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径直走掉的少年趁着对地形熟悉，在七拐八绕的小巷里一闪，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手紧紧拉着兜帽绳子，生怕后面“管闲事”的那人再跟上来，不过并没有脚步声，他这才放手，狠狠的揩了下鼻子，嘴里也蔓延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妈的。第一次打架输了还让别人看去了。

丢人。

他正想着，那晚一身黑的酷哥装扮现在全部蜕下，而换上了一身标准土气的蓝白校服，不过少年并不好好穿，拉链不拉敞怀，裤脚也卷着，露出一段劲瘦白皙的脚踝。

他半趴在课桌上，微长的额间碎发随风晃动，少年模样极其俊朗，眼眸深邃悠长，可总是一副吃不饱睡不醒的倦怠样。

顾念寻。

破学校，就他妈放了一天假。他趴在教室课桌上，气咻咻看了眼钟表，11:43，还有七分钟下课，一想到快吃饭了，才稍稍高兴了一下。他们高一学生要和高二错时吃饭，也就是他们先下课吃饭，高二五分钟后再下课，半个学期后再颠倒过来。

他正百无聊赖地倒计时数秒，突然，他想起放假通知里的一句话——放假前还被他狠狠地吐槽过。

【通知：放假回来后高二提前五分钟错时吃饭。】

草，又加了五分钟。他想。

他桌子靠窗，窗台很大，躺个人都不成问题。窗户外的视野很好，抬头就能看见前面的高二楼，往下瞅是个花园，中间的小路蜿蜒曲折，围成一个个小花坛，种着紫苜蓿和其他的叫不出名字的花。

他高一六班，二楼，对面就是高二的B楼层，后面是高三的C楼层。ABC楼是相通的，中间的栈道把三个楼层串联起来。

想串个楼层很容易，沿着大走廊一直走就行了。

地理老师提前走了，也不算提前，教师又不用错时吃饭，打了第一个下课铃就可以走，剩下一群苦逼的学生紧张地数着秒数随时准备冲刺食堂。

教室里嗡嗡的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斜前前前方再前方的一个黄毛回过头，吹了个口哨，瓮声瓮气地叫他：“念哥！顾念寻！”他正直起身子托着腮看楼下的小黄花，花在正午十二点的阳光照射下越发灿烂耀眼，像被镀上一层金光。

同桌大脸妹陈凡推推他，“哎哎，顺子叫你。”顾念寻支棱起脖子往前瞅，问程顺：“干嘛？”“中午，去，哪，吃，啊？”程顺回头，蹦一个字又回过去警惕地看着门口，然后再回过来蹦一个词，反反复复，像个拨浪鼓。

“食——堂”顾念寻比了个口型。

程顺高高地举起手比了个“OK”，接着让一声狮子吼吓得缩脖子回过头，“腾”地一下子坐直了。

“都干什么呢！错时这五分钟是让你们学习的，不是让你们说话的！”年级主任赵德川站在门口，气得脸都青了。

六班的教室紧邻着年级部，地理位置非常好，是“终极危险地带”。所以只要赵德川下班，六班是必经之地，一帮兔崽子吵闹说笑，他也免不了又要破口大骂一顿。

“都说了多少遍了！你们来这是学习的，不是来谈恋爱打架瞎胡闹的说话的！”

“五分钟！五分钟都能记10个英语单词了！”

“你看看你们什么样子，都要上高二了···”

得，又要唠叨上十分钟，这下谁也别想吃饭了，顾念寻心想。他又托着腮看楼下的小黄花了。

终于唠叨完了，赵德川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顾念寻“唰”的一下站起身，从后门飞奔出去，程顺在后面一边喊他慢点一边追。

食堂有三层，高三在一楼吃，高一高二的二楼三楼随意，食堂外面有个可直达三个楼层的扶梯，顾念寻顺着上去，在二楼口处停了停，他往常都是在二楼吃。

程顺气喘呼呼地追上来，弯着腰扶着把手问：“怎么了？”

顾念寻看了一眼，说：“人太多了，排不上队，去三楼。”说完又跑了。

“哎呦我的大爷···你体力咋那好··”程顺扶着腰，喘着气，边吐槽边一步步跟上去了。

*

林暮声跟何诉刚刚出来，林暮声觉得下课直接去吃饭食堂人太多，所以每次都和何诉做会儿作业，晚十分钟再下来。

何诉声情并茂并且手比划着关于他是如何被生物老师就作业没写完一事骂个狗血淋头并且附加了几张试卷的。

他们径直上了三楼——人比较少而且亮堂，视野也好。

何诉一进去就拉着他去排鱼香肉丝和宫保鸡丁的队，说着：“两天没吃了还真是想死我了。”

林暮声要了份肉丝和青菜，刷卡时瞥见了窗口上摆列整齐的玉米羹。

“还要这个。”他指着羹，淡淡地说道。

卖餐的姐姐笑着看他，放到他餐盘里。

“哎，念哥，这儿呢！靠窗的位置！”他听到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地转身，下一瞬，后面的男孩子也转过身来，跟他撞在一起。

碗被撞翻，玉米羹撒到了那个男孩子白蓝色的校服上，顺着校服轮廓往下淌。他愣了一瞬，就听见那个男孩子骂道：“卧槽，你傻逼？”

顾念寻用手拨了拨校服，抬起头想再暴力输出几句，话还没出口就憋回去了——这人长得不太像傻逼。

何诉听到也蒙了一下，立即走上前说：“哎你这小同学···”胳膊被林暮声拉住，何诉看他，林暮声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担心林暮声——据说这位顾念寻打架特狠，而且从来没输过。都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有几个女生甚至都想冲上来拿过顾念寻的校服当场给洗了，还要再添一句：“嘤嘤你别为难暮声学长···”虽然两个人都很帅，但显然，林暮声这种高冷学霸更受女生青睐。

程顺出来打圆场：“那个哈，既然都不是故意的，那就···”

顾念寻也觉得没什么好僵持的，毕竟他也有错，正想拍拍屁股走人。

林暮声走上前，对着顾念寻，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

顾念寻皱了下眉，他打心眼里厌恶这个词。

他身子僵了僵，往事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搅动他的神经，他太阳穴突突地发疼。

顾念寻冷冷地看他，嘴唇微微颤动，冷静清晰地吐出字句：“对不起有用？”

那人愣了一下，只安静地看他，深色的眼睛清澈至极，看人的时候荡出涟漪。顾念寻有点后悔——他对着一个陌生人计较什么？

林暮声一滞，看着顾念寻隐约察觉出什么，却总是隔着一层膜触摸不到，于是慢吞吞的思考着说：“抱歉同学，我可以帮你洗···”

“不用了。”顾念寻打断他，端着餐盘径直要走。

“等等——”林暮声蓦地拉住他的手腕。

顾念寻一惊，右手端着盘子左手撤开来，一甩：“干什么？！”

林暮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往后撤了撤，后知后觉道：“···不好意思。”

顾念寻转身快速走了。

程顺松了口气，在后面追他：“哎念哥你等等我···”

何诉在林暮声后面不住咂舌，一脸摸不清：“你刚才怎么了？拉他干什么？”

林暮声看着渐行渐远的人，摇摇头，道：“没事。”

他们在程顺原先占好的靠窗位置坐下，顾念寻脱下校服扔在一边。程顺塞了一口米饭，然后惊魂未定地说：“念哥，你知道你刚惹得那位是谁吗？校草！”

“我惹了两位呢，你说哪个？”顾念寻用筷子把西红柿鸡蛋汤里大块的西红柿挑出来放在盘边上，不冷不淡地说。

程顺抬起脚踩在餐桌下的横杠上，拿着筷子的手托住腮，“额，两个都是校草，不小心泼你身上那个，叫林暮···哈学长好啊哈哈。”

程顺的话突然拐了个弯，顾念寻还没回神，抬头就看见林暮声和何诉站在他们桌前了。“恩。”林暮声朝程顺轻轻点头，随后又问顾念寻：“这里有人吗？”

周围的人惊奇地往这边看。

林暮声每次都跟何诉在食堂后面靠窗的那一个桌子吃饭，不怎么变，也从来不拼桌，于是同学们十分自觉地让开那个桌子，何诉和他到食堂时，不管别的桌子人多满，那个桌子永远是空的。

今天的桌子依旧是空的，但俩校草要跟人拼桌。

顾念寻快速地眨了下眼，噎了一下，随后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没有。”

何诉看了一眼林暮声，没说话，自觉地坐下了。

林暮声也坐下，四个人安静地吃饭，没有一个人说话，跟其他聊得热火朝天的餐桌比起来，气氛有点凝固。

周边的桌子暗戳戳地往这边瞥。

差不多都吃完了，林暮声开口对顾念寻说：“刚刚的事很抱歉，我可以帮你洗一下，晚上就可以还给你。”

“我靠···校草要给人洗衣服···”有人发出惊呼。

“如果淋上我的也会有这待遇吗？！”一个扎辫子的小女生问旁边的人，“你咋那么美？”那人酸酸地回了一句。

校园论坛里炸了锅，一篇标题为“高冷校草遇上帅痞小学弟，究竟孰是孰非？！”的文章占了头条，标题还是红色加粗，看起来“光彩夺目”。

顾念寻喝掉最后一口汤，头也不抬地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手。”林暮声浅浅皱了下眉，还在斟酌着措辞。顾念寻一抬头，就看见了他这副淡淡沉思、欲说不说的模样。

林暮声察觉到目光，也抬头看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无波无澜，却专注至极，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

顾念寻猛地转头，重重地呼了口气，把卷好的衣服塞到林暮声怀里，“给给给！”他急促地说道，然后端起餐盘想直接跑路。

林暮声也站起身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有教室。”

程顺是个自来熟，回腔道：“学长！他叫顾念寻！高一···”顾念寻一拳扣在他脑袋上，咬牙切齿地说：“就你多长了个嘴是——吧？”程顺捂着脑袋瓜哀嚎，顾念寻抛下句话：“高一六班，二楼。”

林暮声：“晚自习下课可以吗？”顾念寻“恩”了一声，拽着程顺校服领子走了。

何诉胳膊肘搭在林暮声肩膀上，笑着说：“这俩小学弟怪好玩的···”林暮声看着远处纠缠打闹的两个身影，“恩”了一下表示赞同。

*

“你刚刚那叫一个临危不惧、镇定自若、视死如归啊，能把校草噎得说不出话，简直帅呆了！”程顺用爪子梳了梳他的黄毛，胳膊箍住顾念寻的脖子说。

他们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很宽，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树和朦胧的淡蓝紫色风铃草，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里还种着一人高的灌木丛，有小红花点缀，顾念寻只是觉得好看，但叫不出名字。

“下次躲着点知不知道？虽然林学长又帅又善解人意···”顾念寻拍蚊子似的一把拍在程顺嘴上顺便堵上，笑眯眯地说：“知道了，海草。”

程顺“呜呜”地发声：“海草是什么意思？”

顾念寻笑着摊了摊手：“四面倒的意思。”

程顺气急，正想猛地蹦起来趁顾念寻不备殴打他一番，顾念寻却一下僵住，一动不动了。

“你干什么啊？”程顺笑，拽着他的胳膊在他愣怔住的脸前晃了晃：“妈的我还没打，你就傻了？”

“你刚才说···”顾念寻一脸茫然，试探性地问他：“林学长？”

“昂，怎么啦？”

“他全名是什么？”顾念寻思绪一下穿回到那个夜晚，努力回忆那晚昏暗路灯下那人的身形···和声音。

“话太多了，打不打。”

他怔然地看着程顺，电光火石的某一瞬间，似是还未等他开口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林暮声啊，你不知道？好哇校草你都不···”

林暮声。

顾念寻只觉得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程顺久久说不出话。

“林暮声？”他又问。

“对啊！”

妈的。他一巴掌想呼死自己。

什么事啊这都是。

林暮声和何诉的宿舍是两人间，二楼的最右边，离楼梯口最远，因为在楼边上，所以要比其他的宿舍小一点。其他宿舍是四人间，当初分宿舍时按成绩来，俩哥当之无愧地占了这个小宿舍。

林暮声把洗好的校服晾在阳台，何诉正趴在床上写他的生物卷子，他咬了咬笔帽，说：“你确定晚上就能晾干？我昨天的袜子现在都还没干。”林暮声淡淡蹙眉，伸手摸了摸校服袖子，很湿，还在往下滴水。

林暮声拿过衣架开门出去，何诉用胳膊支起身体，回头问他：“你干什么去？”

“去用吹风机吹一下”林暮声回道。

学校吹风机都集中挂在吹风室里，林暮声随便打开一个，把校服展开放在胳膊上，自上而下用热风吹。“哎林哥！”宁明清叫他，他刚洗完头发，他头发本就少，干的时候蓬着也还好，现在湿着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显得更少了。

“吹衣服啊，你急着穿？”宁明清问。“别人的。”林暮声垂着眼，淡声回道。

宁明清伸着脖子瞅了瞅校服，“高一的校服?”他突然想起放假时校园论坛里的一篇帖子，“我靠，这难道是嫂子的？！”宁明清拽着衣服问。

他嗓门很大，几个男生都往这边瞅，林暮声十分疑惑加震惊地看他，问：“什么？”宁明清被冷冷的眼神盯得发怵，压低声音道：“论坛上说的啊···哦对，你不看啊。”说着摸出手机，迅速打开帖子给林暮声看，“你看···”

【震惊！高冷校草竟然有女朋友！】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也不是校花林清嘉，而是，她！！！】

【据知情人士汇报，校草竟在公交车上看女友照片！女友还嗲嗲的叫他哥哥！】

“······”

无语。

林暮声渐渐黑脸，视线从手机上挪开，背过身去继续吹衣服。

宁明清吃惊地从他后面探出个脑袋：“啊？不是嫂子啊？我今天还听老凯说你有对象···”

“没有。”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