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的兄弟别来找我，

我已不再是曾经的我，

如果我的救世主来了，

能否请你告诉他，

为了拯救灵魂，我早已远去。”

64

过分松垮的白色背心罩在瘦弱的身躯外，男孩头发两侧被发胶抹得微微翘起，像狼耳朵。他手里抓着银色锡纸包成的锋利长刀，安静地站在栅栏外。

那是……基斯？

艾伦心中一跳，不由得站了起来，跑向门口。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艾伦开心地咧嘴傻笑，“太好了，虽然有点晚，但是我很高兴你愿意来。”

他想上去拥抱一下基斯，却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只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艾伦？”站在基斯身旁的男人忽然发话了，“你就是这次生日的主角吗？”

“额，是的，先生。”艾伦闻言抬头，这才注意到那个穿着格子西装戴着海军蓝色丝绒领结的男人。他的衣服很干净，但并不服帖，还皱巴巴的。发色偏向于深金色，眼角有些许细小的皱纹。可是眉眼细长，看上去很柔和。他正局促地笑着。

“你好，艾伦，我是基斯的父亲。抱歉，他有点腼腆，我很意外他能在学校里收到邀请，这真是件好事……”

男人跟他握了握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瞧，像我说的，只要迈出一小步，你就会有所收获。”男人冲基斯悄悄一眨眼，“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好事。”虽然这么说着，基斯还是礼貌地冲艾伦打了个招呼，“艾伦，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但是，爸爸说礼物要亲手送给别人比较好。”

小小的佩戴着金刚狼利爪的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张手绘贺卡，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赏心悦目，但艾伦还是从中勉强分辨出小怪兽和奥特曼的模样。

小怪物口中喷出的火焰里有一行字：生日快乐，艾伦。

“哇哦，这个很酷！”头顶纸王冠的小蜘蛛侠惊叹着，看了一眼小金刚狼，“嘿，谢谢你，兄弟，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喂，艾伦，你还没有拆我的礼物呢！我都等了好久了！”门口闻风追来的派克不满地大声叫起来。孩子们聚在不远处上下打量着基斯和他身后的男人，他们窃窃私语着，脸上充满探究的神情。

妈妈也是在这时候出来的，她摘下腰间的围裙，大惊小怪道：“啊，艾伦，这个英俊的男孩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妈妈。他叫基斯。”

“啊，这个名字我听过，艾伦经常提起你。看来你们关系不错。希望你们的友情能一直保存下去。”

艾伦从来没有跟妈妈提过基斯，更没胆量跟她自己那段校园欺凌的黑历史。因而他从这段客套中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只能不失时机地提醒：“哈哈哈哈，老妈！我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你好，太太。”

“多好的孩子啊。”

艾伦面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一把拉住基斯的胳膊：“进来吧，我们……”他感到手里一空，是基斯突然挣开了他。

在众人瞩目下，基斯后退一步，对艾伦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他的眼神落在艾伦身上，艾伦却觉得他心里根本没有笑。

“我要走了，艾伦，希望你今天玩儿得愉快。”

65

梅森是独自一人离开的房间。

辛迪选择留下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在艾伦昏迷的那段时间，梅森悄悄翻艾伦的包时，他就感觉辛迪盯上他了。她虽然没直接捅破他，但梅森很明白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与其等到艾伦醒来再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现在就找个借口赶紧逃掉。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恶劣的环境和到处都是怪物的紧张气氛。

梅森匆匆背着包绕过走廊，进入了那片之前他们曾经路过的神秘区域。

原本半开的玻璃门早已被震碎。冷光消失，整个通道里变得昏暗不堪。他之前跟艾伦说的没错，那条路的尽头确实是一间生物安全防护三级实验室。

可他漏掉了一点——整个实验室完全独立密封，室内处于负压状态，从而使实验室内部的气体不会泄漏到外面而造成污染。那期间巨大的隔离区域注定了三级危险的病毒是没办法直接作用到外面的人身上的。

换句话说，这里其实除了机器人，根本没有病毒危险。

他们曾在路过时隔着玻璃看到一些黑色人影，就是过道里左右两侧站着的一长排手持武器的机器人，跟那些机器狗都是同样材质的。但如今已经变成废铜烂铁，这爆炸的威力在遇到这些装备着武器的机器人后实现了成倍增长。但很意外地，墙壁非常耐冲击，它们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因而在承受了如此严重的袭击后，仍然顽强地屹立着。

这里是海曼扔掉炸·弹的地方。海曼已经知道了威胁来源于此，因此他选择了带着炸·弹来这里扔掉。同时也将这里所有的机器人都报废了，炸掉了所有的危险，一举N得。因此梅森坚定地认为，要想活着离开这座被病毒感染的城市，他必须得有所倚靠。

梅森进入最里面左手边的房间，那是一间更衣室。带锁的白色铁柜占据了一整面墙，而另一侧的大衣柜里则有序地挂满了白色的和蓝色的防护服。正中央的五间隔间是用来换衣服的。左数第二间门口还搁着一辆清洁车。他驾轻就熟地取出一套蓝色防护服换上。戴上鞋套、手套和口罩，在对着镜子检查了半天没有问题后，他推着清洁车掀帘而入。

狭小的空间里，地板上垫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防护服。铝合金板固定在隔间的墙壁之间，形成了一张简易的凳子。而那凳子上，凳子下，防护服上，全都是一团又一团的烂肉。那些肉块有的稀碎有的勉强还能看出一丝形状，但基本都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恶心恐怖。

如果说上一次在打架之后还能勉强维持住用白色肌肤覆盖住那满目狼藉，那么这一次就是彻底的崩盘。梅森垫着脚尖踩在仅有的干净地方，用手扒着两边墙壁。天知道他当时是以何种坚强的神经把这堆东西铲到一起去的。如今看上去已经没有那么碎了，只有积聚的血液在凹陷处像岩浆一样咕咕地冒着泡，而整堆肉堆就像在呼吸那样轻轻地此起彼伏，一切显得是如此荒诞可怕。

梅森强迫自己从那堆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玩意儿上移开视线。他用脚尖触碰了一下一块相对较完整的肉块边缘。

“喂？”

肉块一动不动，但冒泡的血水似乎更加沸腾了。

“艾伦走了。”梅森轻声说。

然后他看到肉堆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猜你肯定很好奇他为什么不管你？要听实话吗？”

“第一，你没保护好他，他受伤了。他似乎对你很失望。”

肉堆猛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些碎肉溅了出来。梅森都能看得出它有很强烈的情绪波动。他将那些碎肉捡起来，捏一捏，扔了回去。

“第二，你现在真的太丑了……丑到不堪入目，把你拉过来时你不知道我都吐了多少回，他甚至都不愿意亲自过来看你一眼……不过也是，没人能够容忍这么丑的家伙跟在自己身边的。”梅森叹了口气，一脸同情地看着丑陋的肉堆，“可怜的海曼。”

66

艾伦好像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他弯下腰去，捂住了自己伤口。

一想起那个最后的眼神，艾伦就觉得胸口发闷。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根本不像平时的海曼。他似乎从那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曾经，不止一次地，那种告别的眼神出现在基斯脸上。每一次，艾伦都觉得异常难受。

“艾伦！”辛迪连忙扶住他，神色不安道，“你确定我们立刻就走吗？就我们两个人，带着一个昏迷的亚尔林，如果周围有怪物的话，我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艾伦冲她虚弱地笑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既然知道我是去送死，为什么不跟梅森走？”

辛迪揪着毛线帽上的绒球，咬了咬嘴唇才道：“艾伦，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我们都跟梅森不一样。”

她的蓝眼睛里水光闪烁：“说实在的，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最后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人了，我希望那个人是谁。但最后发现，我并不希望那是梅森。因为我知道在必要的时候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放弃掉。我知道这样没错，人都是自私的，换做是我，我可能也没有勇气做出什么更勇敢的事，可是至少，我宁可死也不会拿别人当替死鬼。”

“但你不是，艾伦。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因为你有随时准备死亡的觉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就像不曾放弃亚尔林那样。”

艾伦苦笑了一下。他都不觉得自己这算什么优点。但像辛迪说的，妇女之友最大的好处大概就在于绝对尊重女性和永远把女性的利益放置在前了吧。至于勇敢。得了吧，那是他一直欠缺的东西。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给操蛋的生活折磨出了一些逆反心理。他不过是个明知死亡还要向前走的傻子，背负着很多的莽夫。

在辛迪的帮助下，他将亚尔林弄到了自己背上。天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如实木板一样死沉，艾伦险些被压得背过气去。此刻，他分外想念曾黏在自己身边那个忠诚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