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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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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鸣泉拖了个戏园子里扑蝶的网,站在院子里,犹觉得脑仁疼。

那鹦哥儿神气活现的立在海棠枝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有意与他过不去似的,不管他怎么拿着鸟食罐引诱,都始终不为所动。

演完了戏的小戏子们都争相出来瞧谢鸣泉抓鸟儿,莺莺燕燕的围了一圈,嘻嘻闹闹的议论纷纷。

还有的拿着戏台子上衙门里的水火棍、华盖,更有甚者还拿着作儿戏之用的刀枪剑戟,学着他的样子,也满院子里扑腾着抓鸟,大多是借机取乐玩闹。

莺莺燕燕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香粉脂粉熏的谢鸣泉晕头转向,无法,谢鸣泉只得拱手,遥遥冲着廊下的戏子们拜了拜,诚恳道:“拜托各位好姐姐小声点儿,莫惊扰了那鹦哥儿。”

“谁是你好姐姐?”那些戏子听见这话只觉着这人呆呆傻傻的,好生有趣,嘻嘻笑道,“那上头唱青衣的才是你’姐姐’呢!我们又不是什么名角儿,哪配当你的姐姐?”

谢鸣泉知道他们在讽刺乌棠喜,别扭着不知说什么好。

“看你的样子是个读书人,你会念书,会抓鸟,还会什么呀?”

此言一出,又引得一阵窃笑。

谢鸣泉早已被鹦哥儿溜得气喘吁吁,把家伙一放,蹲在地上直喘气,心想自己幼时顽皮捉鸟的情形,灵光乍现。

他问伙房寻了一个竹筐,又佘了把米,削了一根木棍支在底下,厚着脸皮问戏子们借根丝线。

谁知,一个戏子抬起手来笑道:“要线没有,我这袖子上有根儿线头,你要用,便扯了它出来吧?”

又引得一阵大笑。

“谢公子,奴家的头发你要不要?”

“凭什么要你的?你的头发又黄又软,能顶什么用?用我的——”

“用我的!”

“我的汗巾子你要不要呀?”

谢鸣泉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一个声音厉声道:“客人在上头干坐着,你们却在这偷懒耍滑!”

顿时吓得一众小戏子不敢言语了。

有不怕的,怪腔怪调道:“哟,有你这样的争着在客人前头献殷勤,哪里轮得到我们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名角儿,纵使上赶着,客人还未必瞧得上!”

乌棠喜眉毛倒竖,叉着腰,凶巴巴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班主来揭你们的皮?!”

吓得一众莺莺燕燕作鸟兽散。

谢鸣泉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多谢乌公子替在下解围了!”

乌棠喜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道:“不必急着谢我,并非是我要替你解围——是我想你用我的汗巾子!”

他佯作解衣裳,把个谢鸣泉惊得几乎蹦到三丈外。

乌棠喜看他的样子哈哈大笑,把一卷线扔给他:“行了,看你那不禁逗的德行!”

楼上,沙鹤年站在窗边看热闹:“你瞧瞧,让他去抓鸟,他倒如鱼得水了。”

大施不为所动的饮茶,好像连看也不屑于去看:“你戏弄人家做什么?你才是真缺德。”

沙鹤年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笑道:“我想看看,此人究竟什么来历,竟能叫你请他看戏,叫小尼姑’思凡’?”

大施平静的眸子微动,没再理他。

沙鹤年不屑的冷哼一声:“原来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瓜瓤子,掉进凡人堆里,打着灯笼都照不见。”

大施喝完了茶,下了楼,正看见谢鸣泉拉动丝线,倒扣的竹筐子应声而落,不由得好奇的站着看:“捉到了吗?”

谢鸣泉期待的两手缓缓打开,露出里头一只灰不溜秋的鸟来。

“灰燕?”大施问道。

“那个……”谢鸣泉脸上还沾着污垢,透着滑稽,只会讪讪的笑,无奈道,“是那鹦哥儿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

大施愣怔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的笑了。

谢鸣泉还是头一次看见大施笑,像蜻蜓点水,蝴蝶栖花,含蓄如朝露般转瞬即逝。

“会说话吗?”大施不禁出言玩笑道,“总不会跌了一下,把嗓子也跌哑了吧?”

谢鸣泉为难道:“……要不,我替它说?”

“你?”大施站在夕阳里,逆着光,有些让人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轻声道,“你说的,谁乐意听呢……”

一连几天,谢鸣泉食不知味的等回信,一天打发登科几次去庙里询问老僧,恨不得住进庙里,几乎把登科的腿给跑细了。

他守在门边,望眼欲穿。

由于在金陵的花销太大,他不想随意动用母亲的租子钱,又不好写信问家里要,私下里只买些高末儿来打发茶水,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将画作托付到商人沈万三的一间画坊里卖,被程得鹿笑曰“卖小老婆”。

谢鸣泉每一幅画都视若珍宝,如此贱卖,实在是心痛不已。

有一次饭局上,商人沈万三对他的画大加赞赏,建议他多画画江南名妓,能提高他的知名度,画的身价也能跟着名妓们水涨船高,简而言之就是他与名妓相互成就,江南许多名士就是因为与名妓结交,诗作与故事传为佳话,才得以名扬四海的。

谢鸣泉也给名妓画过像,却没有一张画得像,他甚至觉得自己画不出人家十分之一的情态来,再婀娜多姿的美人,落到他的笔下,无一例外都成了有形却无神的木偶。

自己只会画想象中的美人,认识到这一点,他自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喝着闷酒,随意的在纸上用朱红点几朵梅花,跟乌棠喜鲜艳的唇一样红,让他忍不住凑上前去品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纠缠在一起,乌棠喜水一样的玉体美好而顺从,在他的手笔之下随心所欲的描摹。

(此处省略一百来个字,晋江不让)

一句话问的谢鸣泉汗津津的。是什么人?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只得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乌棠喜突然笑了,放松的盘腿坐在榻上,伸手去够瓜子:“得了,公子若是无意,我也是白替你操了一份闲心。”

“不过——”他笑道,“公子若是回心转意,打算在金陵好好享受一份繁华温柔,尽可以来找我。”

谢鸣泉胡乱应了,紧接着,逃也似的离开屋子。

程得鹿得知他功败垂成,还笑话他是酒色财气的“色字科落榜生”。

——当然了,沈万三提点他道,若是能得到金陵知名人士的题字加持,也相当于镀了一层金,肯定大受追捧。

“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

谢鸣泉听出了沈万三的言外之意,他在打探自己与大施的交情,这人真生就了一幅狗鼻子,没有不灵通的消息,这么快就得知了那次雅集聚会上大施对他的垂青。

谢鸣泉看着沈万三冒着贼光的小眼睛,几乎可以听见他心里的小算盘正拨弄得啪啪作响。

苏昆生又在咿咿呀呀的唱昆曲:

……你记得跨清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犬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

谢鸣泉一脸无奈道:“你爹今儿可在家呢,他不是最讨厌戏子陪酒?你也不怕他进来把你桌子掀了。”

程得鹿磕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没事儿,我跟我爹说是给你请的。”

谢鸣泉:“……”

程得鹿笑嘻嘻的来搂他:“好啦,你替我掩护一下嘛,好哥哥!再说了,你不也好么?回头我给你引荐苏昆生他师弟?”

“谁好了?”谢鸣泉跟被踩了尾巴一样。

“你不好?你不好你成天拿着那些信翻来覆去哀声叹气的,跟叫春的猫儿似的!”

谢鸣泉:“……”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隐秘的心事,他感觉自己没出息的脸红了。

在家时,自己也有两个通房丫头,但他觉得虽然那事来时汹涌澎湃,事后回想起来却也乏善可陈,说白了只是人繁衍生息的途径,让人兴致缺缺。

可前两日快天亮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春花弥漫,自己在充满香气的原野上自由自在的奔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是与人在大红床帐里鲜活纠缠、颠鸾倒凤,颠倒妄想,色授魂与,不知天地宇宙为何物,心里眼里怀里只有那令人着迷、动人心魄的躯体,他在梦里沿着修长的腿往上看、腰、胸膛、脖子、直到脸——

谢鸣泉猛地握紧酒杯——千不该万不该,自己简直简直罪大恶极!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想狂扇自己几个耳光。

醒来时,脑子里还回荡着梦里那似曾相识的钟声,伴随着他的心跳,如在耳畔。

“那……那说不定是某位女子所写呢?”谢鸣泉梗着脖子强辩道。

程得鹿摆摆手:“得了吧你,女子能写出那笔字来?最开始那墙上的字写的多高?那人估计都跟你差不多高了吧?骗鬼呢你!”

“……”

“你还是期待那不是位女子吧——上次乌棠喜不是在秦淮河房帮你打听了吗?那不是风尘女子所写,这说明什么?你勾搭人家良家女子,跟人家暗通款曲,互通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信,这要再是个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知道了还不得打死你?”

谢鸣泉闻言不禁瑟缩了一下——他爹眼下正巡到镇江府,若是想来南京那是旦夕之间的事儿,若是自己真惹下这个祸事,一向包庇疼爱自己的母亲和祖母可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他爹有先斩后奏之权,光是想想都让人汗毛倒立。

苏昆生终于过完了戏瘾,过来坐下剥栗子吃,得意道:“我唱的怎么样?”

程得鹿笑道:“好听死了!”

谢鸣泉:“……”

苏昆生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净胡说,离我倒嗓子之前差远了!我那会儿还小的时候,有一次,上南京守备太监家唱堂会,他家笼子里养了一只蓝靛颏儿,据说能唱全十个音儿!我一开嗓,你猜怎么着?那鸟也跟着我唱,跟我比谁的声儿好听,我不歇,它也不歇,跟我可着劲儿的耗,结果呀——”

他煞有介事的往嘴里扔了一个栗子:“它生生把自己叫得咯血而亡了!”

叹了一声:“你看吧,万物都有它自个儿的灵性,即便是那小小一只鸟,也是有自己个儿的追求和坚持的——不容小觑,令人敬佩!”

“还真是呢。”程得鹿点头道。

“后来呀,那南京守备太监说这是他’老祖宗’在他出宫的时候送给他的,这鸟出身于内廷’钟鼓楼’,从小听着戏长大的——它也爱戏!就把它的尸体交给我,我把它埋在我师傅的坟边儿上,让我师傅唱戏给他听,下辈子也能转生成个人,也能唱戏……以后我死了,也要埋在师傅边儿上,我俩个一起唱!”

“呸呸呸,说什么生了死了的!你才多大点儿就说这些话?”程得鹿道。

“嘿嘿嘿——”苏昆生看看程得鹿,两个人均是一脸傻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惊一乍道,“对了,上回有个人来打听你!”

谢鸣泉一惊:“我?”

“谁打听的?”程得鹿问。

“一个不认识的人,”苏昆生皱着好看的眉毛回想道,突然一笑,“出手倒是很大方。”

“可以呀我的傻哥哥!”程得鹿乐道,“竟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打听你,肯定是个有钱人,说不定是哪位高官家眷——你在南京终于混出名堂来了!”

谢鸣泉心动了一下——难道是他?难道哪位笔墨挚友也如同自己一样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他按下内心的激动:“都打听我什么?”

苏昆生支着下巴回忆道:“问你多长时间点我一次。”

谢鸣泉:“……”

程得鹿:“……”

“还有……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饭局上都说了些什么?”

谢鸣泉双手抱头,有些崩溃。

“哥,那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程得鹿不无同情的安慰他道,又问苏昆生,“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肯定是表扬你呀!”苏昆生胸脯儿一挺,得意道,“我说你出手特大方!经常请人吃饭,朋友遍布南京城!不管是在酒局上,还是在我们戏票圈里,口碑都特别好!”

程得鹿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表…表扬你呢…”

谢鸣泉有些想当场去世。

若真是那人打听,他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回信了。

正绝望着,谢登科跑进来,惊喜道:“哥儿,收到信了!”

这封信简直是众望所归,程得鹿跟苏昆生两个也把脑袋凑过来。

谢鸣泉有些颤抖着展开信笺,上道:

风急也,潇潇雨,风定也,雨潇潇。

人生在世难两全,落子无悔随它去。

贱则苦饥贵则忧,世间至贵是心安。

谢鸣泉反反复复读了三遍,一颗心越跳越快。

世间至贵是心安……

“快快快,给他倒杯水降降火!”程得鹿连忙吩咐道。

谢鸣泉呼吸急促,面色发红,猛灌了一杯水才勉强呼出一口气来。

他欣喜若狂的挥动着纸笺:“人间至贵是心安!”

“对呀,我看见了!怎么了?”程得鹿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疑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

他当然不会明白,他不会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挣扎与自我质疑。

可那人仿佛可以从自己简短的两行字里看到了背后的一切挣扎与犹豫——他一定曾经经历过与自己相同的困惑!

落子无悔……

是啊!管他的呢!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程得鹿一脸担忧的看他表情一会儿深沉思索一会儿点头微笑。

“到底…到底怎么了呀?”

谢鸣泉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心脏——正在坚实有力的跳动。

“我心安了。”

“啥?”

谢鸣泉容光焕发:“我心安了。”

程得鹿还没来得及明白,见他往外跑:“你干嘛去?”

谢鸣泉头也不回:“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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