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康熙被气晕的那个晚上，跪在雪地里的胤礽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那鬼扯着胤礽的胳膊，又在他耳边叨叨，让他赶紧去看康熙。别一会皇帝死了，事情就难办了。

后来康熙醒了，那鬼便消失不见。因此胤礽以为是自己那晚过于担心康熙，心神恍惚之下出现的幻觉。见那鬼不再出现，胤礽便对此事不甚在意，将其忘在脑后了。

然而回到紫禁城后，胤礽眼睁睁看着那鬼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一时间胤礽不知道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疼，不是做梦。

那鬼看起来十分熟悉毓庆宫，熟门熟路走到寝殿。又对太子服饰挑挑拣拣，找出一身喜欢的常服扔进火盆里烧了。一烧完，便瞧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新衣，不免朝着胤礽一笑：“不错，以后给孤多烧点！”

这鬼，也就是康熙的废太子。他看着这辈子的自己，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晚康熙昏倒，他是猛然苏醒的，凭借经验下意识让这一世的自己守在康熙跟前。

当时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废太子便陷入昏睡。如今回了紫禁城，废太子又苏醒过来。待肢体接触后，得知对方的记忆，废太子是气得火冒三丈！

他才没有给老爷子戴这么一顶绿帽子！这种蠢货，和他才不是一个人！废太子一想起郑春华这事，就忍不住揍人。奈何他跟这个傻缺太子是一体双魂，打是打了，但也不好下手太重。

胤礽见状，喊道：“你放肆！”

废太子挑眉，“孤哪有你放肆，你胆子大得很。孤让你烧，你就烧。孤要打你，你反抗的了吗？你要知道，还没有人敢在孤面前说不。”废太子在心里补充道，只有一个人敢，那就是康熙。康熙为君为父，他只能偶尔顶嘴，然而到最后哪一件事不是顺了康熙的心意？

胤礽压下心里的惊慌，问道：“你是谁？”

废太子反问：“你不是知道吗？”

胤礽撇过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身体里才没有装着一个鬼！

胤礽觉得自己心里好苦，要不是此刻康熙不见他，他真恨不得飞到乾清宫跟皇阿玛说自己撞见鬼了！

这个鬼好凶！比皇阿玛还凶！这也就罢了，还冷不丁就出来吓他一下。一连被打了许多日，胤礽也从一开始的乖张变成后来的乖巧。一字之差，背后却尽是胤礽技不如人的伤心事。

废太子气也出了，便指点胤礽，让他快点想办法，“孤劝你，还是赶紧让他消气吧，不然你就等着被废！”

胤礽撇嘴，“你不准胡说，阿玛他没有想废我！”康熙这两年对胤礽近乎无底线的纵容，让胤礽心里的别扭早散完了。纵然此刻父子两人闹矛盾了，胤礽也觉得只要自己乖乖认错，康熙早晚会消气的。

想到此，胤礽继续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有本事，你出个主意，让阿玛他立刻就能原谅我。”

废太子了解他爹，康熙的愧疚之情、包容之意怕是早就被这傻子消耗没了。因为郑春华的事，康熙不会挑这个时机大张旗鼓地废太子，毕竟皇帝总是要面子的嘛。但他阿玛绝对是在找下一个机会废太子，停用太子印鉴就是最好的证据！

怕这辈子傻缺的自己油盐不进，废太子便道：“你这脑子，跟胤禔也差不多。停用太子印鉴一事，他可是明旨下发到各省的！这就是废太子的第一步。下一步，只要逮到一个机会，他难道不会颁布废太子的诏书吗？”

康熙言行不一致的地方多了去了，看看鳌拜、明珠、索额图的下场，这傻子怎么能全信皇帝的话？

胤礽闻言，也愁眉苦脸，“皇阿玛他都不见我，我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绞尽脑汁了。为了让康熙消气，他窝在毓庆宫，一个人思索了好几个月。

从他幼年蹒跚学步，到如今三十五年，过往种种，历历在目。索额图事前，他跟皇阿玛甚少有嫌隙，便是有，也不会闹到明面上。索额图事发后，皇阿玛朝他撒气，诸位阿哥也落井下石，胤礽也不甚在乎，反正他这太子当不了多久。

可如今，康熙已经足足小半年不见他，父子二人的交谈都是书信，明摆着就是彻底闹僵了。

他去乾清宫求见，拿着国事当借口。结果康熙只看折子不见人，就让胤礽站在门口等。来往的朝臣看见太子孤身站在乾清宫门口，只好一一给太子请安，继而要么面圣，要么离宫。

送过去认错的书信，康熙从没回过。胤礽也悄悄问过李德全，得知康熙连看都没看，便也无能为力了。

安神助眠的药，康熙一口也没喝，让李德全原封不动送回来了。

胤礽叹气，“阿玛他什么都不要，该做的我都做了。”

康熙生气一是因为郑春华，他踩了康熙的脸面；二是因为他这个太子失职。

前者，他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郑春华入毓庆宫后再不出去碍康熙的眼。

后者，他就只能当好这个太子了。

想到此，胤礽看着废太子，问道：“你说，我要是好好办差，他会不会消气呢？这些日子，乾清宫传太医很频繁，皇阿玛最近是不是圣躬不豫？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他？反正他又看不见你。”

“孤不去。你现在知道担心了，之前就没想过这个事吗？”废太子翻了白眼，他才不要眼巴巴去看康熙过得好不好，心里难不难受。

这话噎得胤礽没法回答，良久才叹息道：“也不是没有想过。可那会我觉得皇阿玛都打算废了我，他不要我了，所以我就稍微放肆了一下。说到底，都是我做得不好，惫懒任性，肆意妄为，才会让他如今这么伤心。”

废太子如今魂体凝实，也能触摸到实物了。手捧着茶盏，他懒懒躺在摇椅上，“行了，你赶紧给孤滚去批折子！”

想到康熙从前只比自己早死两年，废太子又继续开口：“他年纪大了，又被你气晕过去，不得好好养养？”

废太子还有另一个猜想：“孤觉得他现在怕是要保养好身体，争取能晚死几年，最好把你熬死了。儿子已经废了，他估计要养孙子了。”

“到时候，他才能直接把皇位传给孙子。弘皙最近不是经常被叫到乾清宫吗？听宫人说，他前两天还带着弘皙练剑去了。皇长孙成了皇太孙，也没什么不好的！”

胤礽见这人拿起茶盏，下意识问：“你又喝不到，拿茶做什么？弘皙……”他话还没说完，废太子就把那茶盏扔到他身上了。

废太子目光冷，“这用得着你提醒吗？”他生起气来，板着一张脸，和康熙像极了。

说不过，打不过，胤礽看了看衣袍上的污渍，只默默去换了衣服。

废太子了解他爹，康熙也十分熟悉废太子。发觉胤礽行事风格转变巨大，康熙在乾清宫沉思许久。

太子，是不是也换了芯子？

康熙让李德全去传太子，胤礽几乎是立刻就来了乾清宫。

胤礽语气透露出一股欢喜，“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却没空搭理他，只仔细打量人。从胤礽眉眼处开始，康熙视线往下，一点点瞧过去，却瞧不出任何变化。

不是保成！

若是保成，绝不会是这个语气。保成不怨恨自己就不错了，哪里会是这种语气？

然而康熙不死心，还是低声试探道：“保成？”

这辈子胤礽没有乳名，听到康熙这话，只疑惑问道：“皇阿玛，您这是在叫谁？”

看来确实不是保成，压下心里的惋惜，康熙难掩失落，“是朕睡糊涂了，叫错了。你最近行事妥当，朕心甚慰，日后也不要松懈下来。”

康熙觉得胤礽的转变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便问道：“是有什么人劝谏你了吗？朕觉得此人该好好嘉奖一番。”

胤礽想到废太子的嘱托，只道：“这些日子，您不见儿臣，儿臣在毓庆宫深感不安，更是多番自责。阿玛，您说儿子不尽职，儿子已经在改了。您别把儿子拒之门外，好嘛？”

康熙想不通，若不是保成，那如何解释太子最近的行为。为了找到原因，康熙当下便答应了，“好，都依你。只要你改过自新，朕有什么不能原谅你呢？”

自康熙应承胤礽后，更是多次前往毓庆宫亲自查看。

废太子不想见皇帝，反正他如今是鬼，除了胤礽谁都看不见他。所以康熙无论来多少次，都找不出答案。

康熙找不到，也不气馁。他查了胤礽身边所有的人，没发现一个可疑的对象。又想到保成当初是魂飞魄散，如果保成现在不是人，那就是鬼了。

招魂，康熙突然想到了这么个法子。

然而可惜的是，康熙找遍了京里的大师，没有一个人敢应承这个事。这些人觉得皇帝是发了疯，更怕到时候招魂不成，皇帝一气之下砍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康熙这动作是瞒着胤礽的，但瞒不过废太子。

废太子心里鄙视他阿玛，世上没有后悔药。凭什么他阿玛想他的时候，他就要出现？

皇帝要是敢招魂，他一有实体，就要去造皇帝的反！当年没干完的事，他一定要做完！

康熙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好儿子一心打算谋反，只满腹遗憾自己见不到保成。一时间，竟然有些嫉妒这辈子的胤礽。

待得知保成在太子身边后，康熙便放松了对胤礽的叮嘱。反正，保成不会看着另一个自己被废的。因此，康熙每日含饴弄孙，教导弘皙。

时间一晃，便康熙五十一年了。这一年，皇帝颁布诏书，各省份轮流减免赋税以及滋生人口永不加赋等政策。为此，胤礽带着胤禛在户部忙活。

在康熙与废太子的两重压力下，胤礽过得实在难受。

康熙还好，这几年见胤礽行事不再混账，便对胤礽放松了许多。

废太子那个鬼魂，实在是不讲理，一言不合就揍人。胤礽不知道被废太子打压了多少次，简直是受尽了委屈。

然而日子还得过，康熙五十六年，西疆那边到底是起了战事！阿拉布坦和拉藏汗之间爆发战争，青海战事四起，康熙便任命胤祥为大将军带兵出击。

胤祥见自己终于能离开京城，他是满心欢喜。这几年，夹在皇帝和太子中间，实在是太遭罪了！

一出京，胤祥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在他的指挥下，战事的进展也十分顺利。

胤礽在京里督促粮草，时常翻看战报。

废太子悠哉踱步，见他这么认真，不免生出一股自豪之意，“孤就说，还是得孤教你。皇父心慈手软，舍不得罚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孤才是教导有方啊！”

发觉废太子洋洋得意，胤礽暗暗翻了个白眼，却不想脑门上就挨了一下，当下便气愤道：“皇阿玛从来不会打我，比你会教多了！”

废太子嗤笑一声：“他会教？教出一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儿子？确实是会教的！”

一提这事，胤礽心里就发虚，便不言语。被废太子夹枪带棒地骂，胤礽已经习惯了。

胤祥得胜回朝之时，康熙年纪越发的大，也更加想念他的太子。尤其是这辈子，保成明明就近在咫尺，却看不到摸不着。

估摸着自己大限快到了，康熙单独见了胤礽，眼神深邃，仿佛在透过胤礽看别人，“保成，阿玛想见你。”

康熙这话，石破天惊，让胤礽与废太子耳朵都起了轰鸣。

胤礽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发现的，下意识就看向废太子的方位。前几年，康熙叫过一次保成，胤礽便隐隐有猜测。现在康熙又叫了一次，胤礽哪里还不明白。

废太子也猜不出康熙是怎么察觉到他的，他自认这几年没有露过任何马脚。按理说，康熙不会发现他的。他如今也有好几世的记忆，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康熙的死亡。此刻见康熙轻而易举戳破他的存在，一时间，难过与怨恨齐齐涌上心头。

见胤礽转了头，康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连个人影也没瞧见。康熙眼角含泪，却又笑了笑，“你在那里吗？阿玛好想你。”

“你想我？你现在知道想我了？你当年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你就是个虚情假意的人，你只想着我死了才好！现如今，我不是正如你所愿吗？”这话，是废太子吼出来的！

康熙听不见，却瞧见了胤礽脸色巨变，也知道了保成必然是说了难听的话。他费劲清了清嗓子，目光带了一丝希冀问道：“是阿玛对不住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原谅阿玛好不好？”

废太子听到这话，胸腔中的怒火更甚：“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就是要你死不瞑目。”

他又看向胤礽，嘶哑着声音：“你把这话说给他听！”

胤礽想到这几年废太子言谈举止中对康熙多有鄙夷，结合这寥寥数语，便揣摩出这两人的身份。

跪在康熙床头，胤礽握住康熙的手，“阿玛，他原谅您了。他说，他原谅您了。”

康熙闻言，含笑闭眼。

废太子听到这话，当即扯开那两人的手，暴揍胤礽，“你胡说什么？”

胤礽身形晃动，目光也冷然，“我说，你原谅他了！你心里什么想法，我不管，也管不着。这些年，朝政上的事，我也尽量听你的。但今天的事，我不能听你的。”

废太子被气得神智颠倒，“不能听我的？没有我，你早被废了！”

纵然明知自己打不过，胤礽也依旧还手，“被废，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我认了。我不可能让阿玛死不瞑目，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康熙已经死了，废太子也被胤礽这话弄得心里堵得慌，更是气愤填膺，“好，我不孝，你就去景陵当你的大孝子去。”说罢，就抬腿坐在康熙的床边上。

皇帝驾崩，胤礽身为太子还有事需要处理，没有空在这里陪废太子耍嘴皮子功夫，便叮嘱道：“我得出去，你在这里待着，万一阿玛他像你这样，你俩还能说说话，记得别惹他生气。”

废太子看着皇帝的脸，人刚死，还不难看。他又伸手摸了摸，也没凉，还温热着。

冷笑一声，废太子道：“你现在倒是慈父了，前几世说禅位就禅位，这辈子连这种奇耻大辱都能忍了，怎么从前就是忍不了我的那些事？”

说到此，他又流下泪来，继而狠狠擦掉，“等哪一天，我还魂了，真逼宫谋反了，到时候您又会怎么做？”

他这话，康熙听不到。

康熙此刻已经在下个世界了。一想到这一世胤礽是以魂魄之姿出现的，康熙觉得下一世，胤礽指不定就能和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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