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妄一个编外人员哪能知道的这么细，皱眉诚实地摇了摇头。

姜拂竹又看向了蒋临渊：“蒋主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嗯，我恰好看过那份病历。”姜拂竹没有问倒有备而来的蒋临渊，“那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有不规则烧伤，但最严重的却是高空坠落伤。”

“他的胸骨和肋骨出现了粉碎性骨折，到院时已处于休克状态，伴有张力性气胸和心衰症状，立刻吸氧、行闭式引流术后状况无明显缓解。”

“他是高位肋骨骨折，不仅伤到了肺，碎骨片还嵌进了心脏，任何轻微的移动都可能立刻导致死亡，所以不具备转院条件，一直在ICU里保守治疗。”

姜拂竹仍旧面无表情的，但心中却对蒋临渊的专业素养基本满意：“没错，就是这个病人，我来就是为了他。”

“事发时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工业园区内部，妈妈的名字现在还在失踪名单上，爸爸受了严重的颅脑外伤，转运到环湖医院不久后情况急转直下，出现了脑疝，三小时前抢救无效死亡了。”

听到这儿，孟知妄叹了口气，短短一段话，背后却是一个被彻底摧毁的三口之家。

“他的爸爸在死亡前有一段意识清醒的时期，签署了器官捐赠志愿书。现在，他的心脏就在我带来的冰盒里……是我亲手摘的！”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姜拂竹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那个孩子甚至都没成年，人生还没有开始。我想，既然他动不了，那我们就为他而来吧！”

姜拂竹后面的一番话将蒋临渊和孟知妄都镇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姜拂竹居然是来这里做心脏移植手术的！

第一个发问的是孟知妄：“可是姜老师，复康医院有进行低温体外循环的仪器吗？”

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之一，维持着血液循环，一旦心脏停跳，血液就无法泵出，人很快就会死亡。

而复杂的心脏大手术恰恰需要暂时停止血流，让心脏停跳，在静止的心脏上完成精细的手术操作，在这期间必须用低温体外循环的方法维持患者的生命！

“这里的确没有。”姜拂竹停顿了一会儿，话锋突然一转，“但我带来了。”

姜拂竹来的时候，不仅取了少年父亲的心脏，还将体温循环的仪器和操作技师都一并带来，就是为了在复康医院进行这场大手术！

姜拂竹的决心让蒋临渊暗暗吃惊，心脏移植是话题度很高的手术，做好了当然人人称道，但如果手术没成功，之后的舆论压力也是巨大的。

以姜拂竹现在的名声和地位，其实只需要求稳就好，但他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紧接着，姜拂竹又抛出了一枚炸弹：“知妄，你愿意做我的助手吗？”

“啊……我？”

沉稳如孟知妄，此时此刻都紧张地结巴了，他看看一脸严肃的姜拂竹，又看看挑着眉毛的蒋临渊，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姜老师，我是烧伤医生……”

“不，你是外科医生。”姜拂竹打断了他，“我对助手的要求就是站得住、有扎实的外科基本功，你的手有多快多稳我一直是知道的。”

孟知妄还在犹豫，蒋临渊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拍了拍孟知妄的肩：“你这么喜欢手术台，主刀医师又是姜院，有什么好犹豫的？”

姜拂竹对着蒋临渊微微点头，心中知道这小子是个通透的人。

孟知妄博士阶段虽然学的是烧伤，但外科医生工作后换科室的人也不少，虽然起步晚，但姜拂竹有信心能将孟知妄带出来。

这次手术，成功了，是他和孟知妄的功劳；失败了，责任则全由他来承担。

姜拂竹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孟知妄本来就有五分心动，被蒋临渊一拍之后更是热血上涌，朝着感激地姜拂竹点了点头：“谢谢姜老师对我的信任，我愿意做您的助手！”

“好！”姜拂竹忍不住笑了，“我一来就让人去给那对父子做血液配型了，也让体外循环的技师先去手术室里布置，现在应该差不多出结果了，我们去手术室吧！”

姜孟二人几乎同时起身，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被夹在中间的蒋临渊身上，后者的表情则很尴尬。

第一次深切感觉到眼科不算外科的蒋临渊自暴自弃地摆摆手说：“祝二位手术顺利，我也要回眼科了。”

其实蒋临渊是打算在会议室里小睡一会儿，被绑架、开会、应付姜拂竹……这一系列的事已经让他感觉到自己有点撑不住了。

蒋临渊的回应正合姜拂竹的意，他无声地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但不怎么会察言观色的孟知妄并没有看见姜拂竹的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心脏移植手术挺少见的，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观摩观摩，对吧，姜老师？”

姜拂竹的表情像是刚吞了一只苍蝇，很勉强地嗯了一声。

本来就想跟姜拂竹多接触接触的蒋临渊眼睛一亮，带着一种玩味的笑看着孟知妄：“行啊，等我处理完眼科这边的事就过去向孟老师学习学习。”

没料到蒋临渊当着姜拂竹的面还会不正经的孟知妄：“……”

目送着姜拂竹和孟知妄走进电梯后，蒋临渊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脚步虚浮地走回会议室，从里面将门反锁了，一坐下来就栽倒在桌上，几乎立刻便睡了过去。

另一边电梯里的姜拂竹和孟知妄无人打扰，正好可以说些敏感话题。

“知妄，徐鹤真是我的一生挚友，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我也无能为力，但我还是要说，你躲在外面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幼稚了！”

“或许吧。”孟知妄不会驳姜拂竹的面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姜老师，这几年我的确偶尔不甘，但倒从未后悔过。”

“你这个性子是真像年轻时的我，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你，就是希望你能少吃点苦头，但是……”姜拂竹叹息一声，“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向前看吧。”

“嗯。”

“知妄，我直说了，我想再把你弄进医疗系统的核心里来。”姜拂竹的表情很认真，“我在武警医院没什么影响力，但在中心医院还是有几分薄面。我知道你不想在秦晔手底下做事，所以……”

“我想横刀夺爱，把你收到心脏外科来！”

姜拂竹这番话说的很顺畅，因为早已酝酿了很久。

姜拂竹和徐鹤真因为早年间一个多科室协作的项目相识，之后发现两人脾性十分相投，私下里关系可以说是一日比一日好。

孟知妄当时便深受徐鹤真信赖，被委任为武警医院这边的项目负责人，常常在两个实验室间往返，渐渐在姜拂竹那儿也混了个脸熟。

姜拂竹真正对孟知妄有印象，却是在一台超复杂的胸腹联合手术上，那次手术持续了十四个小时，真真地是从下午做到了次日凌晨。

姜拂竹的一个学生在中途站不住，差点儿在手术台上就直接晕了过去，赶紧被人搀下了手术台。

那时已是晚上八九点，正是医院人手紧张的时候，恰逢接连收了四五个阑尾炎、胆囊炎的患者，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人来接替。

那天孟知妄恰在中心医院这边的实验室，一听到这消息，当下便将手上的老鼠放下了，匆匆赶到了手术室。

“姜教授，我是徐老师的学生孟知妄，之前也常常跟他上手术。如果您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想我可以试试。”

姜拂竹戴着口罩，沉着脸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孟知妄，一米九的大高个，身材看起来很结实，脸上的表情沉稳坚定。

眼缘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就这么简单的一眼，一向古板的姜拂竹居然就答应了下来：“立刻去刷手，换手术衣，快！”

几分钟的功夫，全副武装的孟知妄便站在了姜拂竹对面，那个年轻人很沉得住性子，一双手又稳又准。

外科医生是可以用手交流的，不需要任何言语，孟知妄就这么取得了姜拂竹的信任。

那天下手术台的时间姜拂竹记得很清楚，关掉无影灯的那一刹那，红色的LED屏上显示的是凌晨4:41分。

从手术台下来，脱掉手套和手术衣的时候，姜拂竹忽然觉得头晕，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已经开始变老了。

就在这时，孟知妄居然不动声色地扶了他一把，仍旧是默默的、一触即收的，却让姜拂竹心中巨震！

从手术室走出来后，姜拂竹主动拦住了孟知妄：“今天辛苦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孟知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说了句：“这是我该做的。”

姜拂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独自在前带路，不容拒绝地说：“跟我走。”

其实不太想跟不太熟的前辈单独吃饭的社恐人孟知妄挠挠头，无奈地跟了上去。

中心医院附近通宵营业的馆子不少，姜拂竹挑了家小炒店走进去，店主跟他很相熟，一见他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哎呀姜主任，又通宵做手术了？您年纪也不小了，该悠着点儿啦！欸，这次怎么还带了人来？”

姜拂竹说：“是我的学生，孟知妄。”

姜拂竹自己点了两道菜，又让孟知妄点了两道，然后问：“能喝酒吗？”

孟知妄从不抽烟，很少喝酒，但却意外地能喝，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父亲那个大酒缸子的基因。

“能。”

姜拂竹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老板上了两瓶白的，当时孟知妄以为姜拂竹也很能喝，倒是没说什么别的，安安静静地陪着前辈喝酒。

三两杯酒下肚后，姜拂竹的脸就红了，那时孟知妄才渐渐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头。

醉后的姜拂竹和清醒时简直判若两人，就像个小孩子，孟知妄帮他叫了车，他却固执地拉着孟知妄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知妄啊，你来考我的博士吧。老徐他不行的，烧伤没前途，跟着我干心外，我收你当关门弟子！”

风中凌乱的孟知妄在心中默默地想：“……以后我还是说我酒精过敏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钟爱势均力敌的爱情，欣赏令人完整同时不损害人的独立性的爱情。

孟知妄这么优秀的人不会被埋没，但只有当他身上的灰被拂去，再次发光的时候，

他才能坦然地回应蒋临渊所给予他的、高过一切的爱情。

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