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区”，这三个字放在以城墙为界的城市中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既然是无人区，当初建立城墙的时候为什么还把它圈进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阿努比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中心AI在那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安排吧，但作为机器人，确实不愿意在此停留，因为它除了僻静以外，再没有任何优点。”

向往安静与自由，那是有钱人的特权，对于一无所有的平民来说，便利的交通与贸易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既然如此，这对老夫妻为什么要选在这样的地方？”

阿努比斯耸了耸肩，解释道：“原因有很多，要么是他们有钱，不在乎资源的缺失，有人随时可以为他们服务，要么就是有仇家，为了避祸，不得不离群索居，又或者，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比如那里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之类的。”

“不过对于下城区的人来说，很多不着边的因素就可以刨除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当着他们的面直接问，反正这一趟也是非去不可的对吧？”

直接问，真的能问出来吗？

乐桓宁有种预感，这名委托人想说的话，很可能和这个家庭有关。

“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乐桓宁刚想去卧室补个回笼觉，转头看见阿尔法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想了想，又留下了。

嗯，确实很久没有陪这个小机器人玩了。

阿尔法见乐桓宁去而复返，高兴地绕着桌子转起了圈。爱情故事讲到一半的阿努比斯顿时失宠，心底犹如坠落的过山车，很想把阿尔法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踹出家门。

刚刚还许了他好处呢，现在转头就不认他这个爹了！

第二天一早，乐桓宁和阿努比斯准时出发，阿尔法站在门口，泪眼盈盈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

然后……

转头关上大门，窸窸窣窣地摸向了那个存放牛奶的小柜子。

乔纳希尔这地方就像阿努比斯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无人区。其无人不止在于路途遥远，当他们走出某条窄巷以后，人流就开始变得愈发稀少，像年迈的程序员那几根盖不住头顶的毛，稀稀拉拉地散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到最后彻底消失。

乔纳希尔就在这片土地尽头，一道分外突出的山谷之间。

“我以为城市里不可能有这么复杂的地形，还真是大开眼界啊。”

乐桓宁站在山谷外围，凝视着头顶那片光秃秃的山，一言难尽地说道：“只是这地方与其叫山谷，不如叫隆起来的小土坡，我看它海拔还不到二百米。”

阿努比斯站在他身边，心情愉悦地说道：“和地球上其他山峰肯定没法比，但这已经是我们这辈子所能看到的极限了，可惜机器人并不能像人类那样靠山吃山，山峰意味着绝路，没有人接近才是正常的。”

虽然与他想象中的休闲度假相去甚远，但好歹出来放松了一次，不用再为邪教那些弯弯绕绕的破事烦恼了。

阿努比斯：“山谷下的小屋，山谷下的小屋，这样的山谷真的会有人居住吗？”

乐桓宁和阿努比斯已经绕着这座山走了小二十分钟，除了脚下的黄土与沙砾，根本看不到任何机器人存在的痕迹。

乐桓宁：“委托人说有，那就是有的吧，总不至于花十万积分让我们过来兜个风。”

说到此处，乐桓宁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努比斯：“除了像某人一样喜欢找借口，应该没人拥有这样特殊的癖好，你说是吧，宝贝儿？”

阿努比斯浑身一个激灵，尴尬地笑了几声：“怎么可能呢，就算找借口，我也不能把你拐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那不就得了，委托人让我们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乐桓宁又顺着山脚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极其醒目的东西伫立在土坡后。

一棵树，一棵已经枯死的，张着指爪的树。

“那是……”

乐桓宁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除了树，他还看到了一片凋零的玫瑰，就像邮件里说的那样，它们围绕在枯死的树根下，一圈圈向外延伸，最终汇成了广阔的花田。

“花田……”

乐桓宁蹲在地上，轻轻抚摸着那些褪色的花瓣。

“这是……细绒？”

细绒做成的假花，但是手艺很精致，看起来跟真的一样。

也许是历经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这里的玫瑰大多都已经褪色了，鲜艳的染料顺着细枝缓缓流淌，最终渗入了脚下的泥土中，就像花朵受伤后垂落的鲜血，凄婉又哀绝，让人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哀。

“虽然这些玫瑰种下的时间不同，但是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年了，如果这就是委托人说的那个玫瑰花田，那乔治到底给她送了多少花，这也太夸张了吧。”

乐桓宁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沉声道：“乔治明明给她送了这么多花，后来为什么又不送了呢？”

这些花最晚的看起来也有好一段日子了，说明委托人再也没有种过新的玫瑰。

为什么呢，因为“他”离开了吗？

“既然找到花田了，就说明委托人离我们不远了，可以直接过去问她。”

阿努比斯说得有道理，乐桓宁回身打量起周遭——不远处有座低矮的小楼，应该就是那对老夫妻住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他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引我们前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楼伫立在山脚下，与山路隔着一段距离，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有点像西北人民搭的那种墙壁很厚的土房子，和身后的山一样泛着黄。

乐桓宁走到门口，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有人吗？”

没人回答。

乐桓宁与阿努比斯对视一眼，沉声道：“没有人住？”

机器人总不会耳背，乐桓宁又拍了几下，这次更加确定了：“的确没人，我们进去看看吗？”

“非法入侵？”

作为一名警察，阿努比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好啊，进去看看。”

门上没锁，乐桓宁轻轻一推，门板就向里张开了一条缝。

乐桓宁探着脑袋，大喊一声：“你好，有人吗！”

没人，只有掀起的尘沙像萤火虫一样漂浮在半空中。

“好吧，之后要是有人回来了，千万别把我们告上法庭。”

乐桓宁踏进门槛，自动打开了夜视功能。

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小屋，面积不大，一楼有三个房间。乐桓宁进门时只看到了一张桌子，除此之外，这个家堪称清贫，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委托人以前就住在这儿。”

乐桓宁向左一拐，进入了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房间：“既然如此，应该能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当初在机械五号厂囚禁他们的房间一样，站在门口就能将所有摆设尽收眼底。

可就是因为太空了，反而像酒店的标准套间一样，干净到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

“不科学啊，既然这一家人住在无人区，家里或多或少都得储备资源，这屋子到底多久没人住了，委托人是让我们过来寻宝的吗？”

“宝贝儿，你过来看，这里有东西。”

阿努比斯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乐桓宁立马赶过去，看见他蹲在墙边，正在端详墙上的划痕：

“你看。”

我最喜欢乔治哥哥了！

这句话后面还画着两个小人，大的那个应该是乔治，旁边还有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

“这个……就是咱们的委托人吧。”

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痕迹，当时的小姑娘应该非常开心。乐桓宁直起身，转头凝视着这间屋子。

“委托人曾经就住在这儿？”

和上一间房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也许他们已经搬走了，这里只是他们最开始住的地方。”

只有划痕，还是不能了解这次的委托详情。阿努比斯叹了口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怎么说，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那就去楼上吧，他们一家人住两层楼，家具还这么少，多少有些空旷了。”

也是。

阿努比斯跟在乐桓宁身后，走上了门口那道狭窄的楼梯。

从外面看，这栋楼上下两层的结构应该是一样的。下面有多少间房，上面就应该按标准复刻，然而事实是，上面这层楼是完全打通的。

打通的，是一个空旷的大平层，尽头处有一个祭坛，祭坛旁边躺着两个机器人。

乐桓宁：“……”

糟糕，他们碰到杀人现场了吗？

阿努比斯立马上前，对那两个机器人进行了一番检查。

“这两个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死因是中枢损毁，但我觉得有些奇怪。”

乐桓宁来到他身边，低头打量着脚下的机器人。

这是位女性，看不出年龄，身上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欧式长裙。长裙上滚得全是土，她伸出手，似乎正在拼命爬向眼前的祭坛。

她那张脸并非充满喜悦，而是像见到了吃人的魔鬼一样，布满了刻骨铭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