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是几个NPC士兵下去把拦路匣收起来，车队才重新启动，朝看不见的前路驶去。被绑住双手的赵虚靠在车壁，旁边睡着还在昏睡中的树叶擦屁屁。第三辆车身很长，除了驾驶位联排，其余地方没有座椅，如此空旷的位置显然是用来囤放物资的，但这里空空如也，真要说有什么，那就只有他们两个。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无神论者已经渗入到了上面的领导层，刚刚站在液碱身边的美女ID名为黑玫。黑玫和液碱都是无神论者的成员，同时也是最早跟随钟氿的那一批人，算是多年的心腹。不论他们打算做什么，最终肯定是要去见钟氿的，这条路前往的终点也定然是主线任务即将出现的幸存者基地。

微微颠簸的路程，加上赵虚许久没睡，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沉眠。

许久不曾做梦的他，这次却做了梦。

梦中的他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会儿游戏服务器刚刚开放61级的无念魔都地图，无数等级位列在前的玩家都被开服副本创了个措手不及，《神鬼说》游戏官方突然下场说首次副本出现BUG，紧急让所有玩家先退出游戏，服务器将维护修理一整个晚上。而这种举措只救了等级还未到达61级的玩家，大部分开荒地图的高玩已经进入了副本当中，其中就包括他本人。

那次的游戏BUG非常之恐怖，也是《神鬼说》第一次出现特重大事故，灵异副本出现半灵体半实体的鬼魂，怪物副本中所有畸变死物伤害十倍叠加，全体NPC恶念激增百分之五十并且不会向玩家透露任何线索，有较大概率主动攻击玩家，一旦在以上任意副本中死去，玩家都会损伤百分之七十的精神值。那一小部分倒霉进入副本的高玩在各种险象环生中拼死逃出，死的死伤的伤，最严重的甚至发生精神宕机，在现实躺了半年有余才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

然而极少数人才知道，低级地图的副本受到感染，等级还不足以进入61级无念魔都的新人玩家，竟然被系统拉进了恐怖的高级副本中。

刚在厄难陀思杀死五十余头魔眼异形，赵虚被血液浸染成罗刹，站在阳光下也宛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魔。手中银色光剑蒸发滚烫的血水，四周笼罩浓郁窒息的腥臭味，无一人敢靠近。

怪物喜光，披着人皮，肚子里藏着百条骨刺手指，面庞被一只巨大的绿色眼睛寄生占据，只要被眼睛吃掉的人，都会成为分泌毒液的养料。

戈壁沙滩上半身蛇女像后面爬出了一只又一只魔眼异形（尔玛勒斯邪物）。干燥灼热的风将赵虚的目光变得愈加冷血，不知斩杀了多久，周身百米的尸身堆叠成了小山，直到双手开始颤抖，腕部失去力气，他才沉默地弯曲一只膝盖伫倒在轮换的月光中，夜半时分怪物如潮水退散，他如同雕塑直直挺立着上半身，累极了得以闭眼小阖。

大约几小时过去，日升前忽然狂风骤雨来袭，脸上滴落湿漉漉的水珠，赵虚动了动睫毛，被冰凉刺骨的洗礼唤醒，他摇晃着站起身，漆黑的瞳孔映出一道玄紫色的门，错综复杂的符痕缠满石壁。

不知何时，蛇女像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扇通往未知的诅咒之门。

赵虚向前走了几步，光剑在地上拖曳出深深的沟壑。海浪穿过漩涡门冲出了两个人，一个长发卷曲染浸银辉，一个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看等级，居然还是红雨山庄的新人。

副本难度完全超标，不难猜出系统出现问题，加之不符副本等级的玩家出现在这里，赵虚已经可以确认游戏产生了bug。

他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来到两人面前，却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被人拉住了血淋淋的裤脚。

腥咸的风钻进呼吸道，赵虚缓缓蹲下，分别握住了二人的手：“看来都还活着，很幸运嘛，遇见了我。”

黑发青年仍然紧闭着眼睛，拉住他的手却丝毫不肯放。而旁边银白长发的青年，则安静地睁着碧蓝色宛如湖泊般纯净的眼睛，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恬静温柔的笑，轻轻喊了声：“师父。”

赵虚从未想过收徒这件事，耳朵里听到这两个字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原本想要一口拒绝，却见银发青年艰难地撑起伤痕累累的躯体，跪在地上对他俯首，然后抬起俊美圣洁的脸，冲他浅浅地笑道：“请收了我吧。”

那声音，在那一刻给他下了幻药，让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现在想想，简直像极了中蛊，可若再重来一次，赵虚觉得自己仍会答应得心甘情愿。

后来有一天，赵虚问钟氿为什么要拜他为师，钟氿回答得没有半分遮掩：“因为当时已经快要死了，所以师父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能在那种地方遇到高等级玩家，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不是么？”

见赵虚表情有些僵硬，钟氿才又撒娇般坐在地上环住赵虚的双腿，将脸埋在赵虚的膝盖上蹭了蹭：“其实是因为我对师父一见钟情，当时我在心里发誓，哪怕身上再痛也要想方设法留下你，如果就那样让你逃脱了，太遗憾了。”

赵虚神情不自然地扭过头，耳朵偷偷泛红：“少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师父是指一见钟情吗？”

彼时的钟氿仍然是个纯真软糯的人，偶尔眼中会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狡黠，虽有破绽，但至少总是轻而易举地骗过了赵虚的眼睛。

他酷爱逗弄一本正经的赵虚，最擅长的事情是撒娇说软话，柔顺的银发常常故意与赵虚的手腕交织在一起，每每这时，赵虚便会情不自禁地把玩着缠绕指尖的发丝，体会着皮肤被冰冰凉凉的痒感轻抚，顺其自然地忘却时间流逝的速度。

很多年前，他们亲密到几乎形影不离。

而后来形同陌路，令人唏嘘。

梦境一转，赵虚出现在了一座高塔之上。这里是他无比熟悉的囚禁之地，是犯下滔天罪孽的罪犯后半生禁锢的地方。该地方位于《希娅公主的秘密》副本庄园之中，是玩家们最后角逐胜利的场所。

落入钟氿圈套的高玩有五个之多，他们一一排列在石床上，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游戏淘汰。

然而末了的玩家互相残杀，却成了钟氿释放天性的盛宴。他并没有给玩家们一个痛快，而是带来了一场漫长的折磨。等到赵虚赶到现场时，关押玩家的地方已经狼藉一片，四处都是干涸的血液和残肢碎片。

赵虚皱着眉问：“发生了什么？”

钟氿无辜地摇头，用着天真的语气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言：“不知道，我和师父一样刚刚到呢。”

话落，钟氿像是心有余悸般上前紧紧拥住了赵虚：“师父，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赵虚不疑有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当然会。”

却不曾想，在赵虚看不见的地方，钟氿闭上眼露出一个残忍而又戏谑的笑容，颇为享受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撒娇道：“师父好香啊，比血的味道好闻多了，能不能让我一直这样抱着你？”

梦境中的赵虚也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了，就好像记忆主动删减蒙蔽了部分片段。只依稀记得，自己那时想，如果哪一天自己做梦梦到了今日，大概会是个香甜的梦，而绝非致人惊醒的噩梦。

不妙的是，现在仍是这么觉得。

这一晚上，赵虚梦到了许多关于钟氿的过去，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说了什么话，竟然大多数都不曾遗忘，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梦的瞬间，赵虚突然觉得心闷，就像是平日这些回忆被装进带有锁的匣子，今夜难得打开才会堵在胸口水泄不通。

他不是一个记性差的人，除非因为什么原因主动封存片段，否则他不会和过去断得一干二净，刻意隐埋，大抵是感受到了紧迫，亦或是恐惧。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车还在前行着。

旁边的树叶擦屁屁蠕动着身子来到他身边咬牙切齿：“终于醒了你，都特么赖你，要不是你，我至于被绑在这里吗？真是丢死我的脸了。”

“是你警惕性太低了，你哥要是在这估计得重新教你多远才算得上是安全距离。”赵虚懒散地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树叶擦屁屁不耐烦地背过身：“我哥我哥我哥，成天就搬出我哥，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剑客副会长二手不耐晨，难道我这样的帅哥英雄就不配被记得了吗？”

“行啊小帅哥，想想怎么逃出去。”赵虚敷衍地应了声。

树叶擦屁屁又转过身：“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逃什么逃，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老大解决了不是更好吗？你刚刚睡醒是不是还没有收到任务通知？副本主线任务更新了，让我们全体寻找幸存者基地呢。”

“也是，该和他们会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