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孤鹤峰的灌木丛里，魏云偷偷摸摸走到一处乱石旁，他左右张望之下见没人便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伪装过的传音石。
不过这伪装逃不过杜子白的眼睛，他隐在树梢上的挑眉，传音石啊，大劫之前也算是个稀奇玩意了，他凝神继续去听二人对话。
“……大人对敬献的东西可还满意。”
传音石那头回了什么杜子白听不见，但他知道那头的人回话后，魏云表情恶狠狠得甚至还掰碎了一部分假山，声音却是谄媚：“那可是人间皇城里最好的几名侍卫了，我好不容易才送去。您再给大人说说情，待宗门管控松散些，我想办法给您送些修士过去。”
语气轻松得不像是在说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聊如何送走一批货物，他又继续道：“好的好的，没问题，这事您交给我肯定给您办满意了。”
魏云到底不敢久待，匆匆几句互通了消息便将传音石收好离开了。在他将传音石放进储物袋的一瞬，杜子白勾勾手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换成了一块鹅卵石。
秀水居。
“胆大包天！”知晓前因的越沁水怒而拍桌：“暗中坑害凡人，还敢把主意打到宗门弟子上，这人绝不能留了。”
“只他一人没胆子干这事，找个理由把他关回去再暗中查探别露了风声，待这几天我得研究研究这传音石，看看能不能找到对面之人。”
“你说的对。”越沁水又带疑惑：“你不是会占卜之术吗，可否直接算出所在地域。”
杜子白一愣神，唇畔开合缓慢地一字一句吐出：“这……学艺不精，算的模糊还不如直接找。”
越沁水对占卜也并不了解：“是嘛，那我先去查，你慢慢研究。”
说完便御剑去了正殿。
竹榻上的小狼崽将九连环解了又合，一回头正见杜子白楞楞得摸上自己的眼角停住，跳动的烛火照不进无光的瞳眸，安静下来的杜子白犹如一具精致的木偶，他好像是被时间遗忘般停留在了某个时刻，不动也不说话就那么凝滞着。
小狼崽的心紧了紧像是一瞬间跟着停止了跳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恐慌得大喊：“兔兔！”
“兔兔，嗷！兔兔！”
“兔！兔！”
他一刻不停地叫着，从塌上摔下来、九连环掉了也不管，踉踉跄跄地跑去揪住杜子白衣摆，试图把人叫醒。
杜子白回过神来，便见小狼崽涨红着脸揪着自己衣服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泪水落了满脸，刚流下的与干涸的泪痕交叠，薄薄的眼皮肿成了核桃，直到杜子白抱着他哄还回不过来气来一下又一下得打着哭嗝。
“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杜子白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不过眨眼的功夫怎么哭的这般惨烈。
小狼崽也不知如何解释只紧紧拽住杜子白衣领抽泣，他的脸紧贴着杜子白的侧脸，如小兽般不断磨蹭以寻求安全感，刚刚杜子白的样子着实是吓到他了，小狼崽不敢松手，总感觉只要他一松手，这个人便会消失掉再也找不着了。
杜子白抱着小狼崽哄了好一会，终于把人哄睡了，可小狼崽明显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的，浓黑的眉头紧促，时不时发出梦呓。
他怜惜得将小狼崽环在胸口，回忆着记忆深处的小调轻轻哼唱着。
窗外竹影摇晃，簌簌风声中，一梦到天明。
两天后，迎着晨光杜子白将传音石另一端留下的灵力复刻在寻踪线上，小狼崽趴在石桌上看着，恰在此时越沁水疾步走来，将一份名单摆在桌上。“查到了。”
“齐国新皇一直在关注走失的人口，每五年一次各宗于凡界招生时，消失的青年尤其多，之前也没人上报！”
越沁水有些颤抖的翻开一页：“你看这。”
书页中间的娟秀小楷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叶霜。
“这是霜儿以前的名字，十五年前她于凡界失踪。但八年前却被你从妖界带来。”
杜子白疑惑：“被我从妖界带来？”
“你时常带些弱小的弃妖来给我养，数量太多不记得也正常，但把霜儿给忘了实在太不应该。”
越沁水继续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我去她的家乡探过霜儿的亲生父母去得早，但祖祖辈辈都是土生土长的凡人，她如何会去了妖域成了半妖。”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捡到她时，是在妖域何地？”
杜子白闭目凝神细细思索后摇头：“我实在想不起来。”
这不应该，一个修为通天的大妖不可能连八年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但越沁水不会骗他。
“算了，许是当年的伤太过严重，想不起来便罢了。”越沁水看他的眼神带上怜惜。
杜子白摸摸后颈，八年前这里是有一道口子，几乎将脖子撕开般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脑勺，凡界天道排斥外来者，修为越高盯得越紧稍有不对便会挨一顿劈，难不成被劈多了劈傻了？
“嗷。”小狼崽睁着大眼睛看他，杜子白嘴角一翘，将小狼崽抱入怀里，小崽子才傻，憨憨的到现在连个哥哥也叫不准，只会叫兔兔，实在是、太腻歪了。
越沁水重重叹气：“一个凡人，消失七年变成了半妖，霜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她心疼又笃定道：“此事必然与狼族有关，她不是一个耽于情爱之人，更别说为了爱人抛弃师门！一定有什么隐情，使她难以言说……”
“是不是狼族，看这个便知道了。”杜子白摇了摇绕在食指上的寻踪线，金红的线头直指妖域，若不是他紧握着，怕是早就飞出去了，他沉吟片刻道：“我此前便将妖域整个查探过，没什么发现。寻仙府若有妖来，越不过界碑亦瞒不过你，凡界，如此作恶天雷都够他们喝一壶了。你说会不会有人，能感知到我步入妖域的时刻，提前做好了准备。”
“极有可能，你虽是妖，修习的却是正宗仙门法术，身上清气缭绕，若不刻意遮掩，在妖域便如皎月醒目，即便收敛气息，大劫前能查探修士方位的妖器也用不少，总有些是被留下来的。”
“莫非……是狼晖。”越沁水道。
“还是先不要妄自揣测。”
私心里他俩都不愿这个人是狼晖。
越沁水起身：“他有妖器，我们也有对策，你跟我来。”
她站在青绿的竹林前掐诀，茂密的竹林攒动中移出一条路来。
“哇。”小狼崽在杜子白怀中抬头赞叹。
杜子白：“你这还藏着宝呢，不怕我偷啊。”
越沁水见杜子白又开始不正经，顺着他的话道：“你见过后要是还想要便拿去。”
杜子白本以为这人会说些什么信任之类的话，不过当他见到所谓的宝藏时，也理解越沁水为什么会一反常态了。
这里面由高到低一排排一列列供奉的，全是命灯。
人死则灯灭，封闭的石室里上千座灯盏亮着的不过一两个。
能奉在这里的每一盏灯，都是对越沁水重要的人，漫长的生命中不知送走了多少……她念旧，也重情，所以时常优柔。这样的人不适合做杀伐果断与刀锋精铁为伍的剑修，但她偏偏就是。
未到石室以前杜子白一直以为她在竹林里过着半归隐的田园生活，不想原是守着回忆在自我折磨，与她所选的道一样，充满着矛盾煎熬。
竹林里的溪水流不出山坳，她终将自己困于此地。
杜子白静默片刻为其上了一柱香。他摇摇头：“你若是想用叶霜混着妖血的灯油来掩盖我身上的气息，这恐怕不够。”
越沁水倒出灯油：“我这还有些迷迷花花粉，再配上蜃香，就算是狼妖也别想闻出味来。”
小狼崽打了个喷嚏。
杜子白勾勾他下巴，“说你呢，小狼妖。”
小狼崽揪住杜子白手指小孩儿无虑欢快的笑声冲淡了石室里的沉闷。
“这是！”突然越沁水倒油的手一僵，她抬高灯台，台底下面刻着一副画，粗陋的几个线条勾勒出一个人与一只狼妖被拆解缝合的一幅画！
“半妖。”不是人与妖交合孕育的生命，而是后天被缝合的半妖！
二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霜儿，是被人为做出来的。”越沁水握紧了命灯发出咯吱的迸响：“她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危险，给我留了线索，她去狼族也是有自己的用意。狼族，是狼族在做半妖，可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制作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