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公园，李菡萏沿着街漫步。

酒吧大厅门口，水流飞瀑，仿佛能涤荡尽白日灵魂沾染的尘埃，灯光变幻，溅射出乏味生活的流光溢彩。

而青柠湿润的杯口贴上盐碟，盐粒落下，宛如寂夜的细雪。

吵闹里寻求心灵的宁静。

酒已老，江湖梦

雾海点亮明灯，让我看透虚假拥抱自由灵魂

俯仰间，傲乾坤

乘着风，我昂起头寻找人间通往天堂的大门

……

歌声里。

冰块、龙舌兰、蓝橙力娇酒和青柠汁被依次倒入。新鲜的半片青柠插在杯沿，李菡萏伸手夹持住杯柄。

蓝绿色酒液在眩目灯光下晃动，她轻抿杯沿，冰凉的酒液熨贴吞入咽喉，烦忧散去。

李菡萏掀眸粲然一笑，委婉回绝了一位美丽女性添加好友的邀请。

独自一人垂首沉静喝酒。

她想，爱情不包括以毁灭为结局的救赎。

她不厌恨过往，却反感过去的年少轻狂。这是见证的一场情感上的鲸落，于漫天赤霞里坠落，在孤寂星夜后看见明日的朝霞。波澜壮阔的落幕，索绞蓬勃萌发的新生。

驾驭着地球畅游星宇，鸟儿们飞在我光亮的脚底

我拥有星星的身躯，与这永恒的宇宙融合为一体

……

歌声里卸下疲惫，人们讨论着感兴趣的话题。身后谈话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

“在国外刚拿了影帝，发展势头正好，怎么可能现在回国？”

“傅神工作室官方发了微博假不了，”那个女生道，“据说要和天盛合作拍古装的电影，过年就上映。”

傅晟然要救场一部春节档的大制作，主演被曝偷税漏税，临时救场，档期很赶。

两天前签了合同，他回国乘机抵达国内后直接入组。

昨夜的聚会，总有些无聊的人向她打探。

【你还没走出去啊，他有这么重要吗。】

【听说你当初进了医院，还休学了半年。不过说实话他确实好看。】

【现在他也可以算是够一够你家的门槛了，那不是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李菡萏依旧记得那些笑嘻嘻的语气——长久地嫉妒别人的幸运，满以为翻出了足以使她失态的污点。

然而，相信的爱情被摧毁，比起在乎，她以往刻意的规避更多出自厌烦。

手机响了一下，是个不怎么熟的圈内朋友，说周末有个圈内的聚会，问她要不要去交个朋友。

正好单身了一个月，可以找个新的男朋友。

李芊素女士的话被想起。

她其实知道意思。

有一个门当户对的配偶和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对稳定集团继承人位置的作用不菲。

李菡萏想，再过几年，厌倦了，就顺父母的心意，找个看着顺眼的联姻生个继承人。

但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些抗拒着，让孩子生活在貌合神离的婚姻。

和她一般。

回了个OK。

李菡萏喜欢在娱乐圈里找对象，却从不对天盛的人下手。

不像有些人会把前任变为朋友，她再见总觉得尴尬，而且容易影响公司运营。

她讨厌一切没有分寸的前任。

又想脱单了，最好能是个没那么有名，还没被名利裹挟，青涩又干净，但又成熟可以体面分手的对象。

李菡萏倦懒地咽下清香暗含苦涩的烈酒，回想：少年意气，什么都不畏，什么都不考虑。

这才能义无反顾地，爱傅晟然。

——

一觉睡到下午，李菡萏想起晚上的聚会。她吃了盒果切，卷完头发，化了个快速的妆。

约好的司机准时把车停在楼下，李菡萏从衣柜里选了件杏色的羽绒服。她穿上，对着全身镜系好浅咖色的条纹围巾，下楼奔赴会场。

聚会主要是圈内人：幕前幕后甚至写新闻八卦的，和行业有关的人都可以参与。这种聚会就是这样，哪怕并不能立刻达成合作，也可以先混个脸熟，多个关系方便以后联络。

有初入娱乐圈的资本考察可以投资的剧本，有怀才不遇的导演等着投资人慧眼识珠，也有经纪人带着手下的演员寻找一个试镜的机会。

当然也有像李菡萏一样追求美色，和相对应着的，追求财富权势的人，在会场各处，言笑晏晏。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

李菡萏窝在甜品台前，虽然说着要找新的男朋友，但她其实并不那么着急。

她拿了一块草莓味的半熟芝士，淡粉色的渐变美轮美奂，涂抹着的草莓酱散发香甜气息，口感丝滑且细腻，沁润着柠檬淡淡的清冽。

李菡萏随意打量场中的往来宾客。

和其他高谈阔论或者到处拉关系的人，李菡萏显得格格不入。然而，这里没有什么不识趣的人，体面人的交往都维持着表面的风度，自然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来找茬的人。她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准备脱单的这个感觉。

身后一道男声由远及近：“天琦，你和投资人说话的时候就不能乖一点吗。”

清亮的男声小声道：“那他也没看上我啊，说我一部作品都还没有。”

明显是经纪人的声音说道：“那你也不能怼人家啊。现在留个薇信，以后混出头难道就不会有机会吗？你在这里歇一会，我先去道个歉，再带你师兄去转一转。”

李菡萏回头，看到一个打扮少年气十足的青年。他穿着加绒的拼接夹克，深灰浅灰和赭色交杂的羊绒衫，直筒的藏蓝休闲牛仔裤。

“好。我就是一时没忍住，下次不会了，哥。”他眼尾微微下垂，眸光清澈而明亮，抬眸望过来时有种无辜感。

梁天琦和经纪人分开，他走过来，指尖拈起一块抹茶慕斯。注意到李菡萏的目光，他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露出一侧的酒窝。

他身量匀称，身姿挺拔，比她略高半个头，微微下垂的眼眸让人想起绕着你打转的小狗。他拿着糕点，望着宴会聚集的人群，身上是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朝气，眼中蕴含着不讨人厌的野心与欲望。

李菡萏注意到他的左耳垂上有一颗浅色的小痣。

“你是在找角色吗？”她开口，“我知道有个剧，需要有舞蹈功底的男七号。”

“男七号？”梁天琦被她的话吸引，转头。他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在心里评估她的身份地位，带上浅浅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我是学舞蹈出身的？”

李菡萏坐着，她用手撑在脸侧，坦然面对他隐藏地并不好的打量。

她眼眸蕴含着柔和的笑：“我不知道，但看出你有舞蹈的功底。”

“这样啊，你说的是什么剧？”梁天琦问。他装作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子。

“苏导的新剧，一部班底还不错的网剧。你有兴趣？”李菡萏问，她敛眸盯着手里的半块蛋糕，咬下一小口，慢慢咀嚼，咽下。

梁天琦凑近了一些，李菡萏仰头望着他。

暖黄灯光打在她妆容上，她眸色格外的浅淡，唇红而润艳丽的过分。卧蚕上的银色闪光宛如星辰映衬着她眼中倒映的圆月。

他道：“苏导的网剧，听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她的眸光扫过他身旁甜点台的抹茶慕斯，微垂下眼眸。他从台子上拿起一块，递给她。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

梁天琦闻到海洋和柑橘的气息，从她垂落卷曲的发丝飘过来。

她指尖顿了下，接过：“谢谢。”

梁天琦在她对面坐下，递蛋糕的手指在桌下，摩挲了两下。

手指上的触感温热柔软，梁天琦本不该在意这细微的接触的，可鼻尖萦绕的香气，她的手指触碰时，微微的蜷曲，却让他不由记下。

海风和柑橘的甜味隐秘缠绕着手指上她的温度。梁天琦笑起来，露出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不用谢。”

他左侧的酒窝要比右侧明显的多。

……

李菡萏带着他去见了苏导，聊了一会很快定下角色的事。

两人从宴会中心的香槟塔路过，李菡萏从酒桌随意挑了一杯给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透明的杯柄。

“怎么了？”看梁天琦拿着酒杯犹豫，她问，“不能喝酒？”

李菡萏拿着一杯香槟，慢慢抿着，宴会的灯光照在她的眼睛里，却被睫翼挡住，让人看不清其中蕴含的神色。

“没有。”梁天琦摇摇头，只是来宴会怀着目的，并不方便拿酒喝，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已经完成，且远超他能计划到的完美，他也就放下了心中的顾虑，端着酒杯喝了一口。

意外的是，入口的酒并不烈，反而带着清甜的果香，他抬眸望向李菡萏。她端着酒杯斜靠在柜子前，望着他。

“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梁天琦说。他的信息在和苏导交流的时候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可他却还对她一知半解。

心中的冲动迫切地促使着他去了解她，梁天琦靠在她身边，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安全的社交距离，但他们谁也没在乎。

“李菡萏，菡萏是荷花的意思。”她掀眸，凝望着他的眼睛。长而卷的睫毛上翘，带着股得意洋洋。

“很好听。”梁天琦说，不自然地侧了下头移开视线。

“是吗？”李菡萏笑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在旁边角落的位置坐下。她的呼吸温热柔软，气息吐在梁天琦近在咫尺的空气中，使氛围变得暧昧，他不由自主地跟上步伐。

两人聊了一些时尚的知识。

李菡萏说：“其实你的外型挺适合走一点时尚的路子的，我知道不少时尚的品牌，他们都愿意录用没有名气但外型有特点的演员。”

夜幕低沉，微缈的几颗星光在路灯的照映下几不可察，李菡萏有些饿了。梁天琦拿了一些寿司和炒饭，她眺望着星夜，边吃边和他聊娱乐圈里的一些八卦。

梁天琦意外地发现李菡萏知道的很多，也有很多娱乐圈生存的规则。

“菡萏，”他问，回绝了经纪人要过来的问询消息，目光带着赤白裸露的野心，“姐姐是干什么工作的？”

时间不早了，李菡萏开始觉得有些倦怠，他们竟然聊了那么久，一点也不感到无聊或者乏味：“我只是一个传媒工作室的老板，背靠大公司，还有几点点投资。”

“那也很厉害了。”梁天琦道，语调缱绻含笑。

李菡萏眨了眨眼，眉眼弯起来，笑容明媚，志得意满，问：“那你要和我谈恋爱吗？”

“可能不会很久，就一两个月，我们就会分手。”李菡萏没等他回答，继续说。

她卧在桌上，侧脸贴在右臂上，摆弄着手机，语气认真柔软：“不过我会给你介绍资源和花钱的。”

那道目光不再一直向着他，梁天琦垂眸，端详着她神态：“你提出的也太快一些了。”

“那么，我可以好好追你的。”李菡萏抬头，冲他甜甜地笑，“当演员不影响恋爱的吧。如果你愿意被我追，那就发一张体检的报告单给我，我也会给你我的。”

梁天琦沉默了几秒。他说：“正好。我上个月刚做过体检。”

——

天蓝与洁白，晚风涂抹绸缎，开始拍戏时，橘红在一边，渲染出梦幻。

结束拍摄时，月沉凸，星斗离散，泼墨染尽。

傅晟然站在萧瑟居所的玻璃窗前。山坡上呼啸着来的凄清寒风里，树木飒飒作响。他抬起手，月光穿过指缝落入眼中，无声地沁入灵魂。

“下周二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国了。”电话里，他的经纪人说道，“你那边今天拍戏进度怎么样？”

经纪人是个很干练的女性，她的声音沉下，含着担忧：“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赶。本来回国，工作室是安排在一两年后从长计议的……”

她说：“你身体，状况不好，这部电影时间还那么紧。”

刚拍完夜戏，傅晟然嗯了声，眉间染着淡淡的疲倦。深秋的夜晚难免寒凉，他穿着件滚滚的黑色面包羽绒服。

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使他有着立体的骨相，鼻梁高挺而眼窝略深。肤色冷白如琼玉，桃花眼眸多情熠熠，眉弯得有些轻佻，薄唇不点而赤。

对面挂断了电话，傅晟然依旧握着手机，他低声地回答：“因为，我不想后悔终生。”

蟾魄柔和地照入林间，温柔且多情。

他站在窗前，沐浴着月光静静地发了会呆。手机点开薇信小号，傅晟然看到她新发的朋友圈。

凌晨快一点，她随手拍的一张照片，光影构建的和谐而融洽。房间的布置以米白和明黄作为主色调，舒适而温馨。

电影幕布上正播放着喜剧《一条叫旺达的鱼》，这部古老的喜剧片已经是李菡萏第五次重温。那只叫妙妙的猫，有着掸子般的毛茸茸大尾巴，蓝眸的布偶，占据了照片的左侧。

照片的下方，边缘有一只酒瓶的上部分，天花板上的吊灯在瓶口玻璃上留下一小团明亮的反光。

碧华朎胧里，傅晟然想，她会怎么看待他的回来呢。

至少不会是欣喜的，也不会太难过，但，应该也不至于讨厌吧。

作者有话要说：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南北朝）江淹《别赋》

释义：映在墙上的阳光渐渐地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