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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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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下去。”

众人一见今日的架势,哪里还敢看二公子下跪,听见一声令下简直如蒙大赦,一个个作鸟兽散,生怕跑得比别人慢了一步就看见兄弟阋墙的大戏。

施明彻知道今晚不能善了,脸慢慢的冷下来,一言不发。

“俞童声他爹调任南京知府了,你知道吗?”施灵椿开门见山。

他原任苏州知府,如今调任,看似是平调,但南京毕竟是留都,苏州怎可与之相比。

施明彻昂着头,不说话。

“是你收了他的礼?”施灵椿问。

“我怎么敢?我只是区区一介白衣,”施明彻蓦地一笑,如黑夜昙花一样透露出一丝妖冶,“——吏部尚书可是你我的父亲。”

施灵椿被他戳中痛处,愤然道:“眼下祖父正在实行改革,改革若是不成,我们施家也就跟着完了!可你看看你们用的都是些什么人?是些自己不贪个盆满钵满就不肯做事的蛀虫!

“……俞童声他们家在苏州留下了多大一个烂摊子?你们倒好,这样的人不饬反升,叫天下人如何看待考成法?如何看待祖父?如何看待我们施家?!”

施明彻嗤了一声:“父亲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改革,施家改革,根本就是自毁根基!你要把那些从一开始就跟着施家走的老人一脚踹开吗?告诉你吧——他们只会狗急跳墙,像疯狗扑食一样狠狠的咬住我们!”

“不改革,国库怎么办?!”施灵椿怒道,“东边在打仗,连军饷都凑不齐,你要让前线的将士去死吗?!河南、山东的灾民怎么办?拿什么去赈济!”

“哥……”施明彻深吸了一口气,“咱们从小便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老百姓嘛,哪有不苦的?我大明朝开国至今,凡历二百多年了,积弊…太多太多,如同沉疴难医、积重难返,若要下改革这样的猛药,只能死得更快,到时候东窗事发、改革失败,我施家就是被推出去的第一个替死鬼!”

这些话,施灵椿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他沉默着迎风而立,悲从中来。

施明彻凄然道:“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俞家背着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就连天上掉片雪花,他们都要看看是不是银子呢!可是——”他愤然道,“朝廷上下,包括上头,哪个不贪?!他们难道是庙里不吃不喝不说不动、不会哭更不会笑的菩萨?更何况,就连菩萨,还想塑个金身呢……”

他们兄弟两人已经许久未像今晚这样撕破脸、开诚布公的说话了,施明彻说到情真处,不由得堕下泪来。

“哥……别折腾了,祖父老了,糊涂了,自会有父亲从旁劝阻周全,以后的朝局究竟还是父亲担的担子更重些。你我又无功名,在南京,不过是替他们看着屋子……”施明彻看着施灵椿瘦削的背影,恳切道,“你闲暇时勿要以改革为念、时时生气,千万善自珍重、多多保养才是,你喜欢读书那就读书,喜欢写字那就写字,你去外头晒晒太阳,去游历山川……喜欢做什么都随你!就是不要继续往死胡同里钻——归根结底,朝廷以后,还是离不了我们施家。”

施灵椿苦笑了一下。

皇帝老了,太子气盛,徐阁老看似整日里庸庸碌碌和稀泥,可他的态度晦暗不明,若真到了老皇帝驾崩的那天,新帝真的能继续容施家在朝廷吗?

我施家真的还有以后吗……

施灵椿支着头,靠在案边闭目思索。

谢鸣泉的父亲是南直隶巡按,巡按虽则只是七品,但却隶属中央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之列,有纠正奸弊、处决重辟、审录冤刑等职权,上疏甚至可以直达天听。虽则如今我朝政事多交由内阁和司礼监全权处理,这些监察御史的职权大不如前,可若是有内阁中人相互策应,一个小小巡按能掀起的风浪可能是滔天的。

那么,谢家究竟与太子党有无牵连呢?

晚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将施灵椿手边的一卷文书吹翻书页。

看谢鸣泉的家世,祖上是因为军功起家,其曾祖父曾随□□征战,因从龙之功获封宁国公,世袭爵位,代降一等,到其父一代只袭了个护国将军,他父亲的官是当今圣上体恤其祖父当年功绩而封赏的,并不由科举出身,没有同窗同期、更无恩师,看起来似乎与朝堂之上的任何党派都毫无瓜葛。

想到这里,施灵椿皱紧的眉头不由一松。

可是,无论有无牵连,在改革这个节骨眼,被派往天下赋税之首的南直隶、同时也是当朝施首辅的家乡,都很奇怪。出于政治的敏锐,施灵椿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在外人看来,这个委派似乎是一步微不足道的棋,可在施灵椿看来,却可能藏着巨大的隐患。

虽则谢父到任以来一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无甚作为,与官场同僚看似相处融洽,但却也可能是有心人的伏线千里——关键时刻,可能会一反常态,跳出局来狠狠咬你一口。

施灵椿如远山悠长的眉毛又微微的蹙起来。

丹枫从外头进来,随手关上了窗户。

被风吹得一直翻动的书页随之合上。

施灵椿道:“他伤的如何了?”

丹枫道:“大夫说,有些伤及了骨头,下半辈子恐怕不能如常走路了。”

施灵椿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道:“给他好好养伤,等好了,让他去管庄子吧……谢家会一直养着他。”

“哥儿宅心仁厚,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施灵椿睁开眼:“你觉不觉得我冷酷无情?”

“明明是他自己背叛主子,将主子的行踪透露给外人,哥儿您要管着整个一大家子,不以儆效尤,那下头的人还不反了天了?”

施灵椿支着头,又闭上眼,眉尖仍蹙着淡淡的忧愁,喃喃道:“到底是招人怨恨呐……”

良久,丹枫看着他,似是睡着了。

“哥儿?”

“给我研墨吧。”

施灵椿站起身来,隔着窗纱看天上的月亮,烟笼寒水月笼沙,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今夜的月色真朦胧啊……”

丹枫一边研墨铺纸,一边随口道:“今儿可是十五,月亮可亮了,哥儿隔着窗看能看见什么?不如出去看看,那才清楚呢!”

施灵椿笑着摇摇头,转身坐在案前,拈起一支笔,轻轻蘸了蘸漆黑的墨汁,在纸上徐徐写下:

强词夺理,荒唐人也。

妄加揣测,促狭人也。

滥生绮念,唐突人也。

萍水邀约,浪荡人也。

每写一个字,施灵椿就悲哀的感到自己离明月又远了一分。

施灵椿搁下笔,又咳嗽起来。

罢了,罢了……

若是真为着自己的一点私心,最终给施家酿成大祸,那他曾经给谢鸣泉写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一把杀人的刀,把他自己杀的片甲不留。

明月虽好,自己站在窗纱这边看,也就知足了。

“你不是去求过小施吗?”程得鹿关切的问,“还没有消息?”

谢鸣泉摇摇头。

这些日子俞童声不在南京,他几乎跑断了腿,在南京城请托了许多人,却都是无疾而终。

程得鹿想了想道:“是不是礼不够?”

谢鸣泉想了想,又摇摇头:“我送的礼,他根本看也不看,人家压根儿就是不想管。”

程得鹿“砰”的一下放下酒杯,气愤道:“平时看着跟个大菩萨似的,见谁都笑,其实人家是个太极高手,满嘴里也没一句瓷实话!”

沈万三清了清喉咙:“你找过大施吗?不是说他上次诗社雅集还对你青睐有加吗?我听说大施平时跟俞三公子多有龃龉,说不定能帮你的忙。”

“对对对!沈兄说得对呀!小施跟俞童声好的穿一条裤子,可是大施看俞童声跟看垃圾似的,说不定真能帮你这一次呢!”程得鹿附和道。

提起大施,谢鸣泉就有股别样的情愫,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多到让谢鸣泉望而生却的地步。

沈万三道:“大施呀,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若是求大施办事,给他的礼可要好好的费费心思!”

程得鹿道:“沈老板给咱们出出主意!”

沈万三嘿嘿一笑,道:“我当年呐,从当兵的手里买过一批古董字画,是二十年前从前任首辅张阁老家里查抄出来的,当军费发给军队了。当兵的不识货,便宜卖我了,我收藏了一些,鸣泉老弟若是不嫌弃,可去我那里挑选一番……价格嘛,肯定是比别处要便宜得多!”

程得鹿一听,赶紧给沈万三敬酒:“沈老板一看就是仗义的人,颇有古君子之风啊!那我们可真是要多谢沈老板如此帮忙了!”

看着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谢鸣泉一脸懵逼,自己还没说要去,这两个人一来一去就给自己安排好了。

谢鸣泉最不愿意找的就是大施,可是……也是他最想见的人。

谢鸣泉的心里有忐忑,更有期许。

这日午后,湘帘垂地,无风无息。

沙鹤年放轻脚步走至茜纱窗前,觉得一缕幽人的香气从茜纱窗格中暗暗透出,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只见小施躺在黄花梨春凳上,拿书盖着脸,猫儿盘在他脚边,午后刺眼耀目的阳光透过茜纱温柔的盖在他们身上。

沙鹤年心下一笑,抬脚踱了进来,绕过山水屏风,伸手冲拿着拂尘的小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谁知小施竟出声道:“谁叫你进来的?”

沙鹤年笑道:“我扰你清梦了?”

小施伸手取下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既知道,还不滚?”

那沙鹤年却不就滚,而是解下腰间一个坠着流苏的香囊,轻摇着逗猫,那波斯猫跳下春凳,竖着尾巴,迈着四方步,拿毛茸茸的身子亲昵的蹭沙鹤年的袍子。

“什么东西,怪难闻的,”小施皱着眉头吸吸气,“又是在什么腌臜地方新得的鸡零狗碎吧?”

沙鹤年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我解了丢出去便是。”

说着便摊开双臂,露出腰间的香囊扇坠等物,在小施的注视下微笑着长身玉立,等小厮统统解了下来。

小施侧过身,支着头看他,美目里慢慢漾开一个玩味的笑来。

“好好的送出去,待会儿出去我仍要戴的。”沙鹤年出言叮嘱道。

小施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重新躺下。

沙鹤年过来坐在春凳旁边,见屋子里摆着几盆西府海棠,道:“这海棠原本喜阳,你养在屋子里,叶子都枯黄了。”

小施懒洋洋道:“这气味这么香,放到外头反而招蜂子,怪烦人的。”

沙鹤年笑道:“原来如此,这值什么?养枯了便枯了——你喜欢闻,我再给你送来。”

拿了他的书,失笑道:“《本生经》?你这等混世魔王什么时候也念起佛来了?”

小施道:“施灵椿这两日读得就是这个,我也找来读读——结果没甚趣味。世道昏昏,顺之为人,逆之成神,生而为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一心想着以血肉之躯悟得大道,奇了怪了,我这哥哥生来就这么天真的?”

“人间有你这样的魔头一日,他便飞升不了。”沙鹤年笑道。

“还不是你太没用了?”小施嘲讽道,“让你去勾引施灵椿,你点了一出《思凡》,他还了你一出《逾墙》,借着戏子的嘴把你明明白白给骂了回来,现如今多少日子了,连个下文都没有。”

沙鹤年也不以为忤,笑道:“你还不是一样,费尽心思,结果反倒让他将你的眼线挖出来,差点没给打死。”

说起这话来,小施剪水秋瞳忽得凌厉起来,如画彩霞一般的面容透着阴翳,恨道:“严春工那个不开窍的莽夫,只知道在外头拼命撒野,一到了我哥跟前儿,屁都没一个——我就不明白了,他从小跟在我哥屁股后头长大,一处厮混了这么多年,竟然真的不越雷池?”

沙鹤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像欣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我知道了,你嫉妒他。”

小施被踩了尾巴一样:“我嫉妒他?”

“如若不然,你这么费尽心思的算计他?”

“哼,”小施冷哼一声,极尽嘲讽,“除了祖父那个老糊涂虫,谁瞧得上他?连父亲都厌弃——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要跟着祖父搞什么改革……喏,前两日大发雷霆,为的就是父亲给俞家升官的事,大闹了一通,若是照着这么闹下去,把我的人都打杀了,咱们这帮人就任人宰割好了!”

发了一通脾气,转而冷笑道:“……若是能有个人,叫他陷进温柔乡里出不来,兴许还能少些兴风作浪——我就不信,难道他是庙里冷冰冰的石像菩萨?”

沙鹤年附和道:“你哥那人你还不知道?无趣得很,没有半分人气,大约托生时,阎王爷把石头放在他心里,又冷又硬,绝无一点婉转柔肠。”

他说着,伸出手来钻小施的袖子:“我还纳闷呢,同样是一母同胞,怎么他竟没有你半点风情?”

小施感到他一只灵巧的手越攀越高,在衣裳里干些不见天日的勾当,皮笑肉不笑的口中念道:“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这不是你当初夸下的海口?”

他踢了鞋,专往沙鹤年难言的地方探去,玩味道:“怎么,难不成你也跟严春工一样,是个银样镴枪头?”

沙鹤年被他勾得心痒,翻身上来,跟小施挤在一处,外头的小厮只听屋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探过头,只见万里江山屏风上头搭了一件袍子,遮天蔽日的,屏风里头映着的黑影翻滚耸动,伴着春凳不堪重负、吱呀吱呀的声儿。

也不敢再看,静悄悄的将门帘子放下,门扉关上,跑到廊下揪草望风,看见小施爱不释手的波斯猫也从屋里被赶了出来,冲着紧闭的门扉委屈的喵喵直叫,心里得意,偷着捡了一颗石子儿去打它,巴不得它再叫大声点儿。

这边厢,折腾了半日,沙鹤年搂着小施说着悄悄话,忽然被小施扬手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耳光。

小施的头发丝贴在侧颊上,犹自眼拖红晕,从两人搅在一起的凌乱的衣襟子里坐起来,横眉立目道:“你再敢说他和梅金奴一个字,信不信我骟了你?”

沙鹤年不妨这一巴掌,不禁也有点动怒:“怎么,施灵椿做的好事,要你在这里替他遮掩?”

小施瞪着他:“他眼高于顶,怎么会甘心委身于区区一个太监?嚼舌的小人说也就罢了,必让他烂穿舌头!你如今也来说,安的什么心?你想让整个施家都跟着丢人现眼吗?!”

“哼,”小施冷哼,极尽恶毒道,“再说了,要真是太监都能把他拿下,你不会跟我承认,你连太监都不如吧?”

把个沙鹤年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半响,沙鹤年像是还在赌气,气哼哼道:“何须我,眼下就有现成的人选。”

小施瞪眼:“谁?”

沙鹤年反倒眯起眼来笑,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裳,慢悠悠道:“亏你天天把施灵椿挂在嘴边,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动了凡心,你这个做弟弟的竟然一丝也不曾察觉吗?”

小施慢慢的皱起好看的峨眉来:“你说……谢鸣泉?”

沙鹤年从春凳上下来,对着菱镜理着领子:“不是你让人告诉严春工他跟姓谢的互通书信的事?”

小施思忖道:“只是书信而已……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我那眼高于顶的哥哥放着你们这些个人中龙凤不喜欢,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呆呆傻傻的二愣子?咱们又无从得知书信的内容……”

沙鹤年拿篦子梳自己的鬓角,重新拾掇成一个玉面郎君,仿佛开了屏的孔雀:“甭管书信写了什么,你哥哥那么一个冷清的人,满腹的话可是一股脑儿的都跟姓谢的说了,如此这般还不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猫腻?”

小施咬着唇思忖着。

沙鹤年收拾妥当,悠哉悠哉的踱过来,俯下身冲小施笑道:“要不然,咱们打个赌?”

“什么赌?”

“就赌你哥哥是不是真的钟情于那个谢呆子。”

“哦?”小施同样眯起眼,毫不相让的与他四目相对,朱唇轻吐,“怎么算?”

“谢鸣泉他爹被俞童声弹劾,我就赌施灵椿不会放着他不管。”

小施扬起眉毛:“俞童声那个二傻子,什么时候还学会暗算别人了?别是你个挨千刀的挑唆的吧?”

沙鹤年哈哈大笑,感叹道:“明彻,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小施冷笑:“彩头呢?”

沙鹤年一件一件往身上系香囊等物:“要是我赢了,你要赠我春宵一夜。”

小施眉头松动,重新躺了回去,玩着头发,懒洋洋道:“要是我赢了呢?”

“若你赢了,”沙鹤年摇着扇子,笑道,“我就只好赠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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