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系统回来了。

这件事情本身比它带来的消息更让昭雪惊讶，以至于她离开的时候很匆忙，连自己身上带的身份令牌找不到了这种事都没怎么在意，只是象征性地翻了翻就离开了后山。

“你之前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

【之前因为怀疑本系统内对攻略对象的好感度检测机制有误，所以暂时下线去检修了。】

虽然昭雪有一些词汇听不太懂，但还是能够理解大概意思，她慌忙道：“所以，检查出问题了吗？”

【没有。】

竟然是有些复杂的语气。

昭雪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顿了顿，才继续问道：“那这个……好感度检测，到底是什么？对一个人的好感，竟然是可以用数字衡量的吗？”

【原本是不可以，但是为了方便宿主的任务进度，所以我们对攻略对象的好感进行了量化处理。当宿主你在本系统上线后与攻略对象进行首次肢体接触，便可解锁好感度进度。系统会在0、60、80、98以及满值时对宿主您进行提醒。】

“不是实时的？我可以知道具体的数值么？”

【不可以。就像宿主您刚才说的一样，对一个人好感度的多少，其实并不能用具体的数值去衡量。数值对不同的攻略对象来说，所代表的程度也各不相同。我们只是为了方便宿主您的工作才研发的这个系统而已，请您务必不要培养出对数值的依赖，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昭雪沉默了半会。

数值对不同的人来说，所代表的程度也不同。那对于季雪寿而言，六十代表什么呢？

是值得深深信任的人，还是说仅仅是邻家好朋友的程度呢？

不知不觉，一路走回了府里。虽然溜出去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回去的时候昭雪是走的正门。因为系统的回归，昭雪支开了季雪寿自己回来，没办法翻墙。她忐忑地回到了房间。

过不了一会儿，大姐肯定得来训她。

昭雪突然想起了什么。

“大姐的师兄，就是那天从湖中把我救上来的那个人。”

“他的好感度，解锁了吗？”

【解锁了。】

“所以，是多少？”

昭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些忐忑。

【在0以上。】

零以上，六十以下。

昭雪竟然长出一口气。

她刚才真的觉得，江泠风对她的好感度会低于零。

那时，他挑剑拨去她的符纸，看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说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情感，那样恐怖的修真者的威压，令她动弹不得、迈不出半步。天知道她当时是怎么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摆脱桎梏，去追踏雪。

他应当是对自己的落水感到些许愧疚了吧。

“对了。”

昭雪说，“我突然有些在意你之前的话。你说，‘怀疑好感度检测机制有误’，是因为什么？”

系统没有立刻回答她。

它该怎么跟她说明，它认为现在的攻略对象对宿主的好感度过高，甚至……有一些偏离原著剧情？

原本的剧情中，季雪寿冷漠且厌世，他无法理解俗世的规则，冷眼观世间百态，有一套自成的处世体系，所以后期才会出世，最终成为魔王。

前期的他不关心除了白月光昭阳之外的任何人。昭雪只是一个他用来接近昭阳的手段而已，正常来说，好感度数值应该在20左右才对，并且后期还是逐渐下降的。

可是现在……

它才一上线，就被告知，这家伙的好感度居然超过了60！

经过检修，系统知道它的检测机制本身没有问题。

所以，他的脑子到底有什么病？还是它不在的这么多年，剧情早已发生了偏离？

【您没有权限得知。】

系统只能这么告诉昭雪。

这是好事，只是任何事不在原本的轨道上运行的话，还是会让人有些惶惶，所以它决定不提前把这件事告诉昭雪。所幸的是，江泠风的好感度没有什么问题。

昭雪有些泄气：“不说就算了。”

就在它担心昭雪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昭雪犹豫一下，站起身。

这次不是大姐叫她过去的，难道不是因为她偷偷溜出去这件事吗？

正在思索的时候，到了房间门口。昭雪发现，最近府里看见她时的议论声少了很多，也有一批人换了面孔。

她推开房门。书房内燃起了一盏橘黄色的落地灯，熏香袅袅，比书房外温暖了好些。

“母亲。”她欠了欠身。

今天家主不在。

瓷器碰撞的轻响声。沈清把笔杆轻轻搁在笔架上，她抚了抚纸张，说道：“事情我都听你的大姐说了。你说要跟她一起去剿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昭雪低着头，抿唇，一言不发。

原来是这件事。

虽然昭雪知道他们迟早会因为这件事找上她，但是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你大姐说，你的想法很坚决，她能够看出来你的决心。但是，你从小就没有修炼的根骨，身子又虚弱，不说剿魔之路凶险非常，便是这遥远的路途便不是你的身子可以承受的。”

沈清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身上，“昭雪，说说看，你的决心。”

“没有，”

昭雪不确定自己的嗓音有没有颤抖，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

沈清顿了顿：“证明自己？”

“是。”

“证明自己什么？”

昭雪吸了一口气，捏紧自己的袖子：

“证明自己，不是无处可去。”

在他们的面前，昭雪必然不能说自己原本的想法。

只是，她又莫名的，不想撒些讨好他们的谎。

半晌的沉默后，女人的声音慢慢响起：“那你想去哪里？”

昭雪一愣。

她以为，夫人会问她‘那你要如何证明给我看’这样的话。但是她却问她想去哪里。

她一时回答不出。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剧情的话，她跟着大姐剿魔的步伐，最后会回到藏剑宗，在那里正式开展原著的主线剧情。但是，这样的话，她没办法跟沈清解释，况且，这也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昭雪不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她的未来太过渺茫。

“所以，昭雪，你不是想去哪里，”

沈清说，“你只是想离开这里。”

昭雪心里一紧。

她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被沈清就这样看出来了。

接下来该如何呢？她会质问自己想离开的原因，还是向她控诉沈家这么多年就养出个不孝女？

但让昭雪意外的是，沈清什么也没说。

昭雪感觉到自己的鼻子里盈满了熏香的香气，才听见她声音冷淡地开口：

“这件事情我会仔细考虑的。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昭雪知道，在这些人嘴里，所有的“仔细考虑”都代表着“这事没戏，你想都别想”。不过她也只是意料之中。

她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乏了，连礼都不想再作，准备转身出去。

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忽然看清了沈清正在写的字。

——“雪”。

但是昭雪知道，这写的并不是她的名字。

很久之前，在她被抛弃在雪地里之前，沈清本该有一个女儿。

“我的女儿会生在大雪天，这是带来祥瑞与福照的雪，所以我会给她取名，昭雪。”

这本该也是承载了家人美好祝愿的名字啊，就和“雪寿”一样。

但是，因为沈清的不辞辛苦和年轻时受伤的旧疾复发，她在一个大雪天不幸滑胎。

她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儿择名“昭雪”，但是大雪却眼看着她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从那以后，她肉眼可见地抑郁消瘦下去，不再过多地亲自处理家族里的事，将处理家族里生意的事和名头交给了自己的丈夫，也就是现在的家主。直到两个月后，即将开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

家主在雪地里，捡到了被人遗弃的昭雪。

昭雪知道她不被母亲所喜爱。她从小听别人说过，小时候得不到母亲的爱抚，长大后就会成为一个悲惨的人。

小的时候，她没有得到过沈清的爱抚与夸赞，只是一个被家主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女，作用是为了安慰刚刚落胎的夫人，却不想反而弄巧成拙，更惹得她生厌。而昭雪的一切都是他们给予的，就连名字也是继承那个死去的孩子，她甚至没有任何去责怪她们的立场。

昭雪掐紧了手心，却连疼痛也感觉不到。

“早知道……”

她的嗓音很轻，微微发哑，像一片浸水的羽毛，被拖曳着坠落进灰蒙蒙的尘沙里，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就应该让我死在雪地里，不是吗？”

没有立场，也是大逆不道的话。

但是昭雪却无法控制自己。

那个孩子离开了十几年，沈清却还念着她。而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她却看不到。

昭雪觉得很悲哀，她为自己悲哀。

她说完就转身，没有再看沈清的表情，径自出去了。

刚推开门，她就听见系统匆忙焦急的声音。

【在我下线的时候，你跟沈昭阳提了想跟着去剿魔的事情吗？】

“是。”

昭雪踩着青石路，一阶一阶地慢慢走着，一边挥手斥退了身旁的侍女。

她垂着睫毛，身上挂满清泠泠的冷白色月光，表情阴郁，有些低气压。

“大姐她的师兄间接导致我落水，所以说为了补偿我，会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就跟她提了这件事。”

【你疯了吗？】

系统认为这个要求非常不可思议，是一件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的事，

【你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甚至连普通人都比不上。这一次的剿魔连藏剑宗的低阶弟子都没法跟来，你怎么敢跟昭阳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你要我怎么办？”

冷风往昭雪的袖口和领口钻，她回到院子里，自嘲地冷笑，

“我只是一个没有天赋和根骨的凡人，是你们口中的‘炮灰’。你要我抛弃尊严，去求着季雪寿放弃前途，为了我留下来吗？他同意，他的家族也不会同意，况且，即便那样，我也无法完成任务。”

身影晃了晃，她扶着石桌，弯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语气慢慢地黯淡下来，

“我只能一辈子困在围墙以内，直到死去为止。这就是我的结局，你不是比我更加清楚吗？”

【……】

系统感觉自己刚才确实过分着急了。

它看着与自己绑定的人类少女紧皱眉头咳嗽的痛苦模样，认为自己的数据里似乎混进了一些名为“怜悯”的情绪。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本系统下达的任务对久居深闺、几乎没有任何出去机会的您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昭雪等胸口的起伏平缓下来，歇了口气，她试图压下全部的情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情绪稳定，毫不介怀：

“……你才意识到啊。”

她缓缓往回走，声音凉凉的，“你从我落水以后消失的那几天，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没底吗？我甚至以为，你不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是我这么多年绝望中幻想出来的一个幻觉。”

【抱歉，我不会再随便下线。】系统又问她，【那您是如何确定，我不是您的幻觉的呢？】

“没人喜欢给自己造一个不好的梦。”

昭雪说。

树影攒动，月影袅袅。风从树叶间隙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系统的数据库因为宿主的话产生奇怪的波动，也依旧不安。

系统清楚，是这种不安放大了它的焦急。

尽管昭雪的自嘲和训斥冲散了些许它从日落开始就一直持续的感觉，但这样的情况仅仅维持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很快，它终于察觉到这股持久而浓厚的萦绕着的不安宁的来源。

在推开房门的一霎那，它在昭雪的脑海内警铃大作，

【小心！！！】

可还是晚了一步。

门一推开，蛰伏在黑暗的房间里的蒙面人就冲出来，同时钳制住了昭雪的身体和动作，用含有迷/药的粗布捂住昭雪的口鼻。

他们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周围之后，将她扛在肩膀上，如影子般飞快地带离了府邸。

在那一瞬间，昭雪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刺鼻浓重的药味堵塞了她的嗅觉通道。

她没有知觉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前面几章，没有太大的影响，改得更符合人物心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