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拉开窗帘，打开窗。

不一样，尽管已经在东京待了很久了，但高专到底是郊区。清晨能感受到和故乡一脉相承的泥土气息。那些弥散在空气中的草木芬香，动物叽喳的嘈杂，都和眼前莫大的世界不同。

尘土被飞扬的车辆卷起的嚎哭在柏油路上飘扬，整个城市扭曲着把人吞没。年少的咒灵操使得出一个结论：讨厌现代化的都市。他根本格格不入。

此刻故乡在记忆里变幻成前所未有的模样。那里让他魂牵梦萦。他耳畔环绕麻雀的啾啾声，稻草人在风里摇荡的破烂衣衫，农人挥洒的汗水，牛羊缓慢的步伐，远远的天边传来父母叫他回家的声音。

走在村子的街道上他认识每一户人家。后辈的男孩子会上来和他勾肩搭背，女孩子们会问要不要约吃午饭。同班甚至还会急匆匆地骑着老旧又吱嘎乱响的自行车把他书包从他肩上拎走赶到教室在课代收作业前抄完。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远方的家乡遥遥相望，从未融入过那个故地。但在此刻，科技的繁荣狠狠地碾踩践踏他前面十多年的人生时，他突然感到荒凉。

那春风化雨把他塑造成今天模样的故乡啊，是宽容了他背叛的故地。他想起母亲留的早饭，是热腾腾的廉价荞麦面。他想起一直撑起他未来的老师，其实一辈子也没走出过那片山野。

这座伟大的城市什么都有，要做什么都方便。想要热面不需要早早起来烧炉起火，渴了可以随时接到过滤的净水，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可以直达祖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可是，为何他如此难过？

此处比故乡千般好万般好，但为什么只是想一想那个遥远的地方，他就心痛得想要落泪？他分明是不爱那个地方的。前面十多年的人生，他拼命证明自己是不同的，是不该在那个地方安身立命的。他值得更好的环境，他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他本自非凡，值得世间所有的期待。

然而在东京华美的瑰丽里，他的灵魂却不可自抑地追嗅故土的芳香。他拼命挣脱的，是他融入骨血的灵魂，是他苦苦维系的半身。在离开后他千遍吻万遍吻，在偌大的繁华里寻找着故乡的踪影。愈是沉浸在这荒芜，他的灵魂就愈发思念故乡。

离开以后才反应过来沉重的爱是他终生的痛。永远要等到痂口撕裂才反应过来的哀伤是过于谨慎的人无可避免的遗憾。

他总是在错过。错过老师的期盼，错过同学的嬉闹，错过父母经年累月沉闷无声的爱。时光就像流水在他手中淌过，冲刷他的指尖让他拼了命也留不住任何。

是他故意背对故乡的。但钝痛来得太迟让他不能释怀。如果能早一点，早一些发现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渴望不一样的世界，没有那么期待这些所谓的和他同行的人，会不会他就不会这么难过？

这个陌生的城市咬住他的灵魂吞没他的泪水，他早就把眼泪流干在了他亲爱的土地。

选择怎样的人生都要遗憾，这是术师的宿命吗？如果不来到这里，见不到这些能够和他并肩前行的人，一辈子都要自以为异类；可来到这里，他又缱绻着故乡的爱意。多么荒唐，多么可笑，他一声声呐喊，一步步奔跑，在两极中摇摆，最终什么都抓不住，他什么都留不下。

城市迅速改变着老旧的故乡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斑驳痕迹，他一遍遍刻印自己的灵魂，就愈是对无法割舍现代化科技带来便利的自己作呕。明明那样怀想着故乡，却沉迷在这纸醉金迷里。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又无法拉自己一把。

悲痛和绝望如潮汹涌，他在人海里缄口不言。自己把自己灭杀，自己把自己扼死。

叩门声轻响，打断了汹涌的情潮。“夏油，没事吧？”迅速地整理好情绪快步去开门“抱歉硝子，出什么事了吗？”少女总是散漫的眼睛带着无声的压抑盯着他“夏油，没睡好吗？”

咒灵操使苦笑着回答“有一点认床，怎么了？”硝子歪头示意自己要进去，小杰让开了路待她进屋后关上了门。

翘着二郎腿坐上少年的床，捞起少年板正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点开记录示意“我给你发了五条消息，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没回。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了。”

懊悔在黑发的少年脸上闪过“对不起硝子，我开了静音，没有注意到。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少女垂眸眨了一下眼，叹了一口气“你和五条就在隔壁，我能出什么事。比起这个，夏油，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不要总是一个人难过好吗？我和五条，还有熏鸢老师，夜蛾老师，明美小姐，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们说的。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又一个人沉浸在那种，很沉闷的氛围里，让人，很担心。”不太习惯表达让少女在说话的过程中总是不自觉带上一些肢体语言。她知道这不好，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能说清楚就行。

咒灵操使用抱歉的语气说到“啊，做了让大家这么担忧的事吗？……真是没用啊。”后面那句自我追责，很轻，很轻。沉入反转术师的耳里却是深刻的划伤“不是的，夏油。你很好，也做得很好。在同龄人里我绝对没有见过比你更优秀的了。

在功课全优的情况下，能够妥善处理其他事务，无论对待谁都有礼有节。尽管身负天才之名却未有因此怠慢他人。面对恶意也依然抱持热忱。

出身限制了你的眼界，但你从未因此堕落和自轻。迅速适应了这个地方的节奏并能够反过来关心我们这些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

有时候我会想，夏油，你那么完美，为什么那么痛苦。你似乎总是在不开心。无论我们谁在你的身边，你的笑都永远笼着一层雾，没有及达你的内心。

你只是下意识地在关怀身边的人，却并没有让我们触及你的灵魂。我知道相处的时间还不算久提出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夏油，我们在触碰你。我们很爱你。不要总是离我们那么远。”

头抵在硝子肩膀后的墙上，虚靠着硝子“对不起硝子，让你们失望了。”伸手抱住咒灵操使轻拍他的背“说什么话呢，我们是一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始终觉得，夏油杰是那种灵魂浸染在悲伤里的人。他身上有一种物哀的沉痛底色。他是情感太过细腻缜密的人，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报以绝对的爱意。这才是毁灭他根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