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你们在搞什么？”博士面露不悦，皱起眉头。

“老板认为病毒泄漏跟基斯有关，毕竟之前那封高密信已经确定是他搞的鬼。老板需要他本人当面解释一下，您又忙于实验，所以这个小邀请就只好由我来负责了。”

“所以现在除了我的0008号外，9757号也被留下了。”

“没错，不过它应该很快就会回到中心。我刚收到消息，9757号已经接触到目标人物了。”

“目标人物是谁？”博士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说服的人。

“据说是基斯最好的朋友。”

博士愣住，被层层褶皱压得很深的眼皮终于抬了抬：“他有朋友？”

“是的，来自澳大利亚墨尔本，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

“哈，你在跟我说一个真正的人类吗？”

“不然呢？他恰巧此刻也在拉勒米。”

“有意思，他不像是会交朋友的人。”

“所以我也很好奇，不知道他们以往靠什么来维系友情，难不成是比谁的脸更像扑克牌？”毕琳达自认为幽默地笑了几声，才状似无意道，“对了博士，您的新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Nick医药研究基地绿河中心的主建筑酷似蜂巢。从地面上露出的部分来看并不算高，只有4层而已。银灰色蜂窝状结构使它显得不落俗套，充满现代主义风格。但那不过是冰山一角，在肉眼无法透视的地下，它向下纵深扩展出18层空间。如同植物的根系越扎越深的同时，覆盖范围也越广阔。直至第18层，其宽广程度已经令人咂舌（如果有任何游客有幸看到的话）。

虽然博士的办公室位于地下第14层。他的窗外却是巨幅屏幕模拟出的早春晴朗时的静谧湖泊。这是博士年轻时最爱野营的地方，湖泊名叫珍妮湖，数据采集自怀俄明州西北部的大提顿国家公园。

冰川、峡谷、湖泊、飞瀑、丛林，经典意象同时浓缩于博士的小小窗前，秀丽精致，美不胜收。

让人完全记不起现在真实的外面还是寒风刺骨的凛冬。

他在欣赏湖景时，余光不小心瞥见窗玻璃上反射出的一张老态龙钟的脸。那是他自己，瘦削，松垮，脊背微驼，几块老年斑已趁他不备悄然爬上额头。不过59岁便白发苍苍，再不复从前黑发时的英挺俊朗。

唯有黑瞳中那抹不屈的神色，与从前并无二至。

“那孩子一向不是那么听话。看似顺从，但总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小声咕哝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当年我不该同意扎克利把他带走的，澳大利亚墨尔本？哼，扎克利给他灌输了一些不该有的思想……”

然而毕琳达并没有听他叙旧的打算：“博士，您的新实验？老板很关心哦。”

“0001号融合阶段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我手头的核心元件用完了，科尔温很快会取回来。但我要说明的是，关于这点之前就跟他强调过，并且他也认同，0001号是我的私人物品，不管成功与否，都与公司无关。”博士不客气地说。

对面传来一阵礼貌不失亲切的笑声：“博士，老板知道，他只是关心您的个人安慰。毕竟现在只有您一个人还在绿河中心，而且在稳定性这块，实验体们总是还有一点小瑕疵没有解决。”

“谢谢你多余的提醒。”

“等您的好消息，回见。”

104

拜安格斯的即兴诗朗诵所赐，一只感染者从暗处的墙壁上被吸引而来。趁队伍缓慢前行时，它纵身一跃，细长口中伸出一条堪比成年人胳膊粗细的分叉舌头，直取声音的主人——安格斯。

那舌头顶端异化成了人的五指，鲜血淋漓，扑过来时带出的劲风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凉意。安格斯的后脑被它整个拿捏住，也仅仅只是拿捏住而已。很快它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合适的猎物，或者应该说，这分明是伪装成猎物的猎手。

由于注射了毒素蛋白的缘故，安格斯有些束手束脚。复眼没办法及时变异出来，好在毕琳达奖励给他的强化骨骼在这时起了作用。能穿透普通人头骨的力道落在他的顶骨和枕骨上好似在挠痒痒。

安格斯冷哼一声，微微转动脑袋。

这只比成年男性再高出一头的巨型蜥蜴怪吃了一惊，血手指即刻攥成拳头，将他浓郁的深金发丝从根部薅断数根，又收回大张的嘴巴里。

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一旁辛迪的尖叫声在这时才姗姗来迟。又被她自己一把捂住，扼杀在嘴巴里。

海曼连忙将亚尔林放到地上，刚要出手，被安格斯一声阴沉威胁喝止：“你们不要管，这家伙敢碰我头发，是在找死！”

此刻安格斯脸比狗屎还要臭，一手缓缓抚摸自己头顶压根不存在的伤处，另一只手举起来，试图在短时间内异化出镰刀骨，但未能成功。他瞪视一眼不远处的海曼（就好像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然后干脆放弃变异，以人类形态追赶上去。

蜥蜴怪一击不成立刻换人，回身扑向一旁的辛迪。它能分辨出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情绪，按照以往经验，这往往代表着一顿美餐。

但这次它未能如愿。

俯冲势头被安格斯止住，后者徒手握住它硕大的尾巴，以格外纤细的两条人类手臂死死钳住。它用力甩动，负担极重，一时竟无法摆脱。随着这种桎梏的时间拉长，蜥蜴怪挣扎得越厉害，甚至拖动身后的男人往墙上爬去。

安格斯冷笑一声，攀到它身上。动作之轻盈，仿佛地心引力对他完全无用。

蜥蜴怪一路往天花板上爬，他一路往蜥蜴怪头部爬。显然他的速度要更快一些，在它笨拙扭头想要衔咬他的一瞬，他将左手卡进它口中，右手在锋利齿缝间一进一出快如闪电，将那条怪异的舌头猛然拽出。

蜥蜴怪无声抽搐着，伴随而来的还有身体不断翻滚、扭曲、下跌。

最终，它的庞大身躯狠狠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和它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安格斯，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灵巧地翻到对面地上，右臂上仍缠绕着那条血腥气十足的断舌，而左手皮肉外翻，白骨森森地搭在身侧，还在滴滴答答流着血。

“扫兴的家伙！”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满不在乎地咒骂一声。随即走向惊魂未定的人类，笑得分外得意，“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辛迪睁大眼睛，拼命摇头，指向他身后。

安格斯还未回头，受伤的蜥蜴怪已经再度袭来。

海曼是这时候发动的。

他像一道飓风闪现在蜥蜴怪身侧，以整个身体的重量跨骑到它身上。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带吸盘的触手密密麻麻地不断涌出，将蜥蜴怪的长嘴和粗壮四肢一圈又一圈牢牢困住，很快毒素蛋白通过吸盘被注射进去。蜥蜴怪慢慢停止了动作，陷入类似昏厥的状态。

那些有碍观瞻的触手随即如潮水般退去，他从蜥蜴怪身上下来，然后飞速回到艾伦身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求表扬：“艾伦。”

这眼神实在太过于饱满，纯真，感情充沛，简直跟麦克斯衔回飞盘凑到他身边时如出一辙，以至于艾伦毫无招架之力。

他刚抬手想拍拍海曼肩膀，后者已经垂下脑袋，主动贴了上去。银发在他手心里十分服帖，顺滑如上好的东方绸缎，艾伦嘴角微抽：“好啦，好啦。”

海曼激动得两手拉住艾伦舍不得松开，脸颊微微发红。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的功劳？”安格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俩，“难道不是我先把它搞下来的？再说，只是一只二阶感染者而已，有什么可夸赞的？”

“也谢谢你，安格斯。这样可以了吧？”艾伦敷衍道。

“什么叫这样可以了吧？这跟那家伙也差得太多了吧！”安格斯有些愤愤不平，转而怒视辛迪，“美人儿，你也这样对我吗？”

辛迪原本一脸姨母笑，听见他这么说，脸又垮了下来：“拜托，我不叫美人儿，我叫辛迪！”

“好的，辛迪大美人儿，快夸夸我。”

辛迪忍不住向艾伦求救：“……你看看他，一路上一直这样对我，完全不正常，这算不算性骚扰？艾伦，艾伦？”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艾伦的眼皮又开始发沉。海曼的胸膛宽大结实，又很温暖，不得不承认靠上去确实很舒服。艾伦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浑浑噩噩，身体越来越轻，周遭越来越安静。直到突然有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中骤然拎出来，大口喘息着醒来。

依旧是他儿时的房间，依旧是从床上起身。

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也许是下午也许是黄昏，看不分明。床上的毛绒玩偶苏利文（皮克斯电影《怪兽电力公司》角色）是最近母亲才送给他的，露着歪向一边的两个大牙看向他，嘴角明明是微笑的弧度，却莫名令人感到悲伤。

和往常一样，争吵声和咒骂声在一楼回响，动静很大。他忽然记起来，这好像是父母在做离婚谈判时的事情。将离婚提上日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日趋白热化，再没有人想着还要避讳他，或者顾及他。

他将视线从苏利文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环视过整个房间。最终目光定格在书桌的空玻璃杯上。说实话，他现在真的感觉有点渴。

可是父母还在没完没了地吵架，短时间内也没有结束的迹象，吵得他满心烦躁。

酝酿半天，他还是决定起身拿着那只玻璃杯往门外走。这次门把手很轻松就扭开，吵架声骤然放大，刺痛他的耳膜。

母亲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尖利嗓音穿过来，声音好似锅底和锅铲刮擦，父亲的声音则更像怪物的吼叫。诡异的是，他听不清他们在吵什么。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起居室里的动静变得更加立体丰富，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有无规律的尖叫，碰撞声。那种四分五裂的混乱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在厨房，他们在客厅。他却连头也不敢抬，只专心盯着眼前的玻璃杯。

拧开水龙头，把玻璃杯灌满，放回厨房奶白色的台面上。

水中细小的气泡一点点上升，又一点点消散。

看着看着，他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古怪想法。

要是现在，他把这个玻璃杯用力砸在地上，再把自己的手按上去，能不能让他们消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