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寻那天晚上结束以后已经临近十一点，困意上涌，打了个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很累，一进门就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手机传来消息，是一个人的好友验证信息。头像是个白云，备注是同学。

他皱着眉通过，还未等问那人是谁，那人就抢先发了消息。

周：小念，是我。

周：【转账10000元】

顾念寻紧紧皱着眉，厌恶从心底升起，困意消了大半。

周：小念，先别删。你最近生活费还够吗？收下吧。我知道你挺恨爸爸的，但是爸爸只想尽可能地弥补，还有，爸爸一直是爱妈妈的。你生活的不好，妈妈会伤心。

顾念寻眉心蹙起，指甲紧紧扣着手心，留出血印，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一阵阵发晕，紧紧盯着一个字，抑制着胸口剧烈的起伏打字发了过去。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爱？】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爱她一年又一年不回家？】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爱她自己发达了抛弃她，现在人没好几年了舔个老脸说爱她？】

老子的猫谁也别抢：【别用她的语气叫我。我妈的名字你不配喊。】

顾润成抹了把脸，颤抖着打字：【小念，爸爸错了。你先把钱收了。】

几乎是消息发出的一瞬那边就回复过来：【你不是我爸。】

接着，再发出消息就是红色感叹号了。

周润成顺着沙发滑下，瘫坐在地上。

那个夜晚之后，顾念寻又连着请了两天假。有零活就去端酒打扫，没活就在出租屋里练吉他练歌。

顾念寻的吉他是拿她妈留的钱买的唯一的物件。很珍惜，每周都要擦几遍。

他的吉他是楚见教的。

出租屋很小，但很干净。地上时不时的会有风吹落的乐谱稿件，铺了薄薄一层。

他有时候坐地上写词，写困了，直接躺在地板的稿件上睡着，很硬，硌人，但他不想醒。经常从下午睡到黄昏，或是到黑夜。醒来还是自己一个人。

他没有在等谁，他也懒得等。

他并没有什么想死的欲望。但同样也没有活的。

音乐带给他很多，但是却没有办法挽救他，只能跟他一起孤独着。

顾念寻受不了刘正的频繁电话关切，在两天后终于保证马上就回学校。班上还是很热闹，程顺一下课就窜过来，同来的还有林栖和奈奈。

林栖问他那个步骤弄懂了没，奈奈在一边甜甜地笑。

题早就被忘得九霄云外了，顾念寻一边眨眨眼一边说：“没···没呢。”

“问个题磨磨唧唧。”林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末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姚奈：“明天生物是不是随堂测验？”

姚奈点点头：“对。”

顾念寻一听生物就头晕，叹气道：“我天，笔记我一点没看。”

生物老师是位胖胖的中年妇女，每节课都要求记笔记。

“看看吧哥们，”程顺拍拍他的肩，“生物这次和七班连堂测，已经不是个人面子了，六班七班谁输谁喊谁爸爸。”

顾念寻扯扯嘴角，本来无心学习的心一下激起了斗志。

顾念寻的笔记记得很乱，虽然字还是好看的，但是到处画箭头标东西甚至列竖式，经常看一个知识点要鼓捣半天。

一整个晚自习顾念寻全拿来看生物了，连一半都没看完，并且很多东西只是生物老师讲，他就记，根本没弄懂什么意思。两小时下来，顾念寻头晕眼花，晚自习下课铃响都看错了时间，以为是上一节课下课。

他随着人流走了两步，回头看看桌上平摊着的笔记，犹豫片刻，还是拿上了。

回宿舍看看万一突发灵感就看明白了呢。他想。

今夜月朗星稀，天空呈现出深深的灰蓝色，远处的地平线有灯光闪烁，氤氲了半边天。夜晚随着夏天的到来越来越热，草丛里隐约可听见一两声清脆的虫叫和蝉鸣。

他为数不多地拿着书本回宿舍，总觉得不太适应，照例去超市买了罐冰可乐，也顺便喂喂猫。

顾念寻围着超市前的长桌转了两圈，确认猫的确不在，在石凳上晃着腿坐了坐。心想那小东西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把可乐灌完后，他坐了很久。等到超市里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宿舍楼亮起一个又一个发光的窗户，教学楼的绿色通道灯亮起来时，才慢慢走回宿舍。

用了一晚上脑子又灌了一罐冰可乐的身体不太好受，胃一下一下地刺痛着。他拖着步子上五楼，打开门，看见宿舍里的三个人照例殃闹着，忽然脑子里闪现一般，窜出一个念头。

他的笔记本呢？

顾念寻愣怔着站在门口，程顺踹了一个人的屁股，转过身来笑：“呦，回来啦念哥！”

顾念寻愣着张张口，挤出一句：“草，笔记忘超市了。”

接着，他还没等顺顺问下一句就已经夺门而出，顺着每一层楼梯往下奔。他脑子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觉得应该跑。或是宿舍马上要熄灯了，或是笔记明天要用，或者今天拿不回来笔记明天就丢了。

他什么也没想，在宿舍后面的绿荫小路上奔跑着，夜晚温软的风在耳边呼啸。

接着他脚步急急地刹住，停滞在原地。

路灯投掷下的光晕里，站着一个男生。

他身形挺拔颀长，身材清瘦，蓝白校服飘荡着晃动，蓬松的头发浸在路灯的光晕里，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耳朵上戴着的蓝牙耳机正一下一下闪烁着。

他左手拿着书，松散地垂在腿边，右手单手端着手机，一下一下拨弄着。

下一瞬，顾念寻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一惊，急忙从兜里拿出手机，连号码都没仔细看就按了接听，那在此情境下十分恼人的电话铃声才堪堪停止。

“喂？”

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已经说了好几句了。

似是对面只接听了但是一直不应，林暮声停了一下，又继续：“喂？是顾念寻吗？”

“哎，我是。”顾念寻连忙应声。

晚自习下课过去了很长时间，此时空旷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的、模糊不清的洗漱打闹声。

林暮声拽下耳机，顿了顿把手机放在耳边。顾念寻下意识地放轻呼吸，下一秒林暮声抬眼看过来。

顾念寻霎时呼吸停滞，呆站在原地，看人慢慢朝他走过来。

他的脑子突然像各种调味料瓶被打翻，一堆考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公式和突袭一整晚的生物笔记在脑袋里翻滚搅拌，弄得他太阳穴突突发疼。

直到那人深水潭般深邃的眼睛和浴着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的笔记本。”林暮声把手里的本递给他。

顾念寻手抖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的快速接过，嗫嚅道：“···谢谢。”

“嗯。”林暮声坦然受之，低头看着人继续：“在长凳上捡到的，看着像你的本子，一打开还真是。”

“？”顾念寻迟疑着试探：“我没写···名字。？”

林暮声宛然一笑：“你的字。”

他轻笑着，声音淡淡的，补了一句：“我怎么会认错。再说，那天我就发现了，” 他眨眨眼，笑里难得的藏了几分男孩捉弄人的恶劣：“数学题、语文诗句、竖式草稿、生物笔记，你都喜欢在这一个本上写。”

顾念寻向来很厚的脸皮难得的烧了起来，一直到耳朵根，透出一丝羞赧。

“开玩笑的。”林暮声扣了一下他脑袋：“我也这样。”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顾念寻想。

明明上次那个晚自习他桌面的书都摆的条理有序、整整齐齐。草稿纸也是单独一个本子，不和顾念寻一样逮着个空白的边角就往下撕。

“奥。”顾念寻勾勾嘴角表示自己勉强相信这个鬼话，抬抬眼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林暮声看他，眨眨眼，一脸清白无辜。

顾念寻笑里藏刀：“说。”

“我昨天去你班找你了。”林暮声道。

顾念寻心被猛地一提，睁大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林暮声接着道：“但是他们都说你请假了，而且连着请三天了，我就问和你经常一块的小同学要了电话号码。”

顾念寻静静听着，缓缓道：“···在外面有点事。”

“又去打架了吗？”林暮声问。

顾念寻又不怎么好受起来，神游了半天的思绪飘回来，让本就存在的痛感更加清晰。

”没，”他张张口，“就一点别的事情。”

他在面前人的投影中观察那人现在的神情，好在林暮声点点头，看着像相信了。

“···你找我什么事？”顾念寻攥了攥手机，手插进兜里。

“题有个地方讲的模棱两可。心想再给你讲一下，然后再给你梳理一下常考的几种题型来着。”林暮声开口，语气十分淡然且习以为常，就像说话的对方是一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我没带···那个步骤。”顾念寻心虚着，攥了攥衣兜里叠的方正，棱角都被磨平的小方块。

“没事，我还记得，可以现场···”林暮声说话的音渐渐弱了下去，他是想说他还记得，可以现在讲的，但是看着那个低垂的脑袋，突然哑住了。

要是他没记得怎么办，又或者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不想听，想直接回宿舍，又或者，那个模棱两可的地方无伤大雅，他根本不在乎。

“快熄灯了。”顾念寻出声。

果然。

他像是在斟酌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末了，他轻轻抬头，蹙着眉看林暮声。

“我生物数学英语什么的其实都不会。你给我讲的那个题仅仅就是九牛一毛，饮鸠止血。我照样该不会的还是不会，我以前也懒得学会。”

他声音轻轻的，话却灌了铅般沉重。像一个濒于死亡的人不想自救，也懒得让别人救。

林暮声往日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但是，我现在还挺想学会的。”顾念寻突然说。

“你那天教我，一开始看不懂但是讲讲也还是能琢磨会的。虽然我不觉得这样就能拯救我烂成天际的成绩以及同样这样的自己。”

“别这样说。”林暮声握住他手腕，又缓缓松了手。

“我知道。”顾念寻笑笑，灯光在眼眸中流转：“所以，嗯···我能不能下晚自习就去你那里和你一块学学？”他嘶了一声，不太好厚着脸皮，换成更加恳切的话语：“我一定尽量不打扰你，然后我不会的，我先自己学学，实在不会的再问你。”

林暮声看着他，茫然的脸上蓦然显现一丝笑意，他松了一口气，还没说话，顾念寻就接着说：“我给你···辅导的费用。”

“不用。”林暮声笑：“你来我就很开心。”

“那我每天给你买早饭。”顾念寻小声道。

还未等林暮声说出那句“不用”，顾念寻就抢先开口说你不收我就不去了，林暮声才堪堪接受。

林暮声现在宿舍楼门前和顾念寻挥挥手，顾念寻点点头，转身进楼。

胃上还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可不怎么不碍事，反而觉得痛快和轻松。他两步并做一步快速上楼，一进宿舍就撸起袖子收拾小黄毛去了。

518传来几声鸭子一样的惨叫，在宿舍上空回荡，接着是哄轰隆隆的嬉笑打闹声。临近的几个宿舍的男生趴在门边看热闹，从上到下叠成整齐的一排脑袋。到后来整个五楼的男生都出来嬉闹，整个五楼沦陷在少年的纵情狂欢中。

直到宿舍熄灯、整栋楼陷入柔软的黑暗之中、值班老师到处晃着手电破口大骂时，喧闹声才渐渐停歇，随风散去，随着少年奇幻的梦，陷入美妙的夏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