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打从他每天睁眼起，过着的都是被人抱着拿给别人到处稀罕的日子，但在这个消息闭塞，阶级划分严明的地方，听说布里安家族有个非常神奇的新生儿的逸闻也只是在小圈子里传荡开来。

唐诺赫刚被抱出来，目光随着移动的视角穿过走廊。

虽然他自负金融人，从来秉承的向钱看不向后看的人生格言，因此向来对历史不感兴趣，但也曾好奇地查阅过自己姓氏‘布里安’的历史。

说来讽刺，他自己不过是个混迹于金钱声色的上班族，父亲更是个跛脚的农夫，但他所查阅到的关于‘布里安’由来的描述，却能在历史中留下一些笔墨。

唐诺赫听见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靠近，还夹杂着交谈的声音。

“快过来见见我的朋友。”是他的祖父，芒斯特小国王以及托蒙德伯国的主人在对他的父亲说话，“你们的会面真是让人高兴。”

“这是我的荣幸，我睿智英明的领主，”男人先是鞠了一躬，随后问好道：“日安，穆尔哈德阁下。”

“日安，伊尼斯市长。”

“听闻您刚得到了第一个儿子，多么叫人振奋的消息！”或许家族亲友和廷臣的恭贺不过是走个流程，但对他这样手握封地的强力封臣而言，稳定的继承意味着他们不必担心在穆尔哈德死后，卷入家系和各种宣称的内斗当中。

“谢谢，”穆尔哈德很流畅道，“愿他成长，得到强壮与智慧。”

几天下来他已经非常熟练这套流程了。

在场的人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虑，都是真心地期盼布里安家族下一代能健康成长，因此主仆三人快乐地分享着领地的最近的建设和趣闻时，唐诺赫则舒舒服服地躺在襁褓里偷听。

“猎犬围栏近期又繁育了一窝血统优良的小狗，下次冬季狩猎时应该就能看到它们的表现了。”

穆尔哈德目光看向他的父亲，“下次狩猎是定在克雷岬主教区？”

“对，那边都是平原。”康霍巴尔·布里安十分温和地对他们笑道，“而且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新修建的射箭场。”

社交的氛围逐渐升温。

伊尼斯市长热络地招呼，“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参加围猎吧？”

“是的，”穆尔哈德点点头，“平时都在帮父亲打理利姆纳赫的地产。”

他的父亲不怎么热衷为子嗣举办宴会，有时还显得多疑敏感，直到儿子唐诺赫出生，他一脉手里的话语权加重后才被真正允许进入有价值的社交场合。

唐诺赫看不见他们，在仆侍的怀里躺得稳稳当当。

他心想：“一次政治会面，毫无疑问。”

通过保证双方领地继承人现在能建立健康稳定的关系，将来两地未来的稳定无疑将得到保障。

唐诺赫打了个哈欠，他目前还没有发现可能暗藏对自己不利的家伙，昏昏欲睡的同时已经在心里已经开始期待以后拥有自己的猎犬了。

“来看看布里安新的家族成员，我的孙子！”

存着炫耀的心思，素来稳重到有些蛰居的康霍巴尔招呼着自家间谍首脑。

他从仆人手里小心地接过唐诺赫，抱给伊尼斯市长看，那仔细的动作让熟知他冷淡性格的封臣感到有些怪异。

伊尼斯市长面色不显地笑着应声，心想这倒是难得，大家都子嗣丰满，哪怕是至亲的血缘也架不住王朝沉浮，宫廷诡谲，现瞧着康霍巴尔像是真心高兴的样子还真是稀奇。

尽管心里不以为意，但他还是准备好了恭维的套话。

伊尼斯市长状似热切地凑过头，紧接着就深吸了一口气。

他算是明白他们这样嘚瑟的道理了，无外乎这孩子实在是长得太稀罕了。

这位负责密谋和谍报的内阁成员和婴儿对视上，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听见自己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真漂亮。”

简直不像是从他这么个惯耍阴谋诡计，舌灿莲花的人嘴里说出来。

康霍巴尔难得看到他这样，笑得乐不可支。

老实说，他在第一次看到那双深蓝如同大海般幽邃的眼睛的时候，就被吸引住全部的心神，同样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但他不会承认，只是津津有味地欣赏起自家间谍首脑震惊的表情。

“这就没了？”从小就其貌不扬的领主这会儿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我以为我的孙子还算长得尚可。”

这若不是天意，还有什么是天意？

从来没被称呼过‘英俊潇洒’，在信件里一直都是被人以智慧、品德的角度赞美的康霍巴尔终于在子嗣里找到翻身的机会。

伊尼斯市长长久地沉默了，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开头问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询问了他，“怎么了？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领主明晃晃的得意，伊尼斯市长心想他这是连贵族的矜持都不装了。

“怎么会有问题，他看上去可太棒了，”伊尼斯市长面不改色地笑道，“不愧是您的血脉。”

他心想：“也就是和你长得一点关系都没有！”

康霍巴尔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头都晕了才止住了笑容，等抱着孙子自个欣赏够了才还给了侍从。

“听说你这次来带了儿子？”

“是的，他一直想来首都的雕刻师行会逛逛。”伊尼斯市长点点头，雕刻师用木材和骨头生产物品，例如框架、装饰和工具，他们也雕刻纹章盾徽，所以这个行会在贵族中很受欢迎。

“那就让穆尔哈德带他去吧。”

“我的荣幸。”了解这是父亲授意的穆尔哈德立刻表示。

只是这下伊尼斯市长却表现得有些犹豫不决。

“有什么难处吗？”康霍巴尔体贴地问道。

“其实我们这次出发，两个孙子也跟来了。”

他们出发前还未听说康霍巴尔有了孙子，只是将其看作一次旅行而非正式会面，因而只带了协理事务的管家，“他们实在是有些吵闹。”

伊尼斯市长当然不会单纯地认为主人是让儿子当他们的导游，交谈中必然涉及一些宫廷密辛和政治意图。

康霍巴尔宽容地对他一笑，“不碍事，把他们带到城堡里，自然会有人照顾。”

伊尼斯市长心想这下回去要糟了，答应好的出来玩的计划变成蹲牢，那两个小子不得把天给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领地，为这期待了多久来着？

伊尼斯市长虽然疼爱孙子但绝对分得轻重，尽管对自己子嗣的顽劣程度有些担忧，但主人已经发话，只能温顺道：“感谢您的宽厚仁德。”

被迫拉出来营业的唐诺赫当然乐意自个父亲能和封臣打好关系，只是父亲的事业顺利，可等他能接触权力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呢。

唐诺赫无声地叹了口气，有趣的动作惹得卡列赫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脸蛋。

“怎么说话不算数！”

肖安·温斯内赫塔快要气疯了。

他近乎仇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他屁股差点被颠得稀巴烂，结果就让他从一个活腻的地方搬到另一个活腻的地方。

还是别人的家里！

他的弟弟马拉奇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同样是一副抗拒的样子。

没带妻子过来的丈夫努力哄着他的儿子们，“只要几天，等我们办完事就带你们好好转转，你们不是喜欢看平民的孩子演小骑士、吹泡管吗？”

作为托蒙德的首都，利姆纳赫汇集了整个伯国最优秀的手艺人，因此这里的集市有比他们封地更多的玩具，而这些计划他已经听儿子们排演好几遍了。

“说谎，”马拉奇面无表情地戳破了父亲的谎言，“我们知道只能出来一星期。”

以为他们没提前做好准备吗？

他们早就缠着母亲和宾客把方方面面都打听好了。

一旁的伊尼斯市长心想这俩小子这点倒是像他，不容易上当，不愧是他的孙子，又在心里埋怨着儿子连小孩都哄不住，真是没用得很。

同他料想的一样，任凭男人怎么坑蒙拐骗，两个少年都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可打一顿送进宫去，传到别人耳里未免招人笑话。

这可不是在自家封地。

等儿子投来求助的眼神，伊尼斯市长只是神秘一笑，“你们以为伊尼斯中心村镇能和利姆纳赫的行宫相比吗？”

“不就是人住的地方，”肖安撇撇嘴，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以为意，“奢侈华贵的城堡，前呼后拥的仆人，撒了香料的烤肉......。”

马拉奇无聊地点点头，他们是来玩的，又不是来参观的。

行宫再华贵也不是他们的东西，又带不回伊尼斯。

“那你们知道城堡里的宝物吗？”

“宝物？”

“对，整个托蒙德最珍贵的宝物当然是被收藏在利姆纳赫。”

肖安两兄弟狐疑地看着他们的祖父，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

伊尼斯市长坦然地任他们打量，要是真能被俩小鬼看出什么，他这个间谍首脑真不如回去喂牛。

肖安起了兴趣，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它刚被送到利姆纳赫，”伊尼斯市长故作棘手地摇了摇头，“我还来不及调查。”

“怎么能把这种事告诉他们？”父亲立刻配合地“惊呼”一声，然后像是反应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这不是交给我的任务吗——查找秘密。”

“布里安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伊尼斯市长祖父侧过脸，将嘴角的笑容压了下去，“所以把我们两个都引开了，那东西对他们一定很重要。”

脸上是一种他的亲族们不常见过的危险表情。

肖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尽管我对你们不抱希望，”伊尼斯市长转过脸来，面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但谁知道呢？”

见孩子们被他们的表演唬住，温斯内赫塔父子俩在心里快要笑翻了。

伊尼斯市长已经在心里想好了，等事情办完，再来嘲笑他们弄出的笑话，如果这俩小子真的看中人家家里什么东西，如果不重要就干脆买下来当作赔礼吧，反正到手也是他们温斯内赫塔家的东西。

肖安坐在通向城堡的马车里，看着路上穿着结实的皮靴、背着厚厚羊毛斗篷的步行者，除了有固定摊位的商人在棚屋里售卖器皿，大多兜售商品的小贩只是用绳子绑着盒子挂在脖子上展示给路人看。有人小跑着跟上马车，想要向能坐得起马车的贵族老爷介绍些好东西，而这些东西大多来路不明。

但与刚到利姆纳赫时不同的，肖安已经提不起一点兴趣，此时名为“家族重担”的使命压在心头。

叫他兴奋又惶恐。

马夫扭过头扬着鞭子叫贩子们滚开，但还是有人跟在后面，期盼坐在马车里的人什么时候回心转意愿意看看他们手里的货。

马拉奇叹了口气，放下手里摆弄着的木头娃娃，对着从离开驿站开始就焦躁不安的兄长劝道，“祖父和父亲只是叫我们试试看，指不定是在糊弄我们呢！”

“嘘——”

肖安像是被惊醒，把弟弟拉到跟前捂着他的嘴巴，随后很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懂什么！”

他可不是傻头傻脑的胞弟，作为长子，他早就知道自家除了泥采生意外还做什么。

肖安盯着他，“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可别给我拖后腿！”

马拉奇“嗯”了一声，但任谁都看得出他没往心里去。

他实在搞不明白如果真是大人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肖安就觉得他们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