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惊肉跳着根本思考不了，煞白着脸哆嗦着嘴唇看徐迟慢慢把衣服穿好，然后转过身去盖好被子，故意轻轻的说两句话，却不知已然沾染上往外涌的复杂的情绪所带出来的泣音。

“我有点累了，睡觉了。”他嘴唇颤抖着说。

何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身下的人像一只幼崽一样蒙进被子里，乖顺又无害，天真又纯良。谁也伤害不了，可很轻易的就被别人伤害。

他心里无端的冒上一蹿火，初见时徐迟被堵在墙角掐脖子的情景历历在目，将他整个人都烧成灰烬，意识噼里啪啦全都不剩。

他猛然的掀开被，抱着人的腰将人勾在臂弯里伏到他腿上，然后摆弄玩具般将人翻个身，动作却很轻柔，不顾人的挣扎将人强行箍住，愤然道：“别动！”

徐迟听话的止住动作，像牵线木偶一样无声地被他摆弄。何诉嘴唇哆嗦着，指腹在烙痕上轻摸着，刮擦着，揉捏着，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徐迟手背遮住眼睛，何诉愕然又无奈，深吸一口气继续质问：“是之前厕所里那几个男生做的？”

“是你班的？他们之前还掐你脖子？”

“是吗？谁指使的？我听顾念寻说九班班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吧？他们排挤你孤立你对吗？”

“对不对？说话！”

他一遍遍问着，那眼前的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伤口仿佛将他眼睛生生填起来，将他原本鲜活跳动着的心脏烫出烧灼的洞，让他疼让他痒，他挠他攥他疼的咬紧牙关捶胸顿足，但都无济于事。

因为真正的伤不在他身上。

在他最爱的人身上。

现在说爱似乎太早了，但何诉想不出别的身份来让徐迟固化了，他轻轻的上下摩挲着徐迟千疮百孔的身体，被愤怒燃起来的高涨的情绪也像被戳破的气球，没气了、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甚至轻声哼起一两句情歌来，把人抱在怀里柔声安抚，眷恋的亲吻脸颊，耳后，脖颈。心平气和的带人到楼下吃了饭然后上来，不顾人的阻拦细心的帮人洗了澡。

等人全身笼罩了薰衣草味的床被中，随着一下一下的呼吸睡得香甜时，何诉无声的拿出半天没碰的手机。

热门的群消息他都没看，点开林暮声的微信，还停留在前两天的消息上。

林：【这是佟篱那边的徐迟的照片】

林：【那些人想怎么办？】

他回的，还带着嬉闹的语气。

何：【送公安局呗，反正有证据。】

林：【？没了？】

他不名所以。

何：【？还想有什么？】

下一条是好久才回的，只有一句话。

林：【不觉得太便宜他们了吗。】

何：【哎呀我看着宝贝儿又没什么大事，息事宁人吧。宝贝叫我了我走了哈。】

下面再也没回。

黑暗中，他将手机亮度调至最低，然后看了一眼熟睡的人，敲下字。

何：【确实太便宜了。】

刚刚午休完，高二楼一派刚睡醒就炸锅的景象，都紧闭着教室门播放着劲爆的DJ舞曲，何诉在群魔乱舞似的高二二楼走廊梭巡一番，然后在一间教室门前站定，然后猛地推开门。

门被“咣！”的一下撞到墙角然后吱呀一声反弹，一教室玩嗨的学生猛地齐刷刷抬头，一脸震惊的看向这个以为是班主任或者赵德川的不速之客。

何诉没废话，也顾不上一众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待到前面的几个识相的男生把震天响的音乐关掉，开口问：“谁是霍涛？”

没人应。

但众人齐刷刷的往后看，何诉一嗤，挑眉道：“怎么是没人叫这个吗？那我说这个名是给狗起的也···”

最后排靠墙的一个男生猛地站起身，手一插兜浑身晃荡两下，拧着眉：“我就是，怎么？”

何诉越过前排朝后排走去，站到那人跟前，居高临下冷冷的问：“就是你欺负的徐迟？”

那人的脸登时裂开，瞪着一个劲的往外凸的眼睛，垂下后左看右看，对上何诉身后好几十双看热闹的、担忧的和一提起徐迟就不屑一顾的眼睛。

他最好的哥们、九班的班长同时也是欺负徐迟的始作俑者，现下正悠闲的理着课本，慢悠悠转过头来送给他一个狡黠的嗤笑。

他心底莫名有了底气。

“以后徐迟归我罩了，”何诉直直的站在后门扫视全班，掷地有声也郑重其事：“你们谁以后再敢闲着没事蛋疼，欺负他拿他开玩笑，我就要谁好看。”

鸦雀无声。

他说完，转头看向霍涛，嘴角扬起一副毫不在意的欠揍表情，登时火冒三丈，极力压下，还未开口，那人抢先道：“你有证据吗？哼，没有你来装什么b？”

最近忙着照顾徐迟一直请假，今天刚刚到校气势汹汹赶来找人了，但何诉没显现一丁点儿心虚，反而凭借着好记性，咬牙切齿直言道：“五月二十三号男厕所的监控你要我现在就去调出来吗？恩？掐脖子的那段，你以为没有监控也不会被拍到吗？！”

那人面上茫然又无措起来，身体抖得撞得桌子哐哐响，可还是嘴硬，气急败坏道：“徐迟就他妈的一个娘···”

何诉猛地拽起他领子往前一甩，于咫尺之间阴沉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教室里小声起哄起来，林暮声随意地倚在后门门口，双手抱臂看了一眼走廊，轻轻道：“走了，老赵来了。”

何诉这才缓慢地松开衣领，看人丢了魂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敲敲那人的桌子，道：“周六桐华路32号街，不来你就完了。”

然后从后门长腿一迈越出去，和林暮声并肩走了没几步就和高一年级主任赵德川打了个照面。

“哟，这不赵主任吗，近来可顺啊。”何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嬉皮笑脸打着招呼。

“何诉！你闲着没事上高一楼来干嘛！不准串楼层！”赵德川疾言厉色。

“好好好，马上滚马上滚···”何诉笑着绕人两圈，赵德川见不上他这副样，拧着鼻子冷哼一声，背着手对林暮声道：“你少跟他胡溜溜！”

林暮声规规矩矩，应着：“好的赵主任。”

赵德川背着手走了，在走廊晃着查班。何诉轻笑一声，拽着林暮声回高三楼，身后传来赵德川声色俱厉的声音，不知道查到了哪个倒霉班，以何诉现在的气量，当然想的是九班：“都干什么呢！还有几分钟上课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不学习就是违纪，假学习就要批评！！！”

*

“就是你们上周六堵了两个小朋友，还录了像？”林暮声孤身站在稀落几号人前，小巷外远处的公路传来车水马龙的车行驶声，模糊着听不清楚。

“你是谁？”为首的那人握了拳照晃两下，掐灭烟警惕地看着林暮声：“佟姐呢？！”

“你佟姐好的很呢。”林暮声罕见的十分不礼貌，甚至低嗤着轻笑一声：“托你们的福，她转学了。”

那人目眦尽裂，侧身踹着身旁一个人的屁股就踢过来：“你看什么，上啊！”

身旁的人反应过来，抽着嘴角大喊一声就冲过来，林暮声身形一闪轻而易举的擒住，然后拧住手腕用力往后掰，一个侧踢把人踢出去，说：“文身挺好的，下次别纹了。”

那人被踢得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一抹脸满脸鼻血，气急败坏的问：“什么意思！”

林暮声约莫着时间到了，没工夫跟他瞎耗，主动靠近刷怪一样刷掉外面层层叠叠几号人，最后到那个抽烟的老大面前，道：“纹身贴吓吓吓吓小朋友也就算了，逛了一圈就你是真的。”

话说道这份上，那人虽是不害怕但到底什么家伙事儿也没拿，偏偏今天还是个厉害角色，说：“你来报仇的？是，我前几天是堵了几个小学生···”

“几个？”林暮声面色微冷。

那人张望他两眼：“···两、两个。”

“你把其中一个打成了重伤。”林暮声眼睛萃冰一般微微眯着，语气很淡，却通体染上一层冰冷：“你还踩在他的头上录像。”

话刚说完，林暮声就急速越过两人的距离，大力揪起人的领子来了一记狠戾的勾拳。似是还不够，打完后他狠狠的将人往下一掼，看人在地上疼痛的捂着胸口哀嚎着，在想那一天顾念寻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不会这样。

他就算心脏破了血流出来、疼的咬碎了牙都不会嚎一声。

想着不能再想，林暮声低睨一眼地上的人，抬脚踩在他脑袋上，却没像视频里一样碾磨，冲向周围的几个人：“还有多少号人，一起叫来一起上吧。”

被踩的人哀嚎着，声音却还是很大，气流吹着地上的沙土：“把兄弟们都给我叫来！”

“找死！敢踩我们老大！”几个人一看林暮声口气这么大也来劲了，几步之外纷纷拿出手机打电话叫人，林暮声脚挪开那人头上，看着对面稀稀落落陆续而至的十几号人，故意在人的胳膊处踢了两脚，抱臂仰起头，挑衅的意味很明显。

“给我上！”那喊着的人拿着棒子朝林暮声撞来，林暮声灵巧一躲，那人扑空，被林暮声一个后旋踢踢得连连后退，挡住了后面冲过来的人，一跄。

林暮声后退着，移到躺着的老大旁边，狠狠的踢了一脚，转身跑了。

“给我追！！！！！！！”林暮声混着混乱的喊打声从小巷中冲出来，疾跑了一大段路，然后轻车熟路的钻入另一个狭窄又七拐八绕的小巷中。他停了停，看着后面的人陆续追上来，才继续跑。陡一转弯，迎面撞上何诉，和他的情形不相上下，何诉身后也追着浩浩荡荡十几号人，林暮声不遑多让，认出了最前面的人，是霍涛。

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他停了停，千钧一发之际，何诉迎着混乱的声潮大喊一声：“援兵来了！上啊！！！”

林暮声身后的那群混混仿佛如临大敌，高高举起手中的棒子，喊道：“兄弟们，那是他们援兵！给我上！！！”

“给我打！”

往常寂静的小巷混战声不绝于耳，何诉和林暮声靠近着，背贴着，照猫画虎的瞎比划一阵，然后趁着混乱的情形，灵活一闪，躲进了巷子旁边两栋楼房废弃的狭窄夹缝中。

“老兄好身手啊，我五脏六腑都被你震出血，快倒地不起了都。”何诉笑嘻嘻。

林暮声总觉得计划不怎么行，漏洞很大，现下正仔细地观望着外面紧张的战况，闻言轻哼一声。

“哎说真的，”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连简单动作都难以施展，何诉难受地动了动，将地上乱七八糟的残垣踩得嘎吱响，他手撑在墙壁上，没正形地问：“你怎么引来那么多人？你捅了混混窝了？”

“要端就一次性全端干净。”林暮声不冷不淡的瞥他一眼，“报完警了？”

“报完了。”何诉得意洋洋，“这次由我主导的计划天衣无缝，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何诉“我”字咬的特别重，说完轻笑一声，张望两眼：“小老头还老说咱们都是小痞子，看看吧，这种的才算。”

混乱当中终于有人察觉出异样，吼道：“艹！人呢？！刚才那个帅逼呢？！”

霍涛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现下捂着发青发肿的半张脸，也终于觉出不对，大喊：“何诉那个傻逼呢？！他妈的···”

“我靠。”何诉身形往里一闪，贴墙根更近了些：“别这时候发现我啊。”

何诉仔细想了想，如果他和林暮声被两拨猛打了半天发现自己被戏弄了的混混发现，还能不能逃出去。

仿佛那个场景在脑袋里上演了，林暮声可能下一瞬就会把他从残垣断壁的废弃地推出去，然后拽起他就飞奔。

刺激。

警钟在空旷的城市上空拉起一阵长鸣，打断了何诉的云想，他猛一抬头，混乱中的人群吓破了胆，纷纷溃散：

“卧槽！警察！”

“怎么回事？！！”

一辆警车疾驰而至，几位警察迅速下车，抵达被吓坏的一众人中间，喊：“全部放下手中武器！聚众斗殴！带回警局！”

急促短脆的警车鸣声响了很久，越过几条街才停歇，远远地直至听不见。何诉探出头张望两眼，抬脚从夹缝中蹦出来，抖抖身子拍了拍手：“漂亮。”

林暮声也走出来拍拍衣服，问：“那个叫霍涛的，经常欺负徐迟？”

何诉显而易见的蔫了，胡乱拢了两把头发，泄气道：“我前几天看了宝贝儿身子，胸口小腹全是烟烫的烙痕。”

林暮声一惊，问：“他弄的？”

何诉拳头攥的很紧，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咬牙切齿：“对，还有那班的好几个男生，妈的，送警局还是便宜他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絮絮叨叨，林暮声只是听：“还好上次宝贝儿没受什么大伤，明天就准备回校了。”他一歪头，想起什么般：“哎，顾念寻还好吧？”

林暮声表情很僵，话干巴巴的：“还行。”

“奥行吧，”何诉想了想，一副酸溜溜的表情：“小徐迟每天眼巴巴的想去学校见他阿寻捏，切~”他话题一转，直言道：“不过这次多亏了他，他什么时候有空，咱出来一起吃个饭？”

“恩？”林暮声怔怔地抬头：“问我？”

何诉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不知道。”林暮声垂着眼睛：“我问问吧。”

“择日不如撞日啊兄嘚，”何诉揽了揽林暮声的肩，“放假了他一定有空，今晚九约出来啊。正好明天开学，等几天就开校运会了···”

林暮声被他唠叨的心烦，随便应付了几句，两人分道扬镳。

“好好问问啊，我一会儿就定餐厅，问问他有哪想吃的没。”何诉招招手。

林暮声点头：“知道了。”

他坐上出租车，看了眼窗外倒退的风景，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林：【晚上有时间吗？何诉想请吃饭。】

林：【小狗鼻子表情包】

对面回的很快。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不了吧，跟他不熟。】

有点赌气的意思了，林暮声失落之余想着要不要说徐迟也会来，后到底没说。

林：【我呢？想请你吃饭。】

他发完这句话才后置后觉地发现自己忍不住试探了，咬了下嘴唇煎熬的等消息。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徐迟也来？】

林暮声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回：【对。】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好。】

华灯初上，街上车水马龙，何诉因为中途去接徐迟，开始上菜了才裹着外套姗姗来迟，一到房间先吆喝着上酒自罚三杯。

林暮声和顾念寻在一旁坐着，均是面上一副欲笑未笑，也不拆穿，林暮声拿过几人的餐具摆好，懒洋洋的接了句：“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顾念寻这才注意到何诉裹着外套并且也给徐迟裹了，招呼着徐迟过来，面上的表情难以形容道：“这是给你裹了多少层啊。”

徐迟露出一排整齐亮白的牙齿吃吃的笑，挪着椅子离顾念寻近了些，何诉这才操着一副你不懂的口吻怼林暮声：“没办法，没媳妇的人就是不会疼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