吓得掉头就跑了。

许负吩咐身后一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是。”

那人上前挑了个路边的年轻人,因为两边语言不通,许负手下的兵卒不怎么会说秦地话,两个人指手画脚比划了半天。

许负正打算自己上前询问,便见那人跑回来向她禀告:“许师,那人说,因为沛公召集关中父老豪杰,废除秦法,与他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所以他们才敢出来走动采买的。”

许负点头,看来刘邦现在是彻底清醒。

只等项羽会作何反应了。

……

项羽还没来,项羽的消息倒是先传来了。

因为担心投降的秦兵生乱,项羽竟然在新安城南连夜坑杀了二十余万投降的秦卒。

“大兄……”听到这个消息,许负怒极攻心,“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彻底昏了过去。

“师妹——”张良是过来告知许负情况的,见许负晕倒,连忙上前把她抱回榻上,一面吩咐手下,“快去请医官来,对了,把许二郎也找来。”

张良看着地上的这一大摊鲜血,上前为许负把脉。他于医一道,只能算是粗通,但也能感知到许负脉象极乱,恐生不详。

医官和许钦很快就跑过来了,张良让出位置,让医官为许负把脉,自己则问许钦:“师妹对执弟,感情竟如此深厚吗?”

许钦想了想道:“除了和我,阿负和大兄、阿游感情都挺好的。”

张良:……

张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许钦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张良又看向医官,见他放下手,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论断:“不知我师妹目前情况如何?”

医官叹气道:“许娘子愁绪满身,郁结于心,一时受激,这才导致吐血昏迷。这口淤血吐了倒是好事,只是若她一直愁情不解,恐有早夭之相。我为许娘子开副药,但只可缓和,不可根治。还需张郎好生劝劝许娘子啊。”

张良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您,我让人送您出去。”

给医官奉上酬金这等小事自不必多说,张良问许钦:“二郎知道师妹在为什么事发愁吗?”

许钦坐到塌边,摸摸许负略显苍白的小脸,摇头:“她打小心思就重,我从来猜不中她在想什么。只是你应该也知道,当初大兄要从军的时候,她是极力反对的。后来反对不了,才勉强接受。也许她觉得,如果她当初反对到底的话,大兄就不会出事了吧。”

张良道:“执弟身为章邯别将,应当不至于被坑杀,此事尚未有定论。”

许钦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世人都传温县许公之女许莫负生而祥瑞,她出生的时候我不在家,没瞧见这件事,只是她从小聪明这件事倒是真的。出生九月便能言,从小没教过她,她也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像只每天嘎嘎叫的小鸭子……”

话还没说完,许钦便感到腿上一阵剧痛传来,许负张开眼用手死死拧住许钦腿上的肉:“许二,你说谁是鸭子呢!”

许钦疼得龇牙咧嘴:“快,快,快放手……肉要被你拧下来了。”

“哼——”许负松开手,向旁边站着的张良打了个招呼,“师兄好,我没事了。你们刚才的话我在睡梦中都听到了,没有那个医官说得那么严重,我觉得应该就是胃溃疡出血外加低血糖才导致的昏迷,早知道前两天就不乱吃东西了。”

张良虽然不解“胃溃疡”和“低血糖”是什么意思,但大抵也能猜出来。

他叹气一声:“师妹,你心中若有什么烦愁,可以和我、和你二兄说,虽然不一定能解决,但说出来心里总会好受些。你这样,我和你二兄都会担心。”

许钦在一旁连连点头,嬉皮笑脸:“是呀是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阿翁阿娘肯定会把我的皮给揭下来的。”

许负瞪了他一眼,才对张良道:“师兄,我真的没事。”

她从榻上起来,蹦了两下,转了一圈,展示给张良看:“师兄你看,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许钦在她身下发出悲鸣:“许负,你压倒我肚子了。”

张良轻笑。

恰好此时药已经煎好端过来了,张良便道:“师妹没事就是,趁热把药喝了吧。”

看着那碗散发这诡异味道的黑色的药,许负连连摇头:“我不喝——我已经病好了。”

秦时巫医不分家,她自己就是搞封建迷信的主儿,哪里会喝这个?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虫子鸟屎,她才不喝。

张良亲自把药端过来:“师妹,听话。”

许负:“我不——”

她跳下塌就像往外跑,许钦连忙从背后伸手把她困住:“别墨迹,把药给她灌下去。”

许负现在的力气到底还是比不过两个成年男性,被灌下药后,她只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真个人都蔫吧了。

张良把蜜饯端到她面前:“吃一块,压压味吧。”

许负就着张良的手,恶狠狠地咬下去,嘴里还嘟囔:“坏师兄,臭许钦……”

许钦:“你怎么骂我就连名带姓地骂,不公平。”

许负转过头去,不理他。

张良看着许负这个样子,道:“认识师妹这么久,现在才觉得你有点孩子的样子了。”

许负回过头,假装可怜兮兮对张良道:“其实有件事我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都想知道,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对我的病情有帮助,师兄能不能为我解惑?”

张良愣了愣:“师妹请说。”

许负眼珠了转了转:“我想知道,师兄的心上人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凭什么你找许二求助都不问我?快点,师兄快告诉我,这件事困在我心里真的很久了。”

张良半晌无奈:“……要不,我再去让人为师妹熬一副药吧。”

许负:“不要,师兄我错了。”

两人还要再说,帐外有人来报:“军师,沛公有急事相商,请您立刻过去。”

张良:“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药苦口利於病。——史记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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