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的陈施琅体态尽失,双眼朦胧,手指微捻,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
“怎会,烈酒浇忧愁。”陈施琅抬眸撇着他,淡声道:“这酒啊……也不怎么烈。”
沈南萧置之不理。
陈施琅扬了扬下巴,抬了抬酒杯,眉梢微垂,轻佻道:“沈公子,茶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陪我喝喝酒。”
烈酒只能让人沉醉在其中,能使其醉生梦死,至于浇不浇愁,还得另说。
“多谢陈公子好意。”沈南萧应罢,余光忽而瞥见他那泪眼朦胧,心里一紧,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布巾,递了过去,曼声道:“擦擦。”
陈施琅微怔,低垂着头,薄唇微抿,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花白色,斜角处却绣着如鲜血染过的花瓣般的布巾。
须臾,他方接过布巾,攥在手中,低语道:“倒是多谢沈公子不嫌陈某。”
这话倒是显得多余了。
沈南萧暗笑,面子给足,微微颔首,低眉浅笑,话题悠转,“未必陈公子还未找回贤弟?”
一与人谈到这类话题,陈施琅总是异常敏感。
他手指轻敲桌面,瞳孔带上些许清明之色,清了清嗓子,低喃吟语:“萧府没有涏儿踪迹,故而陈某觉得,萧泽清应是将涏儿关在了别处。”
仔细说来,倒也奇怪。
萧府本就没有什么可藏身之处。
更何况,那么大个人。
若非陈施琅提前踩过点,恐怕这会儿喝酒解愁,还要为如何挽救陈涏而闹心。
“藏在别处?”沈南萧单手支撑着下巴,一脸玩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纤细修长的手腕,“陈公子所言甚是有理,即没在府里找着人,那可能……真的是被关在了别处。”
低声应付,语气略显不耐。
他那一双眼里,闪过一抹阴桀之色,继而紧紧的盯着那人手腕的动向。
陈涏年岁不大,萧家能盯上他,许是因为……唯有这人才最好骗。
实际确实如此。
陈家现任家主博学多才,年纪轻轻便是朝廷命官,所见所闻定然不会是些小打小闹的剧。
施琅纨绔至极,暗地偷家最为致命。
一旦被这人缠上,可谓后患无穷。
想摆脱他,却终是妄想。
简明扼要便是——
这人不仅知晓施琅的行事作风,更甚者对他的性情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若不是这样,又何苦将人困在别处?
沈南萧眸中冷芒乍起,心下隐有杀机涌动。
“呵!”
陈施琅轻蔑一笑,随即将布巾丢掷在一旁,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
他的酒量极好。
一壶烈酒,不过三杯,他已是微醺,但却还算清醒。
陈施琅抬头望天,嘴角含笑,语气幽凉:“萧家,好算计。”
他不是个愚蠢的人,自然不难看出,萧泽清设局将人困住。
沈南萧冷冷的嗤笑,“陈公子莫不是真的喝醉了?”
陈施琅摇头,“萧府不比其它宅邸,萧家四周皆是高墙,纵然陈某能翻越出去,但……”陈施琅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毕竟,这是萧泽清的地盘,陈某不敢擅自闯入。”
沈南萧挑了挑眉,不屑嗤笑。
这种借口,真的好烂。
“大理寺倒是有可能……”
沈南萧挑眉,眸光灼灼,似乎对这番话很感兴趣。
“哦?那不妨说来听听。”他嘴边勾起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陈某这次邀沈公子前来,是希望沈公子能在帮次忙,助我一臂之力。”
“帮什么?”沈南萧他似有兴致。
陈施琅眸光微亮,嘴角浮出抹邪肆的弧度,“帮我除掉萧家的一条狗,陈某保证,只要除掉了萧家的狗,日后定当重金酬谢。”
沈南萧似笑非笑。
“沈公子。”他唤了句,语调慵懒而随性,不急不缓的说:“这种事情,陈某不好自己出手吧,毕竟我的实力不够。”
自降身躯。
“沈公子是聪明人,这样的话,我想应是不需要我再说一遍了吧?”
陈施琅挑眉道。
沈南萧笑而不语。
眉上挂着笑,嘴角上扬,在落日下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好不耀眼。
“沈公子……”
陈施琅低声唤道,话音未落,眸光忽而瞥见不远处,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瞬间止住了音。
沈南萧抬眼看去,猝不及防的对上那双冷厉的眸子。
两人相视。
彼时。
沈南萧面露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淡然一笑。
陈施琅却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突兀跳跃,心中隐隐泛着滔天怒火。
愤满不平。
那双眸子,他分外熟悉。
只见那人一袭紫衣,墨发如瀑披散而下,眉宇之间,有股凌驾众生的尊贵。
待那人走进,沈南萧不动声色底站直身来,微微躬身行礼:“别来无恙啊,萧二公子。”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恰到好处。
周遭的视线集中于一身,转而碍于来者的身份,犹如烟云般,缓缓散去。
萧泽清不耐烦的蹙了蹙眉,抬脚走近两步,伸手虚扶了把沈南萧的肩膀,轻佻的勾起他的下颚,戏谑道:“不达成原有的合作事宜,便撒手人寰。京城之中,本公子可是能将沈公子,推入一个新的浪潮之上。”
他笑,眉目如画。
沈南萧眼眸含笑,不做言语,他微侧了侧身,躲开了萧泽清的触碰。
萧泽清冷哼一声,垂下手,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沈南萧收敛了笑容,面色冷凝,眼神冰寒如霜。
萧泽清微垂下眸子,眸光晦涩难测。
他在思索,思索着沈南萧此举,到底是真有胆量,还是只是虚张声势。
“挑衅?”
良久,他抬头,眸色森寒,语气咄咄逼人。
沈南萧冷冷的勾起唇角:“是。”
“呵。”萧泽清嘲讽道:“本公子倒是没料到,堂堂大理寺卿,竟会做这等事情。”
陈施琅听得莫名其妙,心中隐约升起几丝不安。
这两人在说什么?
陈施琅不禁皱眉。
萧泽清没有搭理他,亦没有在乎场合,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沈南萧。
沈南萧笑,眉梢微翘:“萧二公子原有的事情,在下已然为你完成,接下来的合作,是要重金酬的。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萧公子准备拿出多少银子呢?”
萧泽清面色一变,眼睛危险眯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南萧轻描淡写道:“在下想知道,萧二公子准备拿出多少银子才能让我替你办事?”
这一问,令萧泽清哑口无言。
“沈公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泽清冷哼。
他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诚意。
沈南萧笑了。
他从袖中抽出折扇,悠哉的扇着风,“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总该是有点规矩的,萧二公子这样,未免太霸道了吧?”
萧泽清脸色阴沉。
沈南萧又道:“再者说了,我沈某人从来不缺钱,更何况......”
他顿了顿,眸中带着笑:“我的钱都是靠着我的脑袋与一身武力赚取的,与萧二公子何干?”
这话虽是说给萧泽清听得,但沈南萧的视线却不经意瞟到陈施琅身上。
“这皇城,又不是您萧二,揽权怙势的一方天地。”
沈南萧话中暗示意味十足。
陈施琅闻言面色愈发难看。
萧泽清也不是省油的灯,冷冷道:“既然沈公子不愿助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沈南萧笑的灿烂。
萧泽清恨的咬牙切齿,但偏生拿他无奈,毕竟他不能在人前撕破脸皮,更何况,沈南萧的背景确实深厚。
若他与沈南萧彻底撕破了脸皮,恐怕他也得不偿失。
“萧某还有事,来日再会。”
言罢于此,甩袖扬长而去。
沈南萧望着此去的背影,眸子微眯。
陈施琅站在原地,望着萧泽清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陈公子,”沈南萧转头看向陈施琅:“萧公子已走,在下可否告辞!?”
“沈公子请便。”陈施琅笑的温和儒雅,眸光却不善。
“在下告辞了。”
沈南萧转身往来路走去。
陈施琅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眉峰紧拧,脸色阴霾。
他抬手握拳抵在唇畔,用力咳嗽了几声。
喉咙有些刺痛,血腥味弥漫。
这烈酒造成旧伤复发的威力,着实不小,他的内脏算是雪上加霜。
他暗骂,自己为何在沈南萧面前如此豪放,一点也不苛责自身。
他抬手拭了拭唇角,面色有些苍白,眼中划过浓浓的戾气。
他转身朝另一边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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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萧早已回到大理寺,如愿见到前来迎接的小安子,眉眼笑开。
小安子恭敬地立于大门之前,抬手扶着沈南萧下车,沈南萧轻轻挥开他的手,自顾自的迈着步子进府,小安子急忙跟上。
“主子。”
沈南萧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主子,陈公子今儿个前来找您,是为了何事?”
沈南萧微怔,旋即摇了摇头。
陈施琅是什么人,他怎会不清楚。
“主子,对了,萧公子也曾来过,且这次是萧公子先挑衅的。”
小安子气不过。
“不必担心。”沈南萧摆了摆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小安子还是有些不服气:“可是......”
沈南萧直接打断他的话:“行了,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
他转身往前院走去,步履匆匆,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小安子见此,识趣的闭上嘴巴。
沈南萧走到书房,坐在案桌前,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刚送至唇瓣,却猛然一颤,差点洒出杯盏里的热水。
茶香四溢,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眼眸微闪。
这个味道,他曾经喝过!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搅的他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