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习不知跟着桑榆走了多远，拐了两个胡同，才停下来。
这里一路望去，全是临街的商铺，杂乱的电线杆东搭西拐没有方向，最后接去街道两旁老旧的房子。青砖水泥铺顶，简单质朴，偶尔从阳台蹿出几缕青绿，生机盎然。
小县城虽破旧，但干净整洁，就连路上的瓷砖都被冲刷得发白。
夏季昼长夜短，快6点了，金黄色的太阳光依旧铺满这个小城。
桑榆把自行车停在一家有点年头的餐馆门前，他朝里头走去。
良心方记——这是餐馆的名字。
餐馆外早已摆满二十几桌塑料桌椅，看来应该是为晚上的大排档生意作准备。
一阵阵爆香蒜蓉的香味勾起人的味蕾。
“方叔，我自行车坏了，麻烦您哪天得空了帮我修一修。”桑榆喊。
从厨房冒出半个脑袋，方叔一见来人是桑榆，双眼一亮，立刻笑眯眯地快步走出来。
他边用抹布擦手，边热情地招呼桑榆：“小榆来啦，行行行，方叔今晚就给你修好，保证你明天可以骑车上学。饿了没，我给你炒几个菜，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小远那混蛋玩意在学校指定天天抢你肉吃，不然咋能把你饿成这样，回来我打断他的腿。”
桑榆笑道：“方叔您放心，致远在学校天天给我带好吃的。自行车的事也不着急，您什么时候修都可以。那您忙，我先回去复习了。”
方叔还想嗑唠几句，奈何后厨忙翻天，催促着他这个大厨赶紧就位。
“方致远敢抢你肉吃？”宴习不傻，很快就猜出这位方叔是方致远的父亲。
宴习一说话，桑榆的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比念咒语还奏效。
“八卦。”桑榆扔下两个字便离开餐馆，往街上走去。
宴习连忙跟上去，缠着桑榆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哎呀，说说嘛，说说嘛，让我八卦八卦！”
要说方致远抢宴习肉吃这事，就得追溯到小学一年级了。刚开学那会，方致远还是个小胖子，在家吃得多。刚上学还没适应过来，吃不饱就抢桑榆的饭吃，桑榆急得哇哇大哭。后来老师弄清缘由，也请了家长，方致远就被方爸带回家打了一顿。
从那天起，方致远就天天跟在桑榆屁股后面晃悠。
都是以前的小事，但在老一辈眼里都是值得珍藏的追忆，这么一叨唠便是十多年过去了……
穿过马路，走到隔壁对面的商铺街道，走了十几米，桑榆停下来。
宴习也跟着停下。
是一个花店，外面装修简单漂亮，以粉白为主，越过透明的玻璃墙里面的鲜花一览无余，每一朵花都绽放出它的娇艳。
花店的主人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只是花店的门是紧锁的，但今天是七夕节，按道理应该门庭若市才对。
宴习盯着桑榆的脸，他想在桑榆的表情里读出一些东西，但很可惜，桑榆对他从来就只有板着一张帅脸。
“不要试图打扰我的生活。”桑榆直视宴习，毫无表情的说。
宴习哽住，有种嫌疑犯被警察预判作案并阴谋败露后的恐慌，这是桑榆目前对他说过最严厉的一句话。
“嗯……好吧，我不打扰你的生活。”宴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起来有些低落。
就在桑榆以为宴习知难而退时，谁知道宴习竟然张开双臂，来了句——
“桑榆同学，欢迎你加入我的生活！”
“……”桑榆，“……神经病。”
“哎呀，别这样啊，我们可是好朋友。”
“滚。”
“你知道哪收废品吗？哥以后带你捡破烂，赚钱了五五分。”
“不需要。”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桑榆同学你人可真好！”
“……”
夕阳斜去，余晖千红。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郎向远方走去，风带走聒噪与冷淡的声音，吹散在这年盛夏。
***
废品回收站。
“哎，你俩是卖东西不？”一个老大爷抖了抖烟灰，坐在发黄的藤椅上问。
“对，我们来卖废品，您给瞧瞧。”宴习业务熟练地开始跟大爷问价格。
而一旁的桑榆则找了个石凳坐下来，从书包翻出一部手机和一副有线耳机。
点开手机软件，上面在播放一首纯音乐。
宴习跟大爷讲好价格后，就把麻袋交给大爷，回头一眼就找到桑榆的身影，他快步过去，一屁股坐在桑榆旁边。
一张石凳，刚好够两个人一起坐。
大爷的废品站兼做小卖部，朝他们喊道：“诶，小伙。大热天的，吃点冰的？”
宴习走到冰箱旁看了眼，冒着水汽的玻璃罩下面林林总总有各式的解暑饮品和雪糕，价格不一，但都实在不花哨。
他打开冰箱，随手扒拉了一下，忽的看到一个眼熟的东西藏在最底下，只露出粉色的一角。
宴习坐回桑榆身旁，‘唰’一声撕开外包装，露出一根旺旺碎冰冰。
他从中间掰开，满眼诚恳地问：“你要上面还是下面？”
桑榆盯着远处发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宴习的话。
宴习动作轻柔地摘掉桑榆的耳机，悦耳的旋律在空气飘转。
桑榆总算是有些反应，他看向宴习。
宴习露出一颗小虎牙，“你一半我一半，我们是好伙伴。”
桑榆冷漠脸：“不要。”
“嘿，你这人——”宴习都数不清仅仅一天的时间，他被桑榆拒绝了多少次，“行吧，下次送你个贵的，你可不能不要。”
“不是这个。”桑榆问，“洗手了没？”
宴习摊开双手以示清白：“当然洗了！我问大爷要的肥皂……”
桑榆把旺旺碎冰冰一把塞进宴习嘴里，“闭嘴！吵死了。”
宴习唧唧哼哼地啃自己那一半。
桑榆尝了一口自己的那一半，冰块的触感充斥口腔，甜丝丝的感觉在舌尖游走，挺好吃的。
“6啊，别人七夕节喝红酒、吃牛排，你俩搁这吃旺旺碎冰冰。”红毛不知从哪蹦出来，“啧啧啧，学霸的情趣就是不一样。”
“不要回头，有脏东西。”宴习说。
桑榆继续带上耳机，假装无事发生，“嗯。”
红毛：“……”他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小子，今晚来方记吃饭。可多妞了，哥给你介绍几个怎么样？”红毛走过来拍了拍宴习的肩膀。
宴习微微侧头，眼神不友好地斜了他一眼。
“你这小子我挺欣赏的，够狠、够不要命，做我小弟怎么样？”红毛极力游说，“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泡不完的妞，考虑考虑？”
宴习认真思考了一下，问：“你语文作文是不是满分？你会不会解数学和物理题？你知道abandon怎么拼吗？”
红毛：“……不是、不会，忘记了。”
“你这大哥怎么当的？连高考题都不会做，你不觉得丢脸么？”宴习大义凛然，“不会就学啊，不怕不会，就怕不学。你怎么起带头作用的？你拿什么团结下面的弟兄？你如何对得起江东父老？你这种情况在我们学校，可是要通报批评写保证书的。”
被骂懵的红毛：“……”
宴习拉起桑榆就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连小小高考题都拿捏不住，还好意思收小弟？晦气！”
等人走后，红毛回过神默默掏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个消息。
“妈的，来个人告诉老子！饿板凳到底怎么拼！！！”
***
“微信收款——21元。”宴习的手机传来机械的女生。
大爷的价格还是挺公道的。
桑榆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18:45学校开始晚修，你该回去了。”
宴习第一天来学校报道没有家长陪同，桑榆猜想他应该不是家长租房陪读的，而是住校的。
“那你呢？”
“我走读。”
“哦。”宴习安静下来，像被遗弃的小狗，尾巴一下就不摇了。
宴习转身，三步两回头，语气可怜兮兮的：“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喔~”
桑榆默默拽紧拳头：“……”怎么这人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幼稚！
“你不意思意思一下，挽留我吗？”
桑榆：“我是让你上学，不是让你上坟。”
“哦。”
忽然，大爷着急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哎，小伙子，你先别走！”
宴习顿时回头，小跑着回来，虽然他本来就没走多远。
“你这个东西好像是全新的，没拆封，我可不敢收。”大爷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眼尖道：“而且这玩意不便宜吧。”
宴习一看大爷手里的东西，傻眼了。
哪来的茅台？！
大爷实诚：“在麻袋里找到的，小伙子，这东西可不能当废品卖。”
宴习接收到桑榆投来的目光，立刻双手举起投降，老实交代。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那堆废品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一个老奶奶的忙，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回头我就把钱给她。”
桑榆问：“那位奶奶长什么样？”
宴习比划了一下，凭印象仔细描述了一番。
桑榆了然：“我知道红毛为什么说你偷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