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
赵虚推开沾血的玻璃门,长腿一跨,安稳落地。断舍离有样学样,小短腿一蹬,摇摇晃晃,差点倒栽葱,偷偷站稳脚跟之后,向雨幕潇潇伸出优雅的绅士手。
雨幕潇潇知道男友会扶自己,她在黑暗中到处摸,始终没找到那只手,只看到断舍离笑的时候咧出的白森森牙齿,干脆自个儿跳下来。
断舍离悻悻而归,手在自己裤腿上蹭了几下,不甘心,又主动去牵上雨幕潇潇,雨幕潇潇怔了怔,两人掌心相握,感觉到彼此的体温,终于不约而同地安心下来。
“虚兄,这里这么黑,哪里是出口啊。”
锅炉的火光正在逐渐消失,靠近楼梯一侧则被裹在黑暗当中,除非有夜视,否则看不见脚下的路。
“抓住我的衣服。”
断舍离“哦哦”两声,还没开始找阿虚人在哪,赵虚已经先一步把衣角塞进他的手里。
此时,断舍离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句广告词“暖暖的,很贴心”。
三人前后连成火车,赵虚龙头,雨幕潇潇龙尾,断舍离中间当轴,朝石阶匀速前行。
断舍离很想再问些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况下,他很怕发出声音被那些恶灵听见。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无可避免,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也无可避免。前面拉着阿虚的衣服面料薄而软,后面牵着筱筱的手因紧张变得冷湿,不论哪一边,都不能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如果……
如果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办?
就这么走,真的会安然无恙吗?可是那楼梯,是想象不到的长啊。明明已经走过一次,可再次回想的时候,却发现竟然无法估算出它准确的长度,尤其是在完全黑暗的条件下,所有看不见的前路都在被无限拉长。
断舍离紧紧咬着牙关,可以信任的阿虚,需要保护的筱筱,包括他,同时走在看似没有尽头的甬道中,还有多久才能走到出口?在那之前,锅炉的光完全熄灭,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因为看不见,所以杂七杂八的思绪就会变得很多,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思考的就是十分钟以内的地下变局。
身后牵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那不轻不重的力道让断舍离迅速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感受到雨幕潇潇的关心,断舍离也回握了些力气,在低头攀爬的狭窄里,二人默契地为对方加油打气。
“副本结束后,我们回家吧?”
轻微到甚至让人以为是幻觉的声音从断舍离身后响起,断舍离怔然,想提醒雨幕潇潇噤声,但这个诱惑对于他来说太大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家’意味着什么。
不是红雨山庄,而是游戏外实实在在的家。和余沐筱谈了几年的恋爱,他们的恋情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有多方的阻挠,余家嫌弃他没出息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没让他登门拜访过,即便余沐筱给父母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但他们始终对段佘礼不满意。
这是段佘礼缠在心里的结,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就不能让筱筱完全的幸福,没有人不渴望被父母祝福的爱情,站在对立面的爱,虽然自由,但也沉重。
他转头,黑暗中明明看不见雨幕潇潇,但他还是想要面对面地答应她,即便是一片朦胧,连地底仅存的微光也随着转角全部消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他认认真真地应着:“好,我们回家。”
然而,断舍离早该在这时注意到,光,一点也不剩了。
从冰柜走到石阶上,不需要太多时间,因为还有些光亮辅助视线,所以他们前行的过程不算艰难。但在上行时,每每跨越一层台阶,就需要靠脚尖试探,脚底踩到实处才算彻底放心。处于瞎子的状态下,断舍离显然暴露出了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的经历,他行动越来越缓慢,直到……踉跄一步,膝盖重重跪在地上,与石阶亲密接触发出巨大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手心里死死攥住的东西滑脱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喊了声‘虚兄’。
语气有些慌张。
但,没有回应。
怎么会?
这怎么可能?
明明就一秒不到的时间,阿虚怎么可能仅仅一秒就离开得那么远,连他的呼唤都听不到?
对…对了…!脚步声!
虚兄的脚步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听到的?那一秒之前吗?还是在……更早之前?
身后的人又紧紧捏了他一下,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怎么不走了?出什么事了?你刚刚是不是摔了?”
断舍离忍着膝盖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衣角消失后,他牵着雨幕潇潇的手更加用力,怕手心里的东西再一次不知不觉消失。
“筱筱,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
二人用仅彼此可听的音量交流。
“摩擦的声音。”
“什么声音?”
断舍离额头沁出了一丝汗,没有虚兄在前面带路,他只能临时担任龙头,硬着头皮牵着雨幕潇潇一步步往上走。
雨幕潇潇因为断舍离刚才那句话心里拔凉,又问了一句:“什么摩擦声?”
断舍离尽可能放低自己的脚步声,这样那道异样的声音才会更明显:“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互相摩擦……有点像是刷子在刷什么东西,但没有那么尖锐,而是更钝的响声,你仔细听。”
他努力描述自己所听到的感想,二人脚步不敢听,但比之前更加轻拿轻放,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随意发出。
“我……”雨幕潇潇沉默着跟断舍离爬了几个台阶之后,突然开口:“听到了。”
“你也听到了?那就说明不是我的错觉。但我不能确认声音所在的位置。”
“段佘礼……”
“怎么了?”
“从后视镜看到物像越来越大,不一定是车子在倒退对吧?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是说……”
“好像就是在……”雨幕潇潇咽了咽口水,声音逐渐颤抖:“我身后。”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从头凉到脚。没错,除了倒退的可能,那就是——后方的东西在不断接近!并且速度比他们要快!
几乎是立即,断舍离攥着雨幕潇潇加快了步伐,二人均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扶着石壁,一次大步迈了好几个台阶。
但人类不是精密的机器,总有出错的时候,这种误差在游戏过程中,尤其是鬼怪副本里,出现一次都极为要命。
不能存档,不能重头再来,不能附加生命的游戏,就像是活在现实中的人,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死的机会。
很公平。
之所以《神鬼说》玩家鲜少有划水挂机水局的现象存在,就是因为痛阈值。没有人愿意体验被一枪爆头的感觉,也没有人愿意体验被恶灵分食的感觉。
所以大家伙都拼了命玩,拼了命地逃,拼了命地猜谜。
“看不到,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雨幕潇潇不断回头,那莫名的摩擦声越来越大,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不确定后面追逐的是什么东西。她努力追赶断舍离的步伐,掌心无意间被石壁凸出来的棱角划破,十指连心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猛地缩手,却打翻了挂在墙壁上熄灭的油灯。
“啪!”
油灯滚了一圈,碎得不能再碎。
“筱筱?!你没事吧?”
“我没事,别回头!”
二人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回头,一定不能停下。
明知身后有未知的东西而一直垫后的人,心理防线是最薄弱的。雨幕潇潇比断舍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后背阴寒,地窖深处阴冷的温度顺着深长的甬道直冲而来,像毒药一样敷在脆弱的皮肉上,随着药性的入侵,肉渐渐腐烂,那股绝望感就会愈加深。
她有一种濒死的预感,那就是——活不到最后了。
一只腥臭的手捂住了她的嘴,黑色的环境里,她看不见那到底是什么,但根根分明的指头带来的触觉却异常清晰。
雨幕潇潇瞳孔一缩,想要大声发出声响让断舍离放开自己的手,但一个完整的字都无法吐露,她拼了命从嗓子眼迸发出声响,只能像黎明时拉响的警报,狰狞嘶鸣,宛若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那只手缓缓往上,不仅捂住了她的嘴巴,还捂住了她的鼻孔。
它杀人的意图在这一刻,深深传递给了雨幕潇潇,但她却不能将这道危险信号传递给掌心相贴的断舍离。
“筱筱?怎么了?!!”
又是一双手环住了雨幕潇潇的肚子,紧接着是小腿,脚背,那些磁铁般紧紧贴着她皮肉的东西,带有冲天的血腥味。
而这股味道,断舍离同样闻得到。
极端的恐惧彻底占据雨幕潇潇内心,她拼命摇头挣扎,可她的指尖却与断舍离宽大的掌心分开得越来越远,直到完全脱离。
“不!不!!你要去哪?!”
然而黑暗里,又怎么辨别到她的位置?
恐慌至极的断舍离赫然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声:“筱筱!!!!!”
堂而皇之地刺破长久的寂静,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恶灵面前。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提示:
您正在启动A级天赋卡【鬼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