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临渊的问题让孟知妄的脚步骤然停住，整个人似乎僵住了，用一种又惊讶又困惑的眼神回望着蒋临渊。

几秒钟，孟知妄收了眼神，无情地说：“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聊天，你如果很闲的话就过来帮忙。”

蒋临渊耸耸肩，将情绪稍稍稳定一些的陈默霖交给了陈劲松，然后站起来小跑几步跟上了腿长的孟老师。

蒋临渊终于赶上了孟知妄：“等等，我觉得我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

孟知妄偏过头来，鼻梁挺得像一道优美的山线：“什么？”

蒋临渊一边拨号，一边言简意赅地说：“打120。”

孟知妄：“……”

“这事儿可别怪我啊。”蒋临渊立刻给自己找理由，“你刚走那个小朋友就来了，我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

两个经验还算丰富的医生忙活了半天，做了可以做的一切，却唯独忘记了打120，这事儿传出去估计可以让全溯州的医生笑上一整年……

蒋临渊的心情随着急救电话里不断重复的嘟嘟声渐渐变得沉重，溯州市急救电话的十秒接听率已经达到98%，但这通电话却足足响了半分钟才有人接。

蒋临渊的语调不紧不慢的：“你好，我在溯九中，这里有个孩子被碎玻璃扎穿了眼球，需要立刻进行手术，请立刻派车过来。”

电话那边的接线员是个喉咙已经嘶哑的女声：“收到，这边已经做了记录，但目前新区所有救护车都在超负荷运转，我们实在无法保证派车的时限，实在是对不起……”

蒋临渊想了想说：“你不用抱歉，这是没人想看到的天灾。但是这里受伤的小孩只有四五岁，越早手术就有越大的可能保住眼睛，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加急处理。”

“好的，我会如实记录您的情况。”

挂了电话，蒋临渊跟孟知妄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不太乐观。

他们担心的其实不止是陈默霖，而是整个溯州新区。

如果连像急救这样最基本的公共服务系统都濒临瘫痪，现在整个新区的状况肯定糟得吓人。

孟知妄叹了口气，却也没抱怨，把一卷绷带递给蒋临渊，自己则拿着镊子和碘伏给那个头部受伤孩子清创消毒。

受伤的男孩姓胡，今年已经初三，人长得胖墩墩的，看起来很结实，嚎起来很嘹亮。

孟知妄觉得自己还没怎么使劲儿，只是镊子尖儿轻轻碰到了他的头皮，小胡同学就哇哇地喊着疼，让孟知妄的眉毛皱了起来。

比胡同学的哭声更让孟知妄烦躁的是蒋主任的指指点点。

“孟老师，你手轻一点嘛，这个小同学哭得我耳朵疼。”

“孟老师，那儿还嵌着根儿头发，你是看不见吗？”

忍无可忍的孟知妄转头瞪了蒋临渊一眼：“要不你来？”

蒋临渊立刻双手抱臂，果断地摇了摇头：“那不行，我是眼科医生，只会看眼睛。”

孟知妄的太阳穴开始跳了：“……那你就安静地看。”

这一次蒋临渊没有再聒噪，乖乖地听孟老师的话，安静地注视着孟知妄的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下是琥珀色的瞳仁，虹膜上放射状的棕色纹理很漂亮。

不得不说，孟知妄的眼睛真的很健康，白色的巩膜上连一点血丝也看不到。

孟知妄打断了职业病发作的蒋临渊，伸出手言简意赅地说：“绷带给我。”

蒋临渊勾唇一笑，决定表现一下自己，主动上前两步接替了孟知妄的位置，开始帮小胡同学缠绷带。

“小胡同学，刚刚那个医生太粗鲁了，我来让你感受一下眼科医生的温柔。”

蒋临渊信心满满地走过去，把一块敷料轻轻按在伤口上，绷带还没撕开呢，那个娇气的小胖墩就又开始嗷嗷地嚎叫了起来。

蒋临渊无语了：“……”

缠完绷带，蒋临渊的耳朵更疼了，揉着耳朵非常无奈地回头看着孟知妄。

该怎么形容这时候孟老师的表情呢，可劲儿地憋着笑，就差把“你活该”这三个大字儿写脑门上……

做完这一切，忙活了半天的蒋主任和孟老师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坐下来歇一会儿。

孟知妄的衬衣后背已经湿透了，蒋临渊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人苦笑着对视了一眼，从对方身上看出了自己的狼狈。

孟知妄刚一坐下就再次跟急救中心联系，蒋临渊则刷了刷手机上的新闻。

现在小道消息满天飞，官方通报则非常简洁，除了“溯州新工业园区发生不明原因爆炸”外再没有其他消息，这个词条很快就冲上了热搜第四。

实时消息里，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溯州这座古老的城市，有人拍下了爆炸现场的视频，也有人在求救，消息的刷新快到令蒋临渊应接不暇。

蒋临渊用力闭上眼睛，理智开始接管他的大脑，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探究爆炸的原因，而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工业园区、不明原因爆炸，这两个模糊的关键词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知道爆炸后远处升起的那朵蘑菇云里是否包含有毒物质，也没人知道后面是否还会发生二次爆炸。

一切都是未知数，确定无疑只有一件事：离爆炸中心越远就越安全！

蒋临渊抬头看了看蘑菇云升起的方向，然后低头打开了手机地图，那个方向密集地坐落着好几个工业园区。

蒋临渊向反方向拉动地图，手指在环湖医院处稍作停留，然后将它放大，那里离收费站不远，蒋临渊记得早晨来时似乎经过了这家医院。

“孟老师，你知道环湖医院吗？”

孟知妄搬来新区已有三年，对新区的了解当然比蒋临渊深：“知道，环湖医院是新区唯一的一家三甲医院，在溯州市区和新区交界的地方。”

蒋临渊点点头，这里头其实有个孟知妄不知道的小插曲。

在最初的城市规划方案里，新区的面积其实比现在要小一些，正是为了要把这所三甲医院划进来才让新区变成了如今的规模。

现在一切情况尚不明朗，但心眼儿多得让人密恐发作的蒋主任却敏感地嗅到这是一个机会。

这么严重的灾害必然会在几小时内动员全市的医疗资源，中心医院作为溯州市扛把子的医院必然会首当其冲，而他现在恰好正在爆炸的最前线！

擅加利用这一点说不定可以让蒋临渊在事后得到“先进个人”的头衔，这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整个眼科都百利而无一害。

稍加思索之后，社牛蒋临渊在他的微信通讯录里翻了翻，从记忆的边角料里挖出了曾经一起参加过一次会议的环湖医院副院长邵明凯。

“喂，是邵院长吗？我是中心医院眼科中心的蒋临渊。呦呵，您的消息可真够快的，我前天才刚升上主任……不敢当不敢当，全靠前辈提携……”

坐在旁边的孟知妄皱眉望着蒋临渊开开合合的嘴唇，唇形倒是很漂亮，就是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这么流畅地说出这么多鬼话……

寒暄了大约一分钟两人才进入正题：“我现在正在新区，想问问您环湖医院的急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邵明凯也是个聪明人，一听蒋临渊也在新区就立刻上了道：“现在我们急诊科的地板都没处下脚了，蒋主任怎么也在新区，有没有受伤啊？”

“我倒还好，但这儿有个小孩子伤得挺重，被碎玻璃扎破了玻璃体，急需手术，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看看市九中附近有没有救护车可以捎我们一程？”

环湖医院和中心医院同为三甲，但综合实力却相差悬殊，邵明凯虽然是副院长，但对蒋临渊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主任却也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语气里甚至还有些巴结之意。

“好的好的，蒋主任稍等一下，我这就帮你联系。”

“哎，劳烦您费心了。”

不过几分钟邵明凯就回了电话来，给了蒋临渊一个电话号码，蒋临渊打开了外放，让孟知妄记下。

“蒋主任，现在新区的路况不好，能跑的救护车越来越少了。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一辆，让他顺道往你这儿来一趟，十几分钟就到，你提前带着病人在学校大门等着吧。”

蒋临渊唇角一勾：“邵院长这份情我一定会铭记在心，多谢了。”

孟知妄用余光望着蒋临渊唇畔的笑容，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心里有一点难以言明的落寞。

刚刚他又跟急救中心联系了几次，对方的答复都比较模糊，但蒋临渊却仅用一通电话就叫来了一辆救护车。

安排好救护车后，蒋临渊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西装上的褶皱，幼稚地虚虚地抬脚蹭了一下孟知妄的运动鞋，被孟知妄狠狠瞪了一眼。

蒋临渊说话时含着笑：“孟老师，没听到刚刚电话里说救护车要来了？快起来带路。”

孟知妄收回了目光，轻飘飘地扔出一句：“陈老师知道路，让他带你去。”

蒋临渊微愣，不知道孟知妄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跟我走，我带你去环湖医院。”

孟知妄的耳边是蒋临渊温热的吐息，耳朵有些红，但他却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试图离开溯州新区的私家车堵满了马路，但寸步难行。

而现在有一个难得的可以向后撤到环湖医院的机会，孟知妄却不要？

蒋临渊用一种不相信也无法理解的眼神望着他：“你疯了，为什么？”

“我不想后撤，我想去前线。”孟知妄抬眼望着蒋临渊，眼神很平静，“去最需要我的地方。”

“前线……”蒋临渊竟被他的话气笑了，然后一句真心话就这么漏出了口，“你一个初中校医，去前线又有什么用？”

孟知妄僵了一下，然后唰地一下站起来，站姿是那么笔挺，直视蒋临渊的目光又是那么坚定，带着一股凛冽的傲气。

“孟知妄，烧伤与整形方向博士，有执业医师资格证、规培证，参加过2015-2020年溯州市所有重大烧伤事故的救治工作，其中包括15年的‘7·18’、16年的‘9·26’和18年的‘5·9’三次特大事故，跟台的手术超过400例。”

孟知妄挑衅地扬起了下巴：“蒋主任，你呢？你撤到环湖医院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担心，现场又不是只有你们俩，早就有人打过120了。

但……还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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