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屋子里死伤一片,鲜血从屋内流到了屋外,尸体亦是覆盖了出去的路。
屋内只剩寥寥几人捂着胸口不敢靠前,方景宏全身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溅的是,他仿佛来自地狱的邪神,骇人至极。
薛煦身上也不遑多让。
不过来的路上方茂下令一定要除掉他,在方景宏的保护下,倒是没让他再受到一点伤。
解决了阻碍,方景宏扶着薛煦踏着尸体向外走去。
门外已是夜色,银色月光寒凉地洒在地面上,似是一汪平静无波的积水。
薛煦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想,只要淌过这些积水就能上岸了。
他太冷了,太疼了。
就在两人走到门边时,突然眼前一白,一把白色带着幽香的粉末迎面撒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方景宏掷出手中的刀,随后捂住了薛煦的口鼻,他自己则是屏住呼吸。
门外响起惨叫声以及倒地的声音。
方景宏带着薛煦腾身跃了出去,院中埋伏的人上前将二人再次团团围住。
一时间,几十只火把亮起,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方景宏越过人群,冷眼看向不远处的方茂,他的眼神晦暗阴鸷,充满恨意。
方茂被他的样子吓到,脸一下子全白了,他上前两步,试图劝说:“宏儿,你不要被他所骗,连皇上都没查出他的身份,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待在你身边,肯定别有目的。”
“说完了吗?”方景宏眼神深敛,一字一顿声音沉哑,“我要带他走,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儿子。”
别说不做他儿子,他现在连统领位置也不要了。
他只想带薛煦离开,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来同意他的感情,他要跟薛煦在一起!
“你说什么?”方茂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他竟然为了个男人要跟他断绝关系。
他气得嘴唇直哆嗦,越发坚定薛煦不能留。
方景宏不再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快速出手,先抢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手里的刀,像发狂了一般砍向其他人。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方茂挥手指挥。
方景宏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他在用行动告诉方茂,他伤了他的爱人,两人之间再没有转圜余地。
可是在杀死五六个人后,方景宏突然脑中恍惚,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是刚才的药粉!
“是迷魂香。”薛煦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不会叫你有事,哪怕我死。”方景宏凶戾地瞪了方茂一眼,“谁敢拦我,杀了他!”
方茂身子一个晃动,险些摔倒,被身旁的护卫眼疾手快扶住。方茂抖着唇喊道:“逆子!你连为父也要杀吗?”
方景宏手中长刀一横,再次挥向周边。
昏沉感极速变重,方景宏感觉到身体越发不受控制,环着薛煦的身子开始不稳起来。
眼前宛如被人蒙上了一层面纱,视线也变得模糊。
方景宏摇了摇脑袋,这一愣神的功夫,一个护卫趁其不备,一刀向着薛煦刺来。
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揽开了薛煦,但那一刀却是刺到了他的后背上。
侍卫见对面变成了方景宏,及时收刀,这才将重伤扭转成了皮肉伤。
“住手!”方茂见方景宏被刀砍中,担心地叫住他们。
同时,他脑中生出一个主意。
这么打下去,方景宏只要护着薛煦,难免还会再次受伤。刀剑无眼,谁知下一刀会不会就砍中了要害。
反正方景宏他两人现在都中了迷魂香,只要等药效完全发作,抓人杀人全由他说的算。
哪怕薛煦死了,他也不担心方景宏会恨他,反正今夜过后,他有法子叫他彻底忘记这个人。
背上的疼痛让方景宏清醒了一些,他也明白自己此刻就是被围困的猎兽,被擒住是早晚的问题。
“宏儿,你受伤了,跟我回去。”方茂说。
眩晕感再次袭来,方景宏咬破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说:“放子安走,我可以跟你回去。”
“他身份不明,待在你身边也是别有目的,”方茂说,“没调查清楚前,绝不能让他离开。”
“我知道他的身份,”方景宏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出,他身子微微摇晃,快要挺不住了,“我会告诉你他是谁,你放了他。”
方茂踌躇着没说话,他在磨时间。
方景宏再也支撑不住,“砰”得一声跪到地上,刀插入地面,靠着刀撑着身体不倒。
但他依然紧紧搂着薛煦不肯放松。
周围士兵见状,看向方茂,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过去抓人。
方茂摆手,这时候了,也不必再急于一时。他说:“你现在说出他身份,他只要不是细作,没做过作奸犯科的事,我会向皇上请旨放了他。”
方景宏沉默了一瞬,状似在考虑。
薛煦想开口阻止他,可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在心里呼喊着千万别说,就算说了,欺君之罪,他一样逃不掉。
还会让薛家背上一个罪名。
他宁愿这么籍籍无名的死去。
“细作,哈哈哈哈哈……”方景宏突然发出一阵冷笑,牺牲无数先辈守护大郢三代的侯府子孙,被人怀疑是细作,“他不是细作,他是我方景宏此生至爱。”
薛煦靠在他肩上,很轻地笑了一下,昏死过去。
方景宏突然抬起头,只不过他的眼神不太聚焦,他一把拔出刀,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最后问一遍,你放不放人?”
“你这是做什么?”方茂露出惊恐神色,生怕他真做出傻事。
“他叫你放人,方太傅耳聪目明,看不出来么?”一道冷冷地声音自半空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清雅绝俗男子站在墙头,他的头顶是一轮满月,他仿佛从月中来。
来人是梁蘅。
“蘅儿。”方茂低喃一句。
“还是说方太傅想赌一把承明会不会真陪子安一起死,”梁蘅不复往日温润和煦,口吻比月光还凉薄,“只怕太傅大人敢赌,有些罪名却是承担不起。”
说罢,他趁着众人呆楞之际,纵身跃到方景宏跟前。
他一手抓住一个手腕,给方景宏和薛煦同时把脉,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给二人分别喂了一颗。
“大师兄,带子安走。”方景宏将昏迷的薛煦交给了他。
“你呢?”梁蘅扶着人问。
方景宏看薛煦的眼神还是亮了一下,苦笑着摇头:“我撑不住了,你们先走,我会去找你们。”
“好。”梁蘅也没再坚持,他就算没受伤,也没办法将他俩都带走。
方茂神色复杂地看着梁蘅,开口:“梁公子,这跟你没关系,你别搅合进来。”
“子安是我师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梁蘅笃定道,“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你可以选择杀了我,这事你游刃有余。”
方茂呼吸加重,咬着牙关:“你别逼我。”
“他不逼你,我逼你。”方景宏用力将刀刺入胸膛一分,他喷出一大口血,“别拖延时间了,让开!”
“承明。”梁蘅与方茂同时开口。
“我说让开!”方景宏将刀再次刺入一分。
方茂瞳孔剧烈收缩,彻底怕了,朝人群挥手:“让开,让他们走。”
人群让出一条路,方景宏看着薛煦熟睡的侧脸,凄然一笑:“大师兄,子安就拜托你了。”
“好,你……也保重。”梁蘅背起薛煦毫不迟疑地往外跑去,方景宏刺的位置虽避开了要害,但他眼神涣散,已是强弩之末。
梁蘅离开好一会儿,方景宏还保持着拿刀捅自己的姿势。
方茂一直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争取一些时间。
刀还插在胸腔里,血液顺着刀不要钱的流出。
月色打在他的脸上,都略显黑暗了几分。
方景宏的脸上没有痛苦,表情甚至是放松的,他总算救下了心爱之人。
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被身后的一名侍卫眼疾手快的接住。
“快,快去禀告皇上,传太医。”方茂匆忙上前探查方景宏的鼻息,见已经非常微弱了,他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侍卫很快抬来担架,将方景宏抬了上去,几人护送着往外跑去。
“大人,还要去追逃犯吗?”有侍卫向方茂请旨。
“追,”方茂说着顿了一下,“那个穿白衣服的公子,尽量不要伤害到他。”
“遵命。”侍卫奉命行事。
***
关薛煦的地方是一处偏僻荒凉的废宅,梁蘅背着他跑出去后,一路沿着杂草横生的小路往前跑去。
方茂是被方景宏以性命要挟才答应放的薛煦,只要方景宏一倒,方茂一定会让人来追他们。
梁蘅胸腔一股热流上涌,他又强忍着跑了一段,实在忍不住扶着墙吐出一口血。
他的身子歪了一点,背上的薛煦向地上滑去。
他还来不及擦嘴上的血,赶忙去扶,结果与薛煦一同双双摔倒在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追来了!
梁蘅咬牙勉力架起薛煦,带着他踉跄着往前走去。
他抓薛煦抓的非常紧,他沉重的脑袋想,万一被方茂抓住,不知道也用这条命威胁有没有用。
应该没有。
他的命远没方景宏的值钱。
他只是一个不被认可的艺伶之子。
梁蘅实在无力了,他扶着昏迷的薛煦靠到墙上,大口喘了两口气,又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梁蘅眼前开始发昏。
就在他被脚下碎石差点绊倒之际,突然有人在前方扶住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抬眼看来人是谁,就先听到了对方压得极低的声音。
“你俩给他背着,我来扶梁蘅。”褚辰昱说。
“王爷。”梁蘅真没想到褚辰昱会出现。
“感谢的话一会儿再说,先走。”褚辰昱朝他眨了下眼睛,但天色太暗,梁蘅根本没瞧见。
二人被扶着跑了一阵,拐到了一处巷子中,梁蘅低声吩咐:“去引开他们。”
一名黑衣侍卫快速脱去黑色外衣,露出里面与梁蘅同色的衣服来,另一名黑衣侍卫则跳到他的背上。
两人刚跑出巷子,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在那里,站住——”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确定人都走远后,褚辰昱对梁蘅说:“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用,”梁蘅拒绝道,“麻烦王爷帮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带子安出城。”
一旦搜捕令下来,就走不了了。
褚辰昱说:“你在我那住着,他方茂敢搜我瑞王府试试。”
梁蘅还是摇头:“就凭方茂,王爷以为他能调动宫里的侍卫?他是不敢搜你,但是有人敢。”
能大量调动皇宫侍卫的只有崇烨帝,褚辰昱问:“你是说父皇?”
可薛煦与方景宏的事不是太傅府的私事么,为何会牵动到崇烨帝?
褚辰昱露出愕然。
梁蘅不欲多说,朝褚很昱抱拳道:“多谢王爷搭救,在下就此别过。”
褚辰昱一把抓住梁蘅的手腕,问道:“梁蘅,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梁蘅叹了口气,没挣脱他:“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
褚辰昱急道:“若我不是王爷呢?”
“您是王爷。”梁蘅淡淡说道。
这是被拒绝了,梁蘅在黑暗中与他对视,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都清楚对方的眼神。
少卿后,褚辰昱妥协般松开他,对手下吩咐道:“阿朝,备马车,本王送你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