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下，我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覆盖着煞白的一片，满目萧条。
去年冬天，就是在这样的皑皑白雪中，萧任归在我的怀中闭上了眼睛，永远不会再醒来，他的笑容，他的誓言，他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想起来都让我心痛。
手中握着那个雕像，却发现握得越紧，越是硌得手疼。
原本是抱着报仇之心入宫，可是，每当我的眼前出现那张一直带着谑笑，眼神中却充满温柔的脸庞时，我都想放弃，不愿再去依靠另一个男子，哪怕他是我曾经爱了十年的人。
原来，不知不觉，萧任归早已走进了我的心里，我不知道该如何放下他，虽然他与我相识不过三四年，在一起，不过数月。
身后的殿门突然打开，一阵脚步声缓缓行至我的身旁，让我猛然停住思绪，将手中的雕像在袖中放好，擦了眼角的泪，问道：“什么事？”
“幽蓝，”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我惊诧回头。
“是你？”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太监装扮的男子，缓缓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过得不好。”他的目光依旧冷峻，就像他脸颊刚硬的线条一般。
“是他让你来的么？墨青。”我问道。
“不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
心中的一丝期许霎时熄灭，只觉得有个地方像刀刺过一般的剧痛，我凄然一笑：“我很好。”
“幽蓝，你还爱着他。”
“我没有，我恨他。”我回答的斩钉截铁，“他害死了我的丈夫。”
“你明知道师兄没有杀萧任归的意思，你只是觉得愧对他，不想面对师兄而已。”
“不，若不是他利用我将我掳走，萧任归就不会死！”
“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师兄如何对你，你很清楚！”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墨青，在我的眼中，他似乎就是一个来去自如的侠客，没有感情，没有牵念，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那你为何入宫？”他见我沉默不语，开口问道。
“报仇，为白家洗冤。”我转头看着窗外。
“还有呢？”他轻笑一声，说道，“守着他，不是吗？你不要骗自己了，你和师兄有十多年的感情，是一个萧任归的出现就能忘得了的么？你为他挡那三箭的时候，有没有问问你的心呢？”
“不是！我恨他！”我怒道，看着他一脸的逼问，我不想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那是你的本能，是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本能。”他不理会我的怒意，冷冷说道。
“墨青，”我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
“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可是，我不想看你和师兄痛苦。”他蹙着眉头凝视我片刻，轻叹一声说道，“他虽然每日要应对众多的后宫嫔妃，可是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你误解他，冷落他，他却无人可诉，他的痛，你何曾了解？”
他见我默不作声，行至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幽蓝，你不想报仇了么？”
我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直达我的内心深处，不错，我想报仇，更是，放不下他。
“师兄如今已贵为天子，想在他身边的女人多不胜数，”墨青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你在他的面前始终像一块冰，就不怕有一天他也会失去耐心么？况且，你在皇宫里的时间不短了，应该知道后宫生存的规则，没有宠爱，就没有一切。”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去做。”
我始终没有再开言，直到他抛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半日，我依旧坐在窗下。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耳畔缠绕数遍，我来到梳妆台前，看着发髻上耀眼的红光，将金灿灿的步摇摘了下来，取出袖中的雕像，一起托在手心，凝视许久，轻叹一口气，用一块锦帕，细细地包裹着，放在了床边紫檀木箱的最底层。
“对不起，萧任归。以前你总不让我说这个，可是，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听着窗外的北风肆虐，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思考着今后该走的路。
腊月的夜，北风呼啸，漫天的雪如扯絮般落下，我身着通身白色纱裙，裹着一件艳红的连帽狐裘，独自一人走在风雪之中，前方正是，毓秀宫。
靠近墙根处，我一跃上了墙头，之前跟着定楠学过一些简单的武功，翻个墙不算难事，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落内。
已是数九寒冬，正殿前看守的小宫女早就躲懒进屋取暖去了，我很轻松地开门进入殿中，悄然向杨爽的床榻走去。
轻声打开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她床头的一盏烛火，映着我外红里白的装束，和披散下来的头发，我静静地站在床前，看着眼前这张让我憎恨的面孔，幽幽地笑出了声。
杨爽缓缓地睁开了眼，扫视一周，突然尖叫：“你，你是谁？”
“嘘，”我将冰冷的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笑道，“杨妃娘娘贵人多忘事，竟然记不起我这个小宫女了么？”
看着她惊恐地说不出话来，我轻笑几声，说道：“当年在御花园娘娘赏的耳光，我可一点都没忘，我在群芳院也是日日惦记着娘娘呢，想着若是有一天再见到娘娘尊颜，该如何好好地谢谢娘娘。”
“你，你是人是鬼？”她慌忙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指着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娘娘您看呢？”我缓缓后退，目的已经达到，我不能在此处多耽搁，看着不断颤抖的杨爽，我笑着说道，“娘娘后会有期，幽蓝日后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娘娘。”
我猛然将狐裘一抖，床边的烛火瞬间熄灭，我飞快地步出殿外，故意将狐裘遗落在殿门口，快步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
第二日午间，缎儿悄声向我回报：“听说毓秀宫的杨妃娘娘不知何故突然得了癔症，说是有人要害她，如今，皇上下了旨让太医好好医治着。”
“那就好，”身旁的雪芙兴奋地说道，“这样就少了一个人和咱们娘娘作对了。”
我轻抿了一口茶，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对雪芙说道：“我已解了禁足，随我到柔仪殿走一趟吧。”
“柔仪殿？”雪芙诧异道，“可是，那陆妃与娘娘你素无交情，我们贸然前去，恐怕……”
“跟着我去就好。”我笑道，将纱巾随即裹在了脸上。
杨爽突然一病，阖宫上下似乎都安静了不少，更何况大雪天里，出来走动的妃嫔也少了，我和雪芙才没有过去那般引人注目。
柔仪殿在御湖的南面，距离乾宁殿稍远一些，但却是个清静之所，甚是合陆婉儿的冷傲的性子。
穿过一片假山，我们已经行至柔仪殿的宫门口，我示意雪芙敲门，她无奈轻轻拉着铜环叩门。
宫门吱嘎一声，一个小宫女模样开门出来瞧了瞧我们。
“这是蒹葭宫的贤嫔，想求见陆妃娘娘。”雪芙开口说道。
“贤嫔？”小宫女诧异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说道，“奴婢，去禀告娘娘。”
“娘娘，陆妃真的会见我们么？”待她走后，雪芙有些疑惑地问道。
“会。”我笑道。
片刻之后，果然有宫女过来，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个礼说道：“娘娘请贤嫔娘娘入殿中详谈。”
进入殿中，改了名为陆嫣儿的陆婉儿依旧着了家常的貂绒小袄，坐在榻上，我依着礼，躬身说道：“贤嫔参见陆妃娘娘。”
“起来吧，”陆婉儿的声音依旧柔婉中带着一丝清冷，“自家姐妹，无须多礼，贤嫔妹妹请坐，如砚上茶。”
“多谢娘娘。” 我微微颔首，转头向身旁的雪芙说道，“我的手炉落在了宫中，此刻觉着有些冷，你去替我取来吧。”
“是。”雪芙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却还是转身慢慢退下。
“贤嫔这么说真是让本宫羞愧，”陆婉儿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妹妹是笑我柔仪殿中没有手炉么？”
“嫔妾不敢。”我低头应着。
“如砚，快去准备一个上好的手炉，给贤嫔驱寒。”
如砚答应着去了。
“几年不见，陆妃娘娘依旧清丽如往昔。”阖宫只剩下我与她二人，我也少了几分客套。
“我倒觉得，幽蓝你出落得比从前更加倾国倾城。”陆婉儿端起茶碗，轻轻拂去面上的茶叶，悠悠说道。
“原来陆妃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我笑着摘下面纱说道，“只是幽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看着我的脸，微微有些诧异，又迅速恢复了神色说道：“依我看，贤嫔脸上的疤痕恐怕更能留住皇上的心。”
“心早已不在此，何谈留住？”我喝了一口茶，淡淡而语，看来她作为文家的细作，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我和定楠的关系。
陆婉儿愣了一会，转而笑道：“只要幽蓝你愿意，何愁不能挽回皇上的心？”
“所以，你愿意帮我了？”我放下茶碗，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猜不透她的心思，却还是有几分把握，她与我算是知根知底的故人，之前在皇宫也有几分交情，若是与我抱团联手，自然能巩固在宫中的地位。
“你料定了我会帮你？况且，我能帮得了你么？”她探寻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莞尔一笑：“咱们姐妹一场，姐姐你定会帮我，也只有你能帮得了我。”
陆婉儿巧笑盈盈，轻轻吹着手中的茶碗，说道：“妹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