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飘来几朵铅云，在幽谧森林里投下影子，飘荡而过，好似一个个鬼影子在飘。

徐炫玙察觉到身后有靠近的脚步声，没多少犹豫直接回过头来，一把匕首也从身侧突袭过去。

来人似是被他警觉意识吓了一跳，马上弹跳躲开了那一刀，堪堪划过他的衣袖。

刺啦一声，划开一道大口子。

来人吓得惊叫了一声，注意到徐炫玙冷漠的眼神，他反应过来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想找队友一起做任务的，看你一个人……”

徐炫玙没有回答，只是一双冷漠眼睛盯着这个同样看起来落单的青年。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独自一人衣物整齐也不显狼狈，不似表面上需要组队的新玩家。

青年面相清秀，眼神清澈单纯，说话也直接，他指了指徐炫玙的袖口。

“你受伤了，不及时处理会引来野兽。”

徐炫玙手臂内侧有血迹渗漏出来，晕染了白色T恤，血液顺着他包扎的伤势还在缓慢渗透。

这是他在行进途中，被狩猎原住民的陷阱剐蹭上去，伤口并不疼痛，他也是后知后觉被野兽围捕，才意识到自己流血引来了那些野兽毒虫。

没有痛觉，他和那些废人有什么区别？

徐炫玙垂下眼，神色一片麻冷，眉眼间阴郁丧气，显得他很不好亲近。

“我这里有疗伤药。”青年坦率，手里一瓶药剂直接伸过来，毫无防备的姿势，“你用吧。”

徐炫玙捂着受伤的手臂，看着对面示好的玩家，忽然出声问他，“你之前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没见过你。”

在男孩消失，他去寻找的路上，他也遇见了其他玩家。每一个他都拍照留存印象，就是为了避免遇到这种来路不明的，忽然搭手就要给予帮助的“心善玩家”。

青年收起药剂，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道，“说来话长，这个副本有些难做，一来就遇见狩猎圈，一直躲着不敢露面，等到风头过了才敢出来。”

徐炫玙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却也不能穿他的说法，只道，“我不需要队友，你另寻他人吧。”

青年站在原地，不走，徐炫玙也不转身，两人就各自间隔三四米的灌木荆棘林看着对方。

“好吧。”

青年先打破沉默，被冷漠拒绝还是那副好说话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徐炫玙的冷脸，微微扯了扯嘴角。

“尊老爱幼，哥你先走吧。”

徐炫玙：“我不比你大多少，不用尊称，因为我们不会有交集。第二，你先出现在我面前，打扰了我，该是你离开。”

青年沉默，一双黑漆漆眼睛盯了他半天，才是慢悠悠道，“我其实认识你，你是那个男艺人吧，叫徐炫玙。”

徐炫玙手臂处渗血在加深，他需要独自处理伤口，那么就要打断对方的慢悠悠侃侃而谈。

最直接的做法是，他直接一把刀甩了过去。

青年神情陡然一凌，他闪身避开了这一刀，等到他正过身体，面前徐炫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呵。”

面无表情的青年吐出一声冷笑，望着幽暗森林深处，“如果不是要为了找他，你以为你能活着从我面前逃掉？”

青年自然是霍扉，他追到这里始终也没有察觉到高级鬼怪，只是在徐炫玙身上嗅闻到属于高级鬼怪的气息。

霍扉冷冷看着消失的方向，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追到这里已经完全消失了。

霍扉闭了闭眼，将心底翻江倒海想要杀人泄愤的阴暗情绪压下去。

星星，最最重要的是星星。

每个异世副本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在这里他无法过度使用鬼怪力量，如果强行使用，可能会被副本察觉要素过强，轻则踢出副本，重则——

霍扉眸光闪烁不定，那浓稠乌墨似的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水痕。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感情变化，他已经又跑到了灯塔下面。

他寄希望星星会在这里等着他，听到动静会转过身来望他，神情不满，似嗔似怪，飞斜他一眼。

“你来晚了。”

他真的希望如此。

可是一望无际的海岸前，除了礁石山崖与林立风蚀柱，没有任何影子。

霍扉在这个副本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海浪涛涛，湿润水汽夹带冷风吹拂。

霍扉仰起脸，望着这里澄澈碧蓝的天空，不由得想起没有来到现实世界前，他所存在的异界副本。

那里是一片荒芜之地。

是古代战争遗留之城，沙漠狂风肆虐，常年飘荡着孤魂野鬼，除了野狗野畜牲，那里阴冷干燥，没有活物。

他除了游荡就是游荡，漫无目的，直到一个游戏系统降临，带来了玩家，他才觉得生活有了起色，总算有了乐子玩。

他装作一个好人接近他们，那些玩家轻易就相信了他的伪善，在揭穿真面目时玩家们露出的惊恐绝望情绪，这种游戏他感觉好玩极了。可惜这乐子没多久就不好玩了。

那些玩家太过弱小，像蚂蚁，一捏就死了，乐子逐渐变得没有意思，他开始找更有意思的。

比如游戏系统开始输送鬼怪，前往所谓的现实世界，来自各个异界的鬼怪聚集，在游戏系统的指示下划分领地。

他来晚了，不是最主要的鬼怪阵营一员，用人类社会化来讲，他是个社会闲散鬼员。

霍扉感觉很不爽。

更让他不爽的是他去到那些大鬼怪阵营，那些大鬼怪也看不上他，认为他就是个小喽啰。

霍扉自认受到了侮辱，用计策杀掉那些大鬼怪，结果被游戏系统判定破坏规则，鬼怪阵营开始通缉他，为了隐瞒身份，他到处换地方，把自己的过往履历全部推翻重来。

大概星星也没想到吧。

他看起来那么斗志昂扬，说要建立鬼怪新世界，其实最开始就是被鬼怪驱赶，被游戏系统摆了一道。

游戏系统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它”没有对霍扉赶尽杀绝，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重新来过。

霍扉找到小拐，这个同样社会闲散鬼员，队伍就这么短暂拉起来了。

一直到他遇见星星，霍扉自认找到了强有力的下手，一个懵懂无知看起来就好掌控的鬼怪，白纸一张，他可以随意涂抹。

但后来那袭击他并拽下来掀翻他的一巴掌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星星”不为他所控，反而他被逐渐控制。

不，这不恰当。

应当说，是他自己一次一次试探，试探对方能否接纳自己。

他动过念头，想着即使成为对方下属，也不是不可以。在幻想他压倒男孩，令其产生各种反应的梦境里，他也被反过来压制住过。

“你这样……我不满意。”

男孩俯下身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冷冽眼睛里有着顽固不化的冷漠，他伸出手去够，看到黑蝴蝶飞舞着降落，落到他的眉心。

“看好了。”

男孩身上的气息笼罩住了他，他闭上眼，眉心一丝丝颤动的痒……他放弃挣扎似的，手臂垂下来，任由男孩对他做的事。

然而一瞬间，身上重量变轻——扑一声，男孩变成了无数翩跹的黑蝴蝶，消失在指尖，抓不住那片刻旖旎的光影。

霍扉睁开眼，看着头顶茫茫昏溟的夜色。

浪花激荡，扑打在礁石，冲刷着白日里落下来的一切活物死物。

身下是被海水浸湿又经受烈日曝晒风化开裂成一片片纸张的岩石块，那些薄如蝉翼，但坚硬无比的岩石，比刀片锋利。

霍扉摸索着，指尖慢慢在那上面的尖锐摩挲，他收敛了自身力量，手指一下被那些锋利划伤。

有一丝丝血流出来，还有一些痛蔓延上来。

霍扉用力攥紧那些刀片一样的岩石页，自虐般剐蹭的手心里鲜血淋漓，他面无表情，任由手心里割开一道道伤痕。

海浪拍打，海鸟振翅低低飞旋，一声声鸣叫好似携带来远方的声音。

【请问是否完成杀玩家任务强制登出副本，当前已完成进度10/10】

眼前【登出与继续】两个标在闪烁。即使他闭上眼也还是会明晃晃打在意识流海里，只要他心里意愿强过哪一点，游戏系统会察觉到，替他选择。

霍扉攥紧岩石刀片，海鸟在头顶高高飞翔又极速迫降，海浪一个潮头打过来，海鸟湿了一身，在海水里扑腾，叫声刺耳聒噪。

在一片心流挣扎里，意识流里，闪烁的两个跷跷板选项逐渐倾斜，浓郁湛蓝颜色也在倾倒。

颜色最后一点流逝过去前，一道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霍扉。”

他睁开眼，看到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正望着自己，霍扉面色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

“别再来骗我了。”他对游戏系统说。

那些他所幻想的梦境能力，都是游戏系统给他的，所以这一切，都是游戏系统对他的戏弄，摆布他，耍弄他。

他已经做好决定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如此玩弄他？

男孩蹲了下来，从高处观望到近处，那清晰精致的漂亮轮廓映照于眼底，垂眸时翩跹眼睫自眼尾收拢，好似黑蝴蝶落下，收敛翅膀栖息。

霍扉自知抵抗不了自己暴露在游戏系统被拿捏的诱惑，索性闭上眼，不再去看。可他有点舍不得——离开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就再看最后一眼。

就一眼。

霍扉定定看着眼前人，眼底带着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悲伤。

头顶晃动着的美好轮廓，晕染了一圈暖色白光，好似上天给一个死人死前留下的最美好回忆，让他不留遗憾地去死。

霍扉伸手，想去触摸男孩的脸庞，本以为会摸到空荡荡的空气，却不想摸到了实体。

啪——手被打开。

“你到底还要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

手背上传来熟悉的疼痛，霍扉愣愣看着眼前男孩冷魅面庞，眉压眼，眼睛里闪烁动怒的光彩。

“你是耳聋吗，我叫你几声了没听见？”

手背上传来的疼痛变成了酥酥麻麻的痒，从心底到全身各处都开始痒了起来。

他豁然挺身，猛地扑向了来人。

“唔！”

……

从影分身带他从那受困的时空间里出来的盛渊，原本是要被带去见苏颜。

前来救助他的影分身是属于谁的得力帮手，盛渊心里还是有点数。

但他先提到一点，他还有一个强有力帮手，可以帮他们，且他也需要去见。他已经约定好了，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可能对方不耐烦，也一早就走了。

但去看一看，也算是赴约了，起码盛渊心里记挂着完成了才能舒坦。

他原本以为霍扉已经走掉了。毕竟按照高级鬼怪的性子，陪着他进到这个副本玩一玩就够了，不可能还要等着他。

于是在影分身帮助下，盛渊来到灯塔下，看到躺在那里的身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走过去，看到霍扉躺在那里，气息沉重污浊像个死人一样。他叫了一声，见到霍扉睁开眼，也没有见到他的欣喜，脸上惨淡表情活像死了妈一样。

特别是霍扉看他的表情，像是看死人一样。

盛渊不爽，直接打开了挨近脸侧的手，刚骂了两句，就被猛然诈尸的霍扉扑倒在地，盛渊讶然，接着就是感觉到霍扉上下其手的摸他。

从脸到脖子到胸口，手臂大腿小腿。

盛渊还没有恢复过来，身体被摸得有些异样，忍不住大叫一声“滚”，抬脚狠狠踹他，霍扉反应很快地闪开，却也拉着他的手不放。

两人从动物一样跪趴着到坐立，霍扉扶着他坐到灯塔下散乱的垒石，看着他的眼神，异常明亮而火热。

“星星，你终于来了。”

盛渊稳了稳天旋地转的眩晕，看看霍扉这个模样，刚才还脸色灰败，死气沉沉。霍扉还说他是假的，骗他的。

可一眨眼知道他真的来了，飞天外的灵魂立刻回到身上，连死气都淡了，浓墨乌黑的眼睛里也闪闪发亮。

“你，一直在等我吗？”盛渊不确定问，实在是霍扉这个样子前后反应太大。

霍扉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看他有些晕红的脸颊。男孩眼睫湿润，眼尾轻轻泛红，沾染点点水痕，像是黑蝴蝶湿了翅膀，它跌跌撞撞，飞跃海浪跨过艰险，终于栖息回他的身边。

他触摸上去，指尖轻轻勾擦下那湿润的泪痕，盛渊下意识闭了下眼。

“一直在等。”他没提自己险些失望透顶，差点就要离开了。霍扉回想到，是男孩关键时刻出现，再一次动摇了心神。

幸好他犹豫了。

霍扉心想，在盛渊睁开眼望向自己，他捉住男孩双手，有些不自控地吻了他的指尖，他想再一次抱抱他，感受那真实的身体碰触与温度。

盛渊却有些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直接推开他，“够了！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太矫情了。”

霍扉被拒绝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笑嘻嘻退开，而是又扑了上来，坚定抱着他。

“不，我等了那么久你才来赴约，你要补偿我。”

盛渊身上挂了一个大号树懒，身体还在发虚，实在是扯不动他，手臂松松搭在霍扉背上，头歪靠在他身上，无力地喘了口气。

霍扉沉浸在失而复得再见光明的喜悦里，一时还没发觉到男孩的异常。只是盛渊贴着他的耳边颤颤喘出来一口气，霍扉心神恍惚，不由得就想起梦境里的体验。

男孩就像现在这样柔软地倒在他的怀里，又一眨眼最后变成梦幻蝴蝶，消失得猝不及防。

心悸画面仍盘旋在脑海，他闭上眼，用力抱紧了真实的人，低声说道。

“星星，下次带我一起吧。”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