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内空空荡荡，所有的侍从都被遣散，层层纱幔重峦叠嶂，隐隐露-出最中间的人影。
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甚至连桌椅都是白木制成，纱幔半透明地遮阳在这些家具的上房，就像被白雪覆盖。
白色，圣洁、纯净。
男人穿着浅色麻布做的祭司袍跪坐在地上，银色的长发垂顺地挂在身后，末梢拖在衣摆上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双手合十祈祷，指间黑色的宝石散发着幽幽的光亮，像是一盏灯。
良久。
白色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男人缓缓睁开眼。
黑色的瞳孔静谧沉寂。
“您来了吗？”
莫名的风卷起周边的纱幔，桦树质地的木门上悬挂着小小的银色铃铛，清脆地响起。
空无一人。
精致的脸上露-出卑微又虔诚的表情，他俯下身，一遍遍地亲吻地面，口中像是梦魇般呢-喃，“主人，主人……”
终于，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小铃铛又响了一下。
“我知道，您不会抛下我的。”
阿索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抬身恭敬地跪在地上。
“我永远是您虔诚的仆人……”
“我永远是您虔诚的仆人……”
“我永远是您虔诚的仆人……”
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铃铛声又响了。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出现在阿索的对面。
黑珍珠般得皮肤，眼尾微微上挑，下面是一粒小小的泪痣。
她的衣服一直包到脖子的最高处，透过镂空的装饰可以看见里面蜘蛛的图样。
而耳垂处，更是有两个小小的蜘蛛样式，栩栩如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都在按计划进行。”
阿索恭敬地跪爬到我蜘蛛女王的脚边，颤-抖着伸-出手，“我……”
黑色的靴尖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踢开。
“把你的脏手拿开。”
“给我打起精神来，知道吗？”
"我知道。"
阿索艰难地收回手，把头低得更低，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面前的那双脚。
“看你那个卑贱的样子……”
女人一步步朝他走来，不紧不慢，鞋跟踩到地上发出的声音和阿索的心跳声奇妙合拍，让他不自主地吞咽口水。
“卑贱的我……”
他干脆趴下，一点点匍匐地前进，“可以……啊！”
手掌被踩住的疼痛，阿索忍不住叫出声，又在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全部咽下，在喉口反复呢-喃。
“做事慢慢吞吞，花了那么久，才把之前那个祭司搞死。”
“你本来应该死的。”
“可惜，你还算争气，居然还是爬上大祭司的位置了……如果再这样……”
“下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蜘蛛女王声音又慢又轻，每说一个字，脚下的动作都会用力几分。
“是……我知道了。”
阿索声音平静，像是再也感觉不到痛楚。
又反复碾了很久，直到确认他再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适，蜘蛛女王才移开自己的靴子。
“这是你应得的。”
“您说得对，这是我应得的。”
阿索面无表情地重复这句话，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面前的那双脚上，一点点往上……骨子的血液在沸腾，刻在灵魂里的渴-望不论他怎么控制，都没有办法改变。
“可不可以……”
这一次，蜘蛛女王没有挪开自己的脚。
他的衣衫宽大，在动作中被褪下一半，卷在银色的发丝中凌乱不堪。
“那……”
他试探着又往女王的位置挪动了一下，然后又挪动了一点点……还差一步，就可以触碰到她的脚……
银色的铃铛突然剧烈响了起来。
然后是仆人慌慌张张的声音，“大人，不好了，有人要硬闯进来，我们根本拦不住。”
那双脚瞬间消失。
大门打开的瞬间，阿索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的衣衫整齐，一头秀发柔顺丝滑，看不到一点儿杂乱，纤长的睫毛半掩盖住瞳孔，表情温和。
“是谁要来？”
“不……不认识。”
仆人的脸上写满了慌张。
“好的，我知道了。”
阿索缓步走到门边，和仆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微微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大……”
仆人看着离开的身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红彤彤的。
下一秒，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鲜红一片。
鲜血顺着他的头顶一点点往外淌，到后来越来越多，像是个小喷泉似的往外汩汩不断，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光。
干瘪又苍白的尸体静悄悄地顺着门栏往下滑，然后无力地摔倒在地上，消失不见。
鲜血也不见了。
最后一滴鲜血消失的时候，在白色绵延连廊上行走的阿索，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肮脏的人类，终究该死。
是谁想要见他？
他不禁加快脚步。
这个院子里禁制很多。
尼尔在白色的院子里飞快自如的穿梭，完全无视四周不断冲上来的仆人和士兵。
即使是再强大的士兵，对于龙来说，都显得很渺小。
“别往前走了！”
“你再往前一步，我们就杀了你！”
士兵们在不远处拉出一条人-肉做的包围线，却迟迟不敢上前。
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大祭司的住所四面都布置有图腾和咒语，只有接受过洗礼的人才可以进出自如。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可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出现在大祭司的住所内部。
可是如果后退，做一个逃兵……在这个年代，逃兵是要悬挂在城墙上示众的，即使是再高的官爵也不例外。
他们联想到上一位大祭司的死状……
大家抖抖身体，又往前进了几步，“停下！”
可惜尼尔根本就不理他们。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往旁边瞥一眼，从所有人的头顶上穿越进了内围。
再过一道关卡，就会直接到大祭司的寝室门口。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
应该是在这里吧？
尼尔视线扫过一遍，心里有了点答案。
这个新来的大祭司，应该是幽暗生物中的一员，而不是像在平民中传送的那样是天生神谕的传颂人。
可以和人鱼沟通，听懂人鱼的语言。
拯救苍天，在老国王疯癫的时候给与他正确的，来自于神的指引。
也许是天使的转世？
想到来这里的路上，在城门外听到这些对阿索的赞誉，尼尔忍不住冷哼一声。
要是他们知道阿索是他们最惧怕的幽暗生物，他像白雪般纯净的外表下，有蜘蛛女王的纹身爬满全身，他们还会这样崇拜他吗？
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又想起了他。
那个真诚的男人，寡言少语，位居首席大祭司的位置，为国王的昏庸而担忧，为黎民苍生的饥饱而奔走……最后被所有人背刺，挂在城门口。
心一紧，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用一口龙焰把这个丧心病狂的世界直接倾埋于火焰。
不能让所有人一起死，那起码罪魁祸首要死。
尼尔微微闪神，一跃而起，在屋檐的最高处寻找阿索的位置。
不过他不仅感受到了阿索的位置，更感受到了另外几个正在往这边方向赶来的能量。
他们怎么也来了？
不过时间还来得及，因为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
阿索的唇角勾勒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不约而同重新回到地面。
四周升腾起一个巨大的黑色晶球，把院子单独隔绝在里面，是阿索刚才重新设下的结界。
“这样，就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了。”
尼尔不接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已经在脑内想过无数遍，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取代了那个人的位置，现在终于看见。
“你居然……”
他视线微顿。
“是啊，不好意思了，我也不知道人类应该长什么样子，所以参考了一下他的容貌。”阿索仍然笑得很温柔，“国王果然喜欢这种。”
“闭嘴！”
尼尔被激怒了，顿时滚烫的龙焰直直地喷向对面，把阿索整个包裹在里面。
“这么生气？我只是说事实罢了。”
龙焰熄灭之后，白色的身影从容不迫的从里面走出来，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
“龙，原来气度那么小。”
“我只对尸体气度大。”尼尔毫不犹豫地接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成竖瞳，金色的火焰在眼中燃烧，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阿索猛冲向尼尔——
他一手握住手腕，另一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一个轻巧的回旋镖。手腕一摆，回旋镖从另外一个位置突进，锁住了尼尔的去路。
尼尔脚下用力，直接迎了上去。
他用手牢牢地接住回旋镖，镖口锋利无比，泛着丝丝的寒光，渗着血。
另一只手快速在空气中划出符咒，空气凝结为半凝状的实体，像横着的树干，扫向阿索。
“居然能划破我的皮肤？”尼尔有些惊讶地挑眉。
阿索狠狠接了一记，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立柱，唇边仍然挂着笑，“为你订制的。”
“这么麻烦。”
尼尔又往前走了一点儿，离阿索更近。
“你的嘴很贱。”
冷漠的竖瞳里燃烧着火，映照到阿索浅色的衣摆上像是要把他燃烧殆尽。
“嘀嗒”
“嘀嗒”
明明没有伤口，鲜血一点点顺着银色的发丝流淌，在发梢尖划出漂亮的弧线，滴在土地上染出深红色的痕迹。
是刚才接受过的龙焰，他虽然躲了过去，但是炙热的温度会直接腐蚀到他的身躯内部。
所以现在，他的每一个脏器都在一点点的燃烧起来。
在蜘蛛女王无尽的折磨中，阿索早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痛楚。他像是没有感受般抬-起-头，再起朝尼尔用不可思议地动作冲过去。
“没用的。”
尼尔一躲不躲。
站在位面顶层的生物都有着天生的自信，他们根本就不会把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放在眼里。
更别提面前的这个家伙，顶着和那个人极度相似的脸，骨子里是蜘蛛女王的走狗。
阿索不说话，快要靠近的时候，他反手从袖口抽出袖里剑，上面早就附魔过咒语。
两边夹击，用力地划向尼尔的胸膛。
几乎快要碰上的时候，尼尔才往旁边挪动了一下，顺势用短暂的咒语破解了他的攻击。
他的衣衫都是由最顶级的绫罗绸缎制成，材料是他从各个位面里收集（抢夺）来的。
他皱皱眉，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衣服重新修复起来。
看似尼尔什么都没有做，阿索就已经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很烦，小虫子。”
尼尔靠近阿索，在他的手边站定。
阿索的脸蹭在地上，糊满泥土，任凭再精致的脸庞也变得黯然失色。他含-着笑，抬眸看向阿索，“看来你对他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啊，居然对着这样的脸都能下手……”
“你不允许再说他！”
尼尔愤怒地放出火焰，让对手整个人都浸没在火海里。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提他的名字……这是对他的侮辱。”
“可是，是你害死他的，你忘记了吗？尊敬的龙大人。”
阿索在火海中每一秒都生不如死，他咬紧牙齿，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
“如果你答应了，他就会一辈子和你在城堡里好好活着，可是你没有。”
“你让他重新回到国王的身边。”
“让他伤心，让他被你最看不起的东西杀死。”阿索越来越癫狂，最后干脆笑得越来越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明明是你把他一步一步推到这样的境地，可是你现在，把这个责任甩在我头上。”
“没有你，会有我吗？？”
“会有这个时刻吗？”
“他的头可真硬啊，砍都砍不断，我甚至用了咒语才搞定。”
“不知道挂在城墙的那几天，有没有鸟去……呜呜呜。”声带被咒术封住，阿索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用戏弄的眼神看着尼尔，脸上都是笑。
尼尔被深深地刺痛。
他几乎失去理智，一遍一遍的用龙焰灼烧对方，看着白色的衣服被全部烧焦，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再一寸一寸的把对方的皮肤烧焦。
“你这个蜘蛛女王的臭虫，你再开口一句试试。”
“我不允许你的口中提到任何关于他的字眼，更不能顶着和他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容貌。”
尼尔看着面前已经焦黑的生物，阿索终于展现了本体。
“居然是个卓尔。”
“完成这件事，你可以舔到那个贱女人的脚吗？”
话音刚落——
尼尔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他明明只是在最开始受到一点点伤害，为什么现在觉得全身的力量都在消失？
“你做了什么？！”
他对着那堆焦炭怒吼。
可惜阿索已经痛苦到不能动弹万分，只能保持蜷缩在原地的姿势，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力量流逝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明显，尼尔甚至无法支持那团燃烧在阿索身上的火焰。
……
他终于感受到惊恐。
在漫长的生命中，尼尔从未有过害怕的体验，龙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永远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别人，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匍匐在他身前。
直到现在……
龙焰越烧越小，最后小得比刚出生的龙宝宝吐-出的第一口龙焰还要小。
火苗挣-扎了两下，熄灭了。
尼尔已经站不住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旁边，才勉强不会直接跪倒在地上。
而那边的那堆焦炭。
龙焰结束以后，阿索早就面目全非，不过这没有什么。比起主人伟大的目标，他就算死一万次也没有问题，更何况主人刚才已经给了他恩宠，让他可以留下一条贱命。
他的嘴唇早就烧焦，连发音都不太麻利。
每个字都缓慢，又模糊。
“这是，主人，给，你，准……准备，的，礼物。”
本能让尼尔想要变回龙的形态。
可是这个结界太小，如果变回去，势必会打破结界，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尼尔死死苦撑，不让自己的意识模糊。
他看见对面的那具焦炭又动了起来，一点点挪动，然后缓慢站起，从指尖的皮肤开始蜕变。
一寸，一寸。
最后重新变成和那个人极像的样子。
一步，一步。
阿索重新蹲到尼尔的面前，唇边仍然是那个淡淡的笑，和那个人更加像了。
“你……不要用他的样子。”
尼尔疯狂地甩头，想要保持清醒。
可惜对方并不听他的。
“尊敬的龙大人，你愿意，让我永久臣服于你，做你最真诚的奴仆吗？”
连声音都换成了那个人的。
最后一根弦终于崩断。
“你……去死吧！”
——
阿尼多斯站在城墙上，停住了自己的步伐。
普通人看不到结界，并不代表他。
他看着那头黑色的巨龙越变越大，而黑色的结界边际越来越透明，直至膨胀到极致，像破碎的泡泡般消失。
黑色的巨龙歪歪扭扭地站在内城里。
他冲了过去。
外城仍然是嘈杂繁华的样子。
“买酒吗？”
“新鲜的面包，松软可口，大家可以免费品尝……”
“老板，要不要尝……啊啊啊啊，那是什么！”
“是龙！！！”
“救命，为什么突然会有龙！！！！”
“苍天啊，我居然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真实的龙！”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跑还是，啊啊啊啊……”
外面的平民们乱作一团，胆大的纷纷朝内城的方向奔跑，想要更近距离的和龙接触。
更多害怕的人们疯狂地往家跑，胆子更小的已经吓晕在原地。
临时支起的帐篷被撞得七零八落，小贩们的东西被逃跑的人群撞在地上，水果和蔬菜在踩踏中变得破败不堪。
瞬间井然有序的市集乱作一团。
而站在内城的巨大黑龙，他像是丧失理智一般摇晃，然后站定——
滚烫又炙热的龙焰喷向整个内城，顿时响起大量惨烈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像是神听到了子民的呼喊。
一道白影出现在天空中-央，浅色的粗麻布衣服和最普通的平民穿得一样，银色的秀发垂在身后，脸上沉寂的表情宛如是神。
他手指微动，四周风声响起。
伴随着奇怪又快速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狂风四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卷起龙焰朝天空上方腾起，越来越高，最后消失在云后。
四下里陷入寂静。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句，“是大祭司！”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
顿时，大家都跟了起来，广场上是响彻云霄的呼喊声：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
而站在正中间的人，朝大家做了个手势，便消失在空中。
欢呼声不绝于耳，怕是新国王登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盛况。
阿尼多斯站在人群中，像是格格不入，表情冷得可怕。
尼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急，下一章洛星就出来啦！
因为这个情节很重要，所以一次性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