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姆拉低声惊呼道：“你是想？”
老人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别在这讨论。
他们没钱给那孩子治病，也没那么好心给他送到镇里去，那天晚上没人知道他还带了个外人回村落。
但基尔特心想自己能把他从漂浮的大海里打捞起来，给他留张温暖的床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拉开门帘，老实说这东西根本起不到遮蔽作用，风一吹，海边死鱼的咸腥味就全进了屋子。
基尔特用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发热症状好了些，应该能活下来。”
戈姆拉心怀恻隐：“活下来也没用，没人看得上一个失去手臂的残废。”
老人看向男孩的右手，那胳膊下面是整齐的切口，但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可怖的伤疤，就连旁边的肌肉也没有萎缩，如被切下的石膏臂。
要让他们形容，男孩就像断臂的维纳斯。
因此，基尔特压根不认可她所说的。
“听着，我不会让你去当女仆的。那些骄傲无理的贵族还有他们的贴身仆人……总之，你做不下来的。”
女仆要做饭、纺线、修补衣物、在布上绣花等等，戈姆拉从小就失去了母亲，上面的活计对她而言简直是开玩笑。
女孩不服气，“我可以做的！”
老人不再掩饰他的疲倦，他吸了口气，加重声调缓缓地说：“戈姆拉，你该懂事些了。”
一条不到三米的渔船、一张渔网、一条绳索——他的儿子只留下了这些，而老人从此要独自面对的，是被渔民们称为狂野之海的爱尔兰海域。
戈姆拉骤然沉默。
基尔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贸易港看看有没有商船需要装卸货物，你待会赶紧去打听哪个地方‘收养’男孩。”
“……我会去问问看的。”
“很好。”
基尔特松了口气，好在男孩昏迷了这几天，否则有感情基础，以戈姆拉的倔强还不一定会被他说服。
戈姆拉拿毛巾又给他擦了擦脸，这也是她最喜欢看的地方。
“你没有手，养活自己都困难，还不如把你送到贵族手里，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脸的，虽然屁股可能会受点罪。”
“……”唐诺赫险些装不下去。
什么叫屁股受罪，这孩子年纪挺小懂的倒不少。
戈姆拉还在碎碎念，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压力。
“我会找个名声好点的，没有怪癖的，听说艺术家会喜欢你这款的，但我们这儿并没多少画家过来取景，也是，都是些破渔船哪有给妓|女作画容易挣钱……那些册子上都是描写性｜爱……我见过……”
女孩又在房间里坐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出门。
确定他们都离开后，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唐诺赫在地上搜了一圈也没找到鞋子，只能顺了一件门口挂着的破布披在头上，光着脚溜了出去。
该死的，硌得他脚痛。
听完威廉斯对他们现状的描述。
“马恩公国？”唐诺赫一脸懵逼，“是什么鬼地方？”
他听都没听过。
威廉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它上一级的头衔现在的苏格兰王国，马恩公国不同于芒斯特，只有很小的平原和丘陵，陆地面积只能算作一个正常的男爵领。”
他刚掀开帘子，看见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意思就是出国了呗？”唐诺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说会醒来就会在伦斯特公国吗？”
威廉斯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锅，“黄金树才刚种下，只能叫你不沉海、免受鲨鱼群的袭击，又不能阻止你被人捡走……”
“我本以为你会被冲到岸上，再不济也能碰上附近的船只，谁知道还能被一个苏格兰老头带走？”
“圣乔治海峡你不去，非飘到了爱尔兰海。”
唐诺赫冷笑一声，他此刻身无分文，甚至连双鞋都没有，“你说这是我选的吗？”
威廉斯看了他一眼，只想说是你自己运气差，跟他没有关系，但如今他们堪称荒岛求生，还是停止内耗为妙。
唐诺赫在路上捡了根别人不要的烂绳子，艰难地绑在脚上，“这手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找个信仰充裕的地方蹭一蹭，修复应该是很快的，但你之前透支得厉害，离黄金树太远，想短时间内恢复之前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这里有什么神殿之类的吗？”唐诺赫也没想那种好事，“我感觉虚得不行。”
这下换到威廉斯冷笑了，“我早说让你不要那么快动手，那么个好地方，还没吃饭你就掀桌子了。”
“整个芒斯特都只有一座神殿，马恩怎么可能有？”
威廉斯的视线不禁落在鲜红的信仰值上，这还是这几天被黄金树反哺后的，忍不住提声：“你当时要是愿意卖个屁股，我们就都不用来这里了。”
唐诺赫懒得理他，反正事后不是他上药。
威廉斯见自己抱怨半天没人搭理，只好问：“你准备去哪？”
“近海灯塔，”唐诺赫把斗篷往下扯了一些，确保能盖住整张脸，“找条去爱尔兰的渔船。”
他可不信老人的那种小渔船有多少安全性，搞不好下次出行就卷在浪里，如今离黄金树太远，他获取不了任何庇佑。
况且他听见他们现在很缺钱，不可能有时间完成他的委托。
“温斯内赫塔？芒斯特公国？没听过。”
正在指挥手下做活的男人狐疑地打量着他，“小鬼你要是溜出来寻开心，我现在就替你父亲揍你一顿。”
这个滨海领几乎都是混杂了英格兰和苏格兰血统的人，红发蓝眼的外貌特征已经几乎消失，只是他们不愿承认是海盗和侵略者的后裔，坚称自己还是凯尔特人罢了。
唐诺赫脱下了斗篷，向他展示不属于这里的外貌特征，并向男人保证一到芒斯特，他就会让人付一大笔钱给他们。
男人明显在黄金的诱惑下动摇了，但他最后还是拒绝道：“像我们这种只在近海捕捞作业的大渔船，每次出海都要向伊瓦尔家族汇报——为了避免水手卷钱带着船逃跑了，超过十天我们的家人就会被带走，所以根本到不了你说的那么远的地方。”
唐诺赫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但男人很快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像你说的经验丰富的水手，除了老基尔特外，我还认识一个家伙，我们都说他简直就像鱼的表亲。”
男人惊叹于男孩的美貌，半开玩笑道：
“老实说，就算到地儿后你没钱，你需用那张脸对水手笑一笑，再用手给他打一炮，说不定他连钱都不收你的。”
唐诺赫只是礼貌地向他道过谢，就披好衣服离开了灯塔码头。
断了臂的胳膊正藏在衣服下，开玩笑，他哪来的手？
威廉斯好奇地问：“现在我们去哪？”
“回去。”
“为什么？”他提醒道：“他们不是要把你卖了吗？”
他宿主这是要自投罗网？
唐诺赫假笑道：“回去卖屁股，我在船上做容易吐。”
“……”
当戈姆拉回到屋子的时候，入门看见的便是男孩的背影。
他背着门坐在窗边，听见动静后回过头来，“你好，是你救了我吗？”
男孩的眼眸犹如海洋，灿若繁星。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唷，回来了啊，我的老鸨子。”
女孩讷讷地说不出话，脸红地用手扒住后面的门“你、你……”
“啊，我叫唐诺赫。”男孩朝她举了举手上的杯子，“抱歉，我有些渴，就自作主张倒了些水。”
“没关系……”
戈姆拉不知道自己家一个破杯子居然也能被用出贵族皇室用品的感觉。
她心想如果以前逛街的时候看见男孩用手拿着这个，然后再甜甜地对她笑，自己应该会脑袋发热到花掉所有的钱也要买下这个。
这就是贵族们所说的“红颜祸水”吗？
被男孩一直看着，戈姆拉悲催地发现自己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唐诺赫笑了起来，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美景都要让人沉醉，“怎么样，有找到哪里愿意收我了吗？”
女孩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想装傻都不行，气氛一下就凝重到冰点，戈姆拉顿时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尴尬道：
“你都听见了？”
唐诺赫表情默然，只是点点头。
戈姆拉挠了挠后脑勺，呆呆地问：“你没想过跑掉吗？”
男孩温和地笑了，用一种充满包容理解的语气道：“我想你们一定是迫不得已吧，若没有你们恐怕我早就葬身鱼腹了。”
不管真假，放低姿态永远是博得异性好感最快的一步。
这边威廉斯在他心里补充道：“嗐，这不是不知道去哪吗？”
实在是孩子残了留不住，这才投奔您来了。
那边戈姆拉都被他感动得快哭了，抓着他的仅剩的左手一个劲道歉。
唐诺赫先是面不改色地在心里说：“闭嘴。”
然后他善解人意地安慰女孩，“你们家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威廉斯：“虚伪！”
“这叫风度。”
威廉斯气结，你敢不敢别逃跑回来再跟他说这话？
戈姆拉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尽管唐诺赫并不感兴趣，但他还是装作一副同情的样子。
她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唐诺赫心里嘲笑道：“一边向受害者道歉，一边又继续着自己的暴行。”
这道歉真廉价，他心道。
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尽快接触到男人口中的伊瓦尔家族，然后才能回到爱尔兰。
男孩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哭也不闹，反而出乎意料地配合，“我是否有权力挑选我的下家？”
戈姆拉此刻的感想简直无法描述，男孩不跑还这么体贴，“我会带你去看看的。”
她又愧疚又有一丝庆幸：“只是我之前找的现在看来似乎都不太合适了。”
这都因为之前这孩子根本没醒，如果早知道他睁眼后是如此摄人心魄的美景，自己根本就不必担心他少了条胳膊会卖不出去的事了。
“不如我们去行会里看看吧！”戈姆拉想到了什么，有些高兴地说：“运气好或许会有女贵族想要收养你呢！”
唐诺赫点点头，完全一副顺从的姿态。
与其说是绑架、挟恩图报，不如说双方一拍即合，唐诺赫不需要钱，只要买下他的人地位越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