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见过，不是擦肩，而是实实在在知道蒋炅儿的存在，认识蒋炅儿这个人。

“你在高二六班，我在七班，我们当时在同一个楼层呢。”蒋炅儿问道，“既然你见过我，那你当时知道我的名字吗？”

对方刨根问底，眼睛闪着好奇的星点，向燊对上那道目光，发了个长长的鼻音，“怎么忽然好奇以前的事？”

“才不是忽然，我早想问你了。”蒋炅儿勾唇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你想呀，高中的时候我不认识你，可你却知道我，这一对比不是显得我很呆吗？”

向燊抿嘴笑。

“你快说。”蒋炅儿眨巴眼睛，不住地催，“快说快说，坦白从宽。”

遥远的过往没有回音，无声地停留在记忆深处，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汩汩跳动，提醒着十多年前的意难平。

该从何处讲述，又该从何处倾吐。向燊思索片刻，点头，“知道，高二七班的蒋炅儿。”

‘高二七班的蒋炅儿，请到□□|办|公室。高二七班的蒋炅儿，请马上到□□|办|公室。’

那是向燊第一次听到蒋炅儿的名字，刚转到山湛高中的她，听从母亲的安排，选择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理科，因基础较差，不得不利用课间时间恶补笔记。

正埋头整理公式，冷不丁听到广播传来的通知，向燊的脸也堆成一个‘囧’字。

真囧真应景。

嘈杂的课间，嬉闹声络绎，注意力被广播音响分散，向燊盯着笔下的公式和重点，疲惫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这样的罪。

正在这时，同班一位女生来到她的座位前，说班主任让她到办公室去。

还没认全班里的同学，向燊记不住女生的名字，道了声谢谢赶紧去了。

就这样，迎来了与蒋炅儿的第一面相遇。

平常的下午，平常的课间，走廊的学生们聊天休息，熙熙攘攘，穿过廊间，拐弯后便是高二年级的□□|办|公室。

门没关，隐约听到老教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再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窗前，低垂着头逆光而站，负在身后的手不时弄出小动作，显然心不在焉。

向燊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蒋炅儿闻声抬起头望了过来。

二人视线遥遥一撞，又飞快断开。

这个过程，不到半秒。

寻常无波，仅是漫漫人生中再普通不过的时刻，交集太短，短得差点记不住曾发生过这么一个片段。

也是，初遇时，谁会料到最终动情又动心。

“高二的作文竞赛，还记得吗？”向燊朝蒋炅儿笑了笑，“我也参加了。”

蒋炅儿闻言，翻搅回忆不断细想，“学校的作文竞赛啊，我每年都参加，灭绝师太图省事，总让我去。”

蒋炅儿口中的灭绝师太就是七班的班主任，也是六班的语文老师，教学经验超过十五年的老教师，调皮捣蛋的学生们赐外号灭绝师太。

“我不想去，她就忽悠我，说我是明日新星泱泱紫薇，为班争光流芳千古。”

与向燊不同，蒋炅儿显然没把作文竞赛当一回事，嘴上不住地吐槽，“这种竞赛最烦了，没奖金没奖品，还得浪费时间准备。”

“要是被选上，终赛又得再写一篇。”蒋炅儿没注意到向燊的神色，语气满是郁闷，“明摆浪费时间，我们班都没人愿意去，灭绝师太为了交差逮着我欺负，哼。原来你也参加了，很窝火吧。”

向燊蹙眉，双唇微微张开，心情很复杂。

她苦苦追求的东西，原来在蒋炅儿眼中，在同级生眼中，是如此不值一提，甚至到了嫌弃的地步。

她转学到陌生境地，不知内里‘规矩’，守着一份自以为了不起的荣誉，小心翼翼卑微谨慎，殊不知那只是旁人脚下不足挂齿的微尘。

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了她的自尊，再看那浅薄可怜的后续，顷刻间全成了灾难级别的笑话。

脸火辣辣的，连喉咙都变得干涩，不得不屏住呼吸，才勉强压制住胸膛四处乱撞的自卑，不至于失了体面。

有些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光芒，轻而易举地站立在别人苦苦攀登也够不到的高度。

头一回觉得，这些优越的光芒是如此刺目、讨厌。

嫉妒火速弥漫，汹涌反噬贫瘠的自尊，终于掩盖不住自怨自艾的妒忌与刻骨的自卑。

此刻她就像打败仗的丧家之犬……不，不对，她连败寇也算不上，对方甚至没有步入战场。

寒碜至此，真是可怜。

于是，后头的不甘或羡慕，邂逅或崇拜，统统都说不出口了。

向燊藏起所有的情绪，淡淡道，“是啊，很窝火。”

这时，人工湖的灯光展开始了。

“十点了！灯光秀要来了！”随着公园广播发出一声轻而长的提示音，湖岸边围聚了不少人，蒋炅儿兴奋地咋呼，示意向燊快看，以免错过精彩。

绚烂的灯光照射在湖面，音乐伴奏悦耳动听，五光十色的灯柱拼凑出各式各样的图案，水流涌动，很快高高地往夜空喷去，形成一片壮观的水幕，烟雾霏扬，光点四溢。

身边不少孩童惊呼，蒋炅儿也赞叹‘真漂亮’，向燊看着华灯装饰下的水幕，兴致缺缺。

但她擅伪装，脸上表情丝毫不显。

周遭越是热闹，越衬托得内心惶惧，向燊俨然不知，喜欢一个人竟然会生出如此深重的嫉妒心思。

早已知晓人性复杂，可喜欢在意某个人，不是应该像书中所说，仰慕对方的优秀，祝福对方的成就吗？

自己竟背道而驰，妒忌与攀比占满心底。

她就是个坏女人。

情绪难以排解，很快两天过去，假期后的工作让她憋闷更甚。

因为休假时，新来的运营助理捅出了大篓子。

向燊一点也不惊讶，而且不知为何，听到小年轻把折扣数值设置错误时，心里第一反应不是怪责埋怨，而是‘早猜到’。

好像早有预感，这人一定会给她招惹麻烦。

活动采取分段优惠，活动首日和次日，客户下单能享受到最低的优惠，从第三天开始，优惠力度减弱，需要轮值人员在后台重新设置折扣数额。

而新来的运营助理，不小心把折扣设置为旧方案的优惠数额，导致活动后期的优惠力度远超首日次日，不少已下单的客户纷纷投诉退货。

投诉影响品牌口碑，退货影响店铺权重。不仅如此，向燊所在小组是线上销售经营的第一环，一旦出现错误，后续几个相关小组都会受其影响。

就这样，活动业绩一塌糊涂，公司大亏本。

尽管运营得知情况后及时修改补救，但仍不少客户钻价格漏洞抢货下单，财务部紧急清算亏损金额，短短两个小时，造成的损失粗略数十万计。

这天下午，线上四个小组连同财务专员、人事部经理、公司副总集中开会。

其实责任过错方十分明确，可当看到人事部经理也出席时，向燊已然明白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就看哪个小可怜成为陪葬的牺牲品。

公司副总的语述滴水不漏，向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静地坐在角落听各大门派扯头花，几个小组负责人把矛头指向新运营助理，并要求一同追究组长与运营的连带责任，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但猪队友的骚操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组长把向燊也拉出来祭天。

“按理说，新的优惠折扣应该由前一天轮值的人员设置。”

组长嗷着大嗓门胡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老咽嗓有多难听，“两位助理的工作安排本身就不合理，出现错误在所难免。”

向燊冷眼瞪着会议主桌上口若悬河的男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陪葬的人选居然落在自己头上。

别组负责人不懂销售后台的规则与设置，闻言皆以为流程如此，客服组的组长不解气，直骂优惠设置的交接时间与人员安排不妥当。

组长为了保‘自己’人继续胡扯，称活动办得大，小组内部没有经验，全组摸索着前进。

屁的没有经验，网络平台的全民大热活动日只有两个，这次不过是五一长假，根本不算大活动。向燊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运营，马上摸清了他们的企图，找个垫背的，牺牲一个保住三个。

一丘之貉。

看来今天没人保她，但向燊不打算让这群人轻易如愿，你不仁我不义，双向选择。

她坐在座位上，一便听着组长对其他小组负责人打马哈哈，一边飞快盘算。中途陈宁宁担忧地偷看了她好几眼，眼神里着急，仿佛在问‘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袁名将不是说标准答案了吗，‘掉哪妈顶硬上’。

于是等组长和运营假惺惺发表完‘检讨’，称会删减不必要的沟通流程，同时追责相关人员时，向燊顶着全体目光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作为同组成员，我有疑问。”

若是初入职场，向燊或许会担忧害怕战战兢兢，但过往的工作经验让她有恃无恐，大胆发言，“既然组长认为活动期间，两位运营助理的工作冲突重合，为何活动前不明确提出？”

“我们小组不是第一次举办大活动，上年年末的促销力度更大，总销量是这次活动的四倍，依然有盈利空间，可反而是这一次活动出现了亏损。”

组长和运营始料不及向燊会当场‘发飙’，脸色双双沉了下来，组长五官扭曲，马上冲向燊瞥出一个警告的眼神，“上年年末的促销产品与今年的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又压低声，拿向燊的实习生身份施压，“你年初才到公司，不知道实际情况，最好先深入了解一下再问。”

向燊深谙新人菜鸟无地位，但既然豁出去，就要豁得彻底，不然被欺负得更厉害，“活动前，小组内部研究过年末的策划方案，大家对数据都是清楚的，但组长您说得对，我是新人，谈论以前的活动不合适，那说回这次活动吧。”

一语双关，向燊无视组长阴得出水的脸，继续道，“这次活动是分段优惠，第二阶段的折扣从早上十点开始。按照组长您提出的解决方法，是让我一个三号调休的人，特意回公司，只为帮助当天值班的同岗同事调价格？

“这样更不合理吧？还不如我直接把三号的班也上了。”

“更何况那天涞哥也在，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两小时后才发现折扣数值设置错了。”

遮羞布扯得干干净净，会议所有人随即听懂向燊的意思，看向组长和运营的眼神晦暗不明。

向燊面不改色，还故意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一脸无害。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马后炮明晃晃打到自己身上，谁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