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慕无虞终于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灵阁最北侧山峰的阵眼洞穴中，从洞穴顶部的裂缝中能够窥见夜色黑沉，洞外风声嚎嚎。

勉强站起身后，慕无虞才看见洞内的阵眼已经被破坏至尽。

四个阵眼之一的北阵眼既然已经被破坏，那么护山大阵威力会削弱不少，再无被改成邪阵的可能。

而她……虽然脑袋昏沉，但至少性命还在。

当时闻云弦双眸幽深，一副暗含杀意的样子，她还以为他不会放过自己。

慕无虞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完全不懂闻云弦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想与养父一起杀了灵阁所有人是真，准备改变北峰的护山大阵是真，想杀了自己也是真。

结果她醒来，发现护山大阵被毁，自己性命尚在……

慕无虞从杂乱思绪中回过神来，她伸出右手，之前被挑飞的未明剑乖觉地飞回她掌心。

她疾步走出山洞，抬头望去——灵阁护山大阵黯淡不少，天际微微发亮，再过一会儿宵禁就要解除。

到时候灵阁弟子们也能自由行动。

没有时间了……她得找到闻云弦在何处，更要弄清楚灵阁现在的情况。

慕无虞转头望向远处的一座山峰——那就是灵阁长老殿所在的峰，极有可能是闻牧父子杀死长老复仇的地方。

可惜山峰白雾缭绕，完全看不清现在的情景……但却隐约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她抬手唤出佩剑，朝着长老殿所在的山峰御剑而去。

随着慕无虞离山峰越来越近，她隐约也嗅到了甜腻的血腥味。与此同时，那股奇怪的气息越来越强大，甚至莫名地有一丝熟悉感。

她御剑冲进云雾中，看见山峰现状：高耸的峰头倒塌，原本的宫殿也已经倾覆，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过灵阁长老殿。

慕无虞心猛地一跳，看出这里不久前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她朝下望去，看见废墟边缘有个中年男子的尸体，他嘴角有血迹，青灰的脸上紧紧皱着眉头，仿佛带着未尽的遗憾。

一声巨声响起。

慕无虞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愕然发现更远处的废墟与碎石瓦砾的中央，有两人正在交手！

其中一人全身覆盖着一股令人颤栗的黑红色雾气，他手上拿着一把黑色长剑。

黑雾将人与剑包裹地密密实实，仿佛两者合该是一体。

而那柄黑色长剑，不断散发着不详的黑雾，最为诡异是黑色剑身中间的红色裂痕，宛如活过来的一只血红色心脏，缓缓地一舒一张。

慕无虞心中升起一股透心的凉意——那把长剑她曾见过四次，正是为憾。那么被黑雾裹挟着的人……是闻云弦！

而在浑身黑红色雾气的闻云弦对面，是一个女人。

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她浑身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色光芒，手上拿着黑紫色魔气凝结而成的剑，一招一击中透露着从容不迫。

慕无虞立马就认出，那是出现在幻境中，带走魏阐的那个女子……

她还来不及震惊，就看见两人仍然相互攻击，各自出招迅猛，都暗含着令人惊颤的力量。

慕无虞眼梢一扫，发现黑剑上的红色裂痕，搏动得越来越快速，就像一颗即将要醒来的胀鼓鼓心脏，逐渐蕴含着更多力量。

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闻云弦已经濒临失控边缘，他手上的为憾仿佛要完全醒来。

为憾是不是就会像吞噬渺天门开宗修士大能那样，会将闻云弦控制后再将他吞噬殆尽？

*

闻云弦完全记得他与养父母还未曾回到灵阁之前的时光。

那时，父亲是名门大派中颇受器重的弟子，母亲亦是广结善缘的散修。他们四处游历，击杀威胁城池、村镇的魔物。

他在这种不算安定的生活中长大，却觉得分外快乐。

但他的人生却在养父母回到灵阁后割裂开来——

前十年有多快乐，后十年就有多么痛苦。

他想要替母亲报仇，也愿意从养子成为养父手中的一把刀……可世事难料，如今就连养父都死去了。

闻云弦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个巨大旋涡中心，漩涡在慢慢向着深不可测的血红色地狱下坠。

……他愿意随之坠落。

养母留着血泪的脸、养父死气沉沉灰白色的脸在他脑海中不停浮现，内心的痛苦使得他微微弓起身子。

他混乱而又疯狂地朝着对面融姚攻去，听见对方带着一丝笑意轻轻地说道：“……也许不用等到下次了。陈子衿，你的养子马上就要死了。”

闻云弦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养母的哀伤痛苦的哭泣。

但那一丝被哭声唤醒的清明立马被漩涡裹挟着下坠，只余毁灭一切、毁灭自己的暴虐在他心中膨胀。

“闻云弦！”

他对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毫不关心，只觉得呱噪。

但那道声音锲而不舍地在远方响起：“闻云弦！闻云弦！别被你的剑控制了！”

那道声音太过于耳熟，闻云弦极其不耐地看去。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右脸上有一道血痕。她蹙着眉，神情焦急地看着他。

闻云弦心底突然泛起一阵微弱却不能忽略的情绪……

奇怪，他好像见过她很多次了。

闻云弦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记忆，起初很模糊，只有隐隐绰绰的片段。

然后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片段连成往事——

那女子勉强笑着的样子，毫无躲闪与他对望的样子，流着泪看着他的样子……还有执剑与他对峙的样子，还有满身伤痕还来寻来他的样子，被他在脖子上架住剑的样子。

是她……慕无虞。

闻云弦脑中仅剩的一丝清明宛如即将重新燃起的火苗，越烧越盛。

他双眼中布满的黑红色雾气消散些许，就连被不详雾气裹挟的身体都露出一些原本的衣物。

他手上的为憾突然剧烈地颤动，裂痕中的红色脉动仿佛不甘心就这样沉寂，它猛然地转动位置，像一直红色巨眼盯着闻云弦。

闻云弦感觉即将要踏出失控的漩涡时，从黑红色漩涡中伸出了一只红色大手，紧紧抓住自己。

融姚拿着魔剑挡住闻云弦的一击，同时瞥了一眼虞无期，轻轻一挑眉：“尽有些恼人的小虫子来打扰。”

她话音刚落，就有数只金色光箭浮现在半空，朝着远处飞奔而来的慕无虞射去。

那金色光箭速度越来越快，夹杂着凌厉的气势。

慕无虞飞身躲过几箭，却仍被光箭挟带的力量刮得脸痛。

眨眼间，就有数量更多的光箭已经到她身前。

慕无虞将未明剑执于胸前，运起灵力抵抗，却仍被击中，向后跌出去很远。

解决完“虫子”，融姚才好以整暇地继续看着她面前已经濒临失控、即将要被凶剑控制的青年。

陈子衿一日之内失去两名至亲，且都是为她而死——丈夫为她灭灵阁，因此殒命；养子因为她而失控，即将要被凶剑吞噬。

融姚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想到陈子衿能够亲眼目睹养子被凶剑吞噬，那陈子衿该有多么痛苦，表情该有多么绝望。

她轻轻笑出声——魔心者……真是晦气的存在，就如同他们的来源，只会给人带来噩运。

*

慕无虞从一堆碎石瓦砾中爬出来。

刚才她被那个奇怪女人放出的光箭击飞，不慎被打入废墟之中。幸亏来这里之前，她就向衣衫内放了些防护符箓，挡住了来自那个奇怪女人的部分伤害。

她站在碎石之上，只来得及喘口气，就立刻伸手从乾坤袋中拿出符箓准备战斗——不能让闻云弦和那女人纠缠太久……他已经濒临失控。

脚尖一点，慕无虞飞速向前靠近。

她远远就看见那股黑红色雾气以地面上的一人一剑为描点，直冲云霄、越发扭曲。

为憾闪烁着一阵带着纯粹恶意的红色光芒，闻云弦拿着剑，狠狠朝着那个奇怪的女人斩下一剑。

那个女人仍然从容不迫，抬手挡下这一击。

但她手掌下张开的金色屏障竟突然被打破、碎成金色光点，闻云弦的一剑狠狠刺入她右臂。

从女人身上猛然升起金色光茫，将闻云弦连人带剑击退数尺。

一道蜿蜒的血迹从那女人的右臂上流下。

她微微蹙眉，仿佛没想到有人竟能真正伤害到她。

即使隔得远，慕无虞也能察觉到那女人血中浓郁的魔气，夹杂在红色血液一同落下。

同时，她也看清楚那女人虽然神色不变，但眼神却明显改变了——

之前那个女人仿佛是在等着闻云弦被凶剑控制，她甚至嘴角含着笑意，不疾不徐地与闻云弦对峙。

而现在，那女人眼神无波无澜，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闻云弦。

但不知怎么的，慕无虞却从女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到杀意，能清楚感觉到那个女人改变了想法——现在她就要杀了闻云弦。

慕无虞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脑海还有些懵的时候，手脚却先动了起来。

她拿出乾坤袋中仅有的几只威力甚大的符箓，右手手腕一热，已经带上银镯的力量。

慕无虞毫不犹豫地将符箓朝着那个奇怪的女人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