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让我回府，可是有什么事？”

大约是他们将人送进衙门的五日后，贾府的一个婆子来了林家，说是贾母想念他们母女，想要他们到家中看看。这种理由，赵敏自然不会推辞，故而这日一早便让人套了马车过来。

“你说能有什么事？”贾母假作恼怒，却只是嗔道：“你都有几日未曾过来看我了，连带着晏儿都没来，还要我去让人叫你，可不是让人生气？”

“都是女儿的不是，这不是家里这两日也有事情，而且，原本是想要等过两日归儿学里休息了，也带着他来给母亲看看，他如今和我们自家孩子也无甚区别，又都是小辈孩子，母亲看着也热闹热闹，所以才耽误了这几日。”

赵敏说着，已经就势坐在了贾母身旁。屋中也如往常一般，除却邢王二夫人与两个凤纨孙媳妇外，贾宝玉并迎春、惜春亦坐在此处，却也是热闹之象，并不像是要说什么隐私之事的模样。

但虽然如此，她却并不信贾母只是因为想念女儿，便急忙让人请自己上门。只是贾母不说，她自然也乐得不应，只陪她说笑。

“林妹妹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不过是看看书，再陪着母亲学些管家理事这些而已。”

贾宝玉笑道：“你这两日没来，云妹妹也住在家里呢，我们常说，几个姊妹们，就差妹妹你不在了。”

“云妹妹？”

“是我娘家侄儿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我就常接来住上几日，也让他们小孩子在一起热闹热闹，之前你们来，她倒是不在，前两日才过来，正好也让玉儿见见。”贾母亦听到他们的对话，笑呵呵回答，又问道：“怎么没见云丫头？连探丫头也不在。”

贾宝玉道：“老祖宗，今儿是太太有事找姨妈，便让三妹妹过去了一回，云妹妹应该是一起去了。”

“也罢，正好，让人去叫叫，连你宝姑娘一起请来，你们也热闹热闹。”

贾宝玉听闻更是黏了上来，靠坐在贾母身边，笑道：“今儿人多，好老祖宗，您和姑妈正经说话，就别让我们一起凑热闹了，我们几个自去玩儿去岂不好？”

“晏儿才来，你就要从我眼前叫走。”贾母忍不住笑道：“也罢，你们小孩儿家的，不耐烦陪着我们，就去罢。”

“宝玉说得也是，别人也罢了，只他一个人净是胡闹，倒是扰了老太太清净。”

“嗯。”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到底没反驳，只是道：“你们也都自去罢，让我和敏儿好好说会子话。老二家的留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是。”

王夫人没有意外留了下来，屋内除却贾母等三个主子，亦只留了鸳鸯一人伺候。

“你想说什么，就说罢，有什么误会，你们姑嫂两个自己说清。”

“这是……怎么了？”赵敏的神色似乎有些讶异，眼神从贾母身上挪至王夫人处，“是二嫂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既然老太太这么说，儿媳也就直说了。”

她看向赵敏，道：“听闻妹妹前几日送了几个人到衙门，那几人是我的陪房周瑞家的帮我收债的人，听说当日和大姑娘还有肖家的小子起了什么冲突，小孩子不知轻重，便直接让人送去了衙门，那府衙知道来人身份，我派人去解释了，也不敢轻易松口，所以来找姑太太说说。而且，也是怕有什么误会，也是想着哪怕妹妹当真对我有所不满，也不会把家里的事放到官府里去说才是。”

“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敏儿，”贾母瞥了王夫人一眼，又向赵敏柔声道：“前几日晏儿是否去了城外游玩？还碰到了一伙儿人？”

“若说去郊外游玩之事，倒是不假，当晚他们回来晏儿就和我说过，只是却和二嫂所言有些不同。他们前几日确实碰到了几个人，但却说是看见那些人在逼一个妇人还债，几个孩子看不过去，就把人送去了官府，但好像没提到是二嫂的人。”

她说过，又顿了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才又道：“而且，据我所知，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收债罢。还是，二嫂不晓得？我听说那几个人口口声声说是放利子钱，那几个孩子才将人送进了官府去，若不是如此，他们哪里敢随便送人去官府，那衙门也不能理他们几个小孩子。二嫂说是吗？”

“当然就只是收债。妹妹就算是想着给大姑娘开脱，也不该如此浑说。我听说，那日除了大姑娘，还有寄居在林府的表少爷外，还有樊家的一对兄妹亦在，想是他们孩子看见欠债之人软弱了些，便觉得心里过不去，想要为人出头也是有的。”

王夫人说到此处，似乎有些犹豫一般，停了一会子，方又向着贾母道：“其实，我今日想要姑太太回来，也是为了此事，大姑娘如今年纪也大了，平日里和肖家的小世子同进同出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更何况那日外出还是有外男同在，我们是家人，听说了也便罢了，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到时候，岂不是让贾、林两家都面上无光？”

“王氏！”

贾母的声音陡然响起，只不过，她还未及说什么，便听得“啪！”一声。

是茶杯碎裂的动静，瓷器碎片散落在地面上，几滴黄色的茶水溅在王夫人的衣服上。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家晏儿在父母允许的情况下，和好友出门游玩有何不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清清白白，能传出什么闲话来！”赵敏说着，又看向王夫人，眼睛不自觉眯了眯，“若是当真让我听到外面说我们晏儿一句半句不是，我也不在乎豁出去给她讨个公道，看看是哪个长舌的，乱嚼舌根。”

“我！”王夫人轻拍着胸膛喘气，眼角微微有些泛红，看着赵敏似是在勉力压抑着什么情绪，最后还是道：“我本也是为了大姑娘的名声着想，便是当真言语有些不妥，但我也总是姑太太的嫂子，姑太太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这就算是羞辱了？看来‘二嫂’还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刻薄。”

“老太太……”被气得心绪翻腾的人不再对着赵敏说话，反而看向贾母，“儿媳这，当真是……”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高坐于堂上之人，只是却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反而见她看向自己，淡淡道：“今儿的事儿，是你先失了分寸了。”

“老太太……”

贾母摆了摆手，道：“敏儿教养出来的孩子我清楚，自然不会有何不妥之处。何况，不过是小孩子爱玩闹，你说得太过了。而且，”她顿了顿，看向王夫人的眼神似是更凌厉了些，“敏儿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昨儿你来找我，话说得也不甚清楚，我便以为只是误会。但是，利子钱的事，你还是在这儿说明白罢。若当真是误会，我自然替你向敏儿说话，若不是……”

“老太太，我没有的，我不知道什么利子钱，我要是知道，我怎么敢让您帮我将姑太太请会家来说这事儿呢。”

“是呢，你怎么敢的？”赵敏冷笑，道：“放利子钱违法大楚律法，这件事情，咱们心里都清楚。我们晏儿和归儿也是因为听说了他们当时是收利子钱，不敢擅自处理，才将人送去了官府。不说他们当时并不知晓是在为谁做事，便是当真知道了，难道这是他们就可以私下解决的吗？二嫂，你可知道，若是私下放利让人知晓，该是什么样的罪过？若是那日妇人和孩子当真因为受人逼迫，而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能善了的？”

“至于你今日敢让我来府里，又让母亲出面给你求情，怕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们林晏来给你背这个黑锅罢。是不是觉得，如果大家都认为是孩子处置不当，又将祸水东引到她的名声上，就没人来追究收债之事的详细了？还是，”她顿了顿，道：“你当真觉得，放利子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此事就是我们处置不当，不该将人送到官府，更不该让官府知道是我们林家送去的人，所以不敢同你私下了结？”

“我是个蠢笨之人，不如姑太太伶俐。但是，妹妹你也不该这么说我罢，我哪里能想到这么许多。”

“哦，是吗？”赵敏挑眉，道：“看来二嫂是不准备否认自己放利子钱的事了？”

“我……”

“可要想好再说，这个时候再要否认，也该拿出点让人信服的话来，一味卖惨可不是解决的办法。”

“老太太，我，我，我也是为了咱们娘娘啊。”

“糊涂！”贾母深吸了口气，“娘娘在宫中如履薄冰，你这样做岂不是让她百上加斤？难道让人传出去，她是咱们府上用放利的钱养活的，这名声难道好听？”

“可是老太太，宫里已经传出旨意来，允许娘娘们回家省亲。咱们家是国公府邸，娘娘省亲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才不会丢了她的脸面。咱们之前商谈过，要盖园子，家里的银钱便有些不足，我若是不想办法填补，又怎么够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倒是当真掉出了几滴眼泪，有些埋怨似的视线也未能逃过赵敏的眼睛，“我说要私下里向亲戚借些，想要让人向妹妹说说，只借些银两周转一番，老太太却不同意替我们说项。我知道老太太好面子，不愿意向出嫁女开口，可我也是没办法了，不说别人，便是我妹妹私下里也给我拿了不下二十万两的银子来了。”

贾母沉了沉气，却道：“借钱之事不提，那利子钱的事还是先说清楚罢。”

“是啊，二嫂。这件事可是要比银钱不趁手严重得多，我想你也不愿意将事情继续闹大罢。”

王夫人将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道：“其实儿媳也是才知道那周瑞家的说帮我赚钱是用的这个法子，昨儿她求到我面前，说她女婿因为这事儿被抓进了牢里，在我面前哭得不成样子。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出嫁前她就跟着我，几十年过去了，我实在是不忍心，这才……”

“说这些已是无用。”赵敏怒色渐平，反戴了些笑意在脸上，向着贾母道：“母亲，那日他们将人送到牢里时，女儿确实不知此事关系到贾家，也就没再理会。只是事到如今，人已经进了大牢，若是要再平安无事地将其弄出来，只怕要废些心力。幸而，现在还说不到二嫂身上，倒也算是好解决，只是，恐怕要委屈二嫂了，那周瑞家的，依女儿看，怕是保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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