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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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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回笼的瞬间,盛寻没力气睁眼,蜷在病床上紧紧捂住肚子,寒意不断从脊背向上窜,只能努力压抑不断上涌的作呕感。

“盛寻,你是急性阑尾炎!”经理拍他的床边,将检验报告递到他眼前,“有没有人能来给你手术签字啊?”

他紧紧咬牙,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我爸妈...都在家。”

热泪不断外涌,他摸索着经理的手臂,死死握住祈求:“帮帮我....”

经理陷入抉择,唉声叹气:“你先把手机号给我,我给你爸妈打电话。”

经理急匆匆的背影与推车进来的护士交错,她拿起药袋再次核对:“盛寻?”

“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差点没咬到舌头。

抗生素一点点滴进他的血管里,他佝偻的身体也逐渐放松,还是隔壁床陪护的人伸手帮他把被子拉上来,盛寻才注意到还有被子能取暖。

道完谢,他仰躺着看天花板,昏昏欲睡之际,经理也神色复杂地回来了。

“你家除了你还有小孩?”

“没有啊。”

他疑惑地挠挠头发,分外不解的语气:“你爸妈同意代签,手术安排明天下午,住院一周,到时候我来给你办结算,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

看到盛寻挣扎着起来给他道谢,他伸手把对方瘦弱的肩膀按了下去。

“别的先不说,安心住院吧。”

没有手机,他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药瓶快见底,他才捂住肚子挪蹭几下,看着病房外无人经过的走廊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要叫护士换药呀?”隔壁热心的陪护人问。

然后他才第一次知道有呼叫铃。

晚餐禁食,嘴里只剩下翻涌浓郁的苦涩药味,像是含着药片却没来得及喝水,那种不断涌上来、化不开的苦让他眼角湿润,偷偷扭到另一边才敢放任眼泪流,不敢让人瞧见。

他从小就身体好,没得过大病,有一年感冒,熬过去了才发现吃的感冒药都过期一个月,全靠抵抗力顶着。

可现在,他独自躺在陌生城市的医院里,孤独和无助涌上心头,不免生出了悲凉的感觉。

这感觉直到黄矛来看他才消退,回家过个年,黄矛的脸颊圆润了些。

“我一回来就听说你住院了。”黄矛往他病床边坐,看盛寻脸色苍白的模样,从兜里拿出个苹果来。

“我吃不了。”盛寻婉拒,“你吃吧。”

“还得住几天哪?”

“估计五六天吧。”他也没把握,医生说要看恢复情况,终于来了个能托付的人,他迫不及待,“黄矛,能不能帮我把手机拿来?”

“好说。”

失联三天了,手机里全是来自余照的未接电话和短信,从闲聊到疑惑,逐渐变成了焦急。

但有一条他没看懂,余照写:到底干嘛去了?真出去鬼混啦?

【盛寻:我突然得了阑尾炎,这几天住院了,走得太忙没带手机,你说我出去鬼混是什么意思?】

很快就不用余照给他解答了,因为他看见一通27秒的已接记录,在他根本不可能接到的时间。

【盛寻:是不是有人接我电话了?】

【盛寻:别听他胡说。】

住院的这几天他心神不宁,总是不断回想起经理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直到出院这天,他才知道原因。

因为钱是经理自己垫付的,他一个假期工,厂里只能报销很小一部分。

“盛寻你看,工资是按小时计的,一小时16,你住院前的5天都是节假日加班,要翻3倍,每天7个小时,一共是1680块钱。”

“据我了解你是高中生,3月1号要开学,那么27号就得返程,如果你从明天10号重新上工,你还能干15个工作日,能得2400块钱。”

“也就是说....”

盛寻了然:“就算我把工资都给你,也还欠你672。”

通讯录里,“翠英”在第四位,他将手指按在拨出键上,不由自主出了神,想起件很久远的小事儿,一段不该被记住的小插曲。

小学的时候,他最大的烦恼就是鞋子太容易坏。

为此从不参加课间球类运动,当然也没人带他玩,要知道一走路前脚掌鞋底都掉下来的人是没法当守门员的,脚趾露在外面怎么踢球呢。

他回家求牛翠英再给他买双鞋,牛翠英急着看电视节目,用胳膊把他往旁边推推。

“知道了,再说吧。”

他欣喜起来,殊不知大人的世界里再说吧跟拒绝没两样,每天放学进家门,都会眼含期待地四处瞧。

直到他耐不住性子再次催促,牛翠英在饭桌上摔了筷子。

“你也不看看咱们家什么条件,我跟你爸一个月挣几个钱?上个月刚给你一双,又坏了,你那脚是长钉子还是怎么的?”

他局促收回脚,把脸埋在碗里不说话,只觉得委屈,因为他的鞋都是冬冬不穿了给他的。

牛冬冬,舅舅家的孩子,比他小一岁。

不只是舅舅一家的小王子,也是他家的,牛翠英重视得很,向来有新衣服新鞋都是先由冬冬穿,穿腻了、不要了然后才轮到他。

但他没有多大的怨气,因为姥姥对他很好。

每次来都会关心他,教导他。

“盛寻,长大了得好好孝敬你爸妈,他们不容易。”她的眼珠浑浊枯黄,满脸沟壑,用干枯的手摸他的头发,“他们年纪都不小了,还能干得动几年?尤其是你妈,肩膀和腰都有毛病,家里的活儿你能干就干,别让你妈累着。”

他犹记在心。

只要姥姥来了,他稍微犯点错也是不会挨打的。

姥姥总是劝牛翠英:“孩子大了不能动手,得讲道理,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

可惜的是他妈完全听不进去。

也不知道他比冬冬的脚大一码这件事。

盛寻把手机捏紧,一只手捂住额头,听电话那边滴滴作响。

“妈。”

“你休息了吧?”

“有事儿快说,少磨叽,这着急打饭呢。”

“我手术费...不是经理帮垫的吗?现在还差六百块钱。”

“说这个我就来气。”她似乎是将不锈钢餐盘摔在哪儿了,背景好响的哐啷一声,“你说你是不是废物?送你挣钱去了,钱没挣着,自己花好几千住院了!说你点什么好?废物东西。”

他没接话,快速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沉默听着。

“那男的不是说你能拿工资顶吗?怎么又差钱?诓你呢吧?”

“没有,经理人很好,确实还差点。”

“我可听人说了,阑尾炎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得,你肯定是中午饭吃得不对劲,那就是你们厂里的责任,怎么还能让你自己掏医药费呢?”

“这时候你又成哑巴了?盛寻,你该闹就闹,几千块钱是小事儿吗?”

他头疼地搓搓额头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求着:“妈,你就先帮我垫上这六百多,行吗?要不我没法回去上学了。”

“那不更好吗?省钱,你知不知道现在一年的学费多少钱?够咱们家花好几个月的,一点都不懂事儿。”

那一瞬间,他被扔在了一场阴冷的滂沱大雨里,双脚深陷泥泞沼泽无法脱身,满心悲凉,想干脆躺进去被淹没算了。

耳朵里不断循环那句:“废物东西!”

可再废物,他还是想开学坐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里,坐在余照的身边。

所以他吸吸鼻子,怀抱希望拨通了姥姥的电话。

姥姥跟着舅舅一家生活,平日里也很拮据,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这嘴像是黏了胶水。

“听你妈说你因为阑尾炎住院了?现在身体养好没有?”

“盛寻哪,不是姥姥不帮你,过年家里开销大,冬冬非要买件羽绒服...”

他心累地垂下头,看膝盖发白的牛仔裤,有一个人肯定会帮他的,但是他绝对无法开口。

这天晚上,他裹紧被子妄图让冰冷的身体生出暖意,破天荒地与余照谈论一个虚妄的话题。

【盛寻:你信命吗?】

【余照: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盛寻:就是好奇,据说人这一辈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走什么样的路都是注定好的。】

【余照:我不这样觉得。】

【余照:我有个认同的观点,大概是,太相信宿命论会显俗气,即使脚崴一下也要说是宿命的手笔,太不信命又会显浅薄,觉得自己能做成一切事情,跟命运没关系。】[1]

盛寻被她这卡着70字限制的短信可爱到,抿抿嘴安静等待下一条。

【余照:所以,我们相信人生的一部分是由宿命论决定的,同时也要相信自己有改变宿命的能力,命运最终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1]

他眼眶发烫,反复去读余照的短信。

几分钟前,他觉得自己废物的人生无可挽救。

手里仅剩两百块回家的车票钱,欠下的六百对他来说是巨额负债,在别人那里也许微不足道的钱会拦住他回家的路,困境无解。

可他还有他自己。

他用指尖将眼角渗出的热泪抹掉,给经理发短信,问对方有没有门路能找到夜间的兼职。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曾奇峰《隐秘的人格》

以下原文:

人们很容易陷入宿命论或决定论,过了一定的度就有点俗气,就像一个人脚崴了一下却说跟命运有关系。但如果少了宿命论或决定论的话又会显得浅薄。比如认为人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跟命运没关系。

所以,运用宿命论或决定论需要一定的比例,就是我们相信部分是宿命论或决定论的,同时也相信自己有改变宿命的能力。用马斯洛的话说就是:我们除了被过去限定之外,也还有此时此地想改变自己的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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