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洱望着捂得脸蛋通红，鬓发都黏在脸上的玛格丽特，疑惑地探头看看窗外是不是刮风下雪了。

没有啊，小雨啊，而且他在屋里都挺热的，玛格丽特居然穿着皮袄。

他想了下，现在她可能是收到阿尔芒的信了?毕竟昨天阿尔芒站在楼下吹风的时候，他靠在窗口喝着咖啡也看了一会。

当时隐隐约约的还看见阿尔芒眼角的泪花，八成是风吹的。

也有可能是伤心所以就哭了。

那个场景啊，凄凄惨惨，让人仿佛看见了一朵开放的太阳花在缓缓枯萎。

《茶花女》前言说过，多愁善感是19世纪法国青年的特征。尽管作者很疑惑他们的风尚，可还是把这个当做热知识记下了。

“您要不进来坐坐？”艾斯.埃文只是推了下眼镜，他的语调不是会诊时的严肃，也不是叫醒她后的玩笑，而是很平常的，带着一丝温和的口气。

她只把这归究为不用出诊的的快乐，她平日要是碰上个不用出去约会的休息天，也会比较轻松，因为与不喜欢的人约会对她来说就是工作。

当然，这种快乐表现方式还是让她无法理解。

虽然很好奇医生为什么心情那么好，但玛格丽特现在要一个人出去找阿尔芒，如果让公爵知道又是一个心肌梗塞，加上心中本就不太想见医生，所以她摇了摇头，“我现在要出去赴个约会。”在公爵已经知道她是烟花女的情况下，用这个借口是没什么关系的。

说起来，公爵刚刚知道她是一个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时，面色铁青，就差一口气背过去了。

自己付出慈爱的对象，竟然操持着在法国人（俄国人也不例外）眼中最卑贱最不能说出口的职业，让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头知道，这不是嫌老人命长吗。

“您不去见公爵吗？近日我的情况如何，您不是以前经常要找他么？”想到公爵，玛格丽特便问了一句，她是注意到医生最近好像都没找过公爵，她坐马车经过时看见他们聊天，还是上个星期的事情了。

医生刚来照看她时，可是隔两天就要给大使馆寄封信过去的，有时两个人还要聚一聚，商量点和她健康有关的事，那种阵仗简直像是贵族开议会。

“不用了，我最近没事找他，您真的不进来？”艾斯又问了一遍，得到否定的答复，他也不强求了。

于是他眨了两下眼，好像是酝酿了番，发出了个迟疑的单音。

“您有事吗？我看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如果是让玛格丽特别去找人，她肯定头一甩就走，去晚了她就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流失在和医生无用的对话中。

“没什么，就是我可能马上有别的工作要做，您这里就不能照看了，我会同公爵申请，让您去别的地方静养。”这个医生说，他在除了叫醒她这个日常事务中表现得过于奇葩之外，其他时候其实非常正常，对待玛格丽特与公爵之外的人时，可以说是冷的跟冰块似的。

玛格丽特望着他，想起听公爵那里送信的随从提到，医生在为公爵做事之前，上过不少战场，似乎一开始做到了上尉，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转回军校接受战地医生的栽培了，那段时间他的状态，就像那个拿到小费的世俗侍者说的，精神很脆弱，时不时还会变得幼稚。

总觉得他早上也是这个情况，很符合后者。

玛格丽特在认字之后试着看了不少小说，近来风俗小说大为流行，因此她的想法也就不知不觉地延伸到了那块。

说起来，之前看报的时候，她怀疑那个《震惊!里昂卖鱼佬竟要转行医疗》也是个想钱想疯了的小说作家写的流水文，还结合了实际，一个捕鱼的去开医院，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这么怪的法子。

“戈蒂埃夫人，您带把伞去吧，外面的天，如果您那么出去，我看明天又要头疼脑热，需要我送您下去吗？”医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不说话的空档已经从门厅取了把伞送回来。

玛格丽特接过伞时，往门厅看了一眼，虽然没有上心，但是壁炉边挂着的一把刀具还是闪到了她的眼睛。

她只在小时候砍柴的时候才用过这种东西，实在想不到它是怎么和奢华的客厅相配的，而且看起来，那把刀被呵护得很好。

在门口都能看到刀柄被窗外天色反射的亮光。

她深感她的私人医生可能有些故事，要是让那些给报纸写文章的作者看见了，不得出个《震惊!一私人医生家藏可怕凶器竟是为了……》的标题文章呢。

听到医生告诉她的消息，知道他马上不盯她了，她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样每天和阿尔芒互相送信就能方便些。心情好了，看人就更顺眼了，对医生的态度也柔和多了。

就算在有交往的一群男人里，只有医生才能够随便交流，不用陪笑陪酒，但是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女子，动不动就和他撒气也是不礼貌的，因此被别的男伴搞得心情极坏的时候，她也得控制着脾气。

玛格丽特本来是要快走的，消化完这个消息，只想走得更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尔芒，和他分享一下。

于是草草道了个别，她便提起裙子跑了下去。

走廊里一时只剩下高跟鞋的回响。

吴洱靠着门听着回响消失，最后也没把想说的事和她说。

那什么，肯定不会在门口听那么久就等个偶遇的机会啊，这又不是言情小说。

他只是为了把医院的事和玛格丽特提一嘴，给她留个映象，现在没来得及，就算了吧，反正「商人」那里还早着。

话说回来，今天该下雨吗？在小说原文里今天没下雨啊，而且玛格丽特也没穿的这么反季节……

把门关上后，吴洱把挂在墙上的柴刀取了下来，用布小心擦拭，一边想着刚刚的问题，一边看着越来越大的雨。

「3」

“您就是道伦.塞万提斯先生？”阿尔芒知道最近的事都很巧，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一直在找的“情敌”就这么撞上门来了？

“你认识塞万提斯先生？”诺莫厄.迪瓦尔将葡萄酒递给门口等待的女仆，正与快步走来的道伦握手，后者笑到:“我倒是第一次见阿尔芒先生，希望您不介意我的叫法……您有所不知，在之前，我们碰巧‘见过’一面，在巴黎名.妓玛格丽特.戈蒂埃的生日宴上。”他去普律当丝那里问玛格丽特最近的踪迹时，那个嘴碎的服装店老板娘和他说起了这个，阿尔芒最近在打听他。

“他当时送去了鲜花，仆人大声朗读了送花者的名字，我对他留有记忆，父亲。”像是在解释，阿尔芒说，他还没有为道伦戳破他的约会对象身份这事再补充什么，诺莫厄已经猜到了这点。

“我们之后再说这件事。”这个极有威严的老人说，他转向了塞万提斯:“话先说在前面，如果您的账目的确有什么难以在明面上经手的，我不会为您做什么掩护，您应该知道，这一切都是违法的，包括您现在请客，在与您有利害关系的前提之下，我会把接下来您的每一句可疑的话做为评判标准，考虑是否要拦截您的那笔转账。”

也就是说，这个老头还在怀疑自己洗钱。

他洗钱哪要这么麻烦，多买点基金不就可以了吗。

心里是这么想，道伦完美的微笑没有一丝裂缝，他让两位男士上座，摇铃出菜。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双手交叠，仆人给三个人都倒了葡萄酒，他拿起属于自己的一杯，开口道:“我曾经说过要给您准备家乡最好的葡萄酒，这是拉菲庄园特产的一款勃艮第，选择冬后的葡萄，已经窖藏15年，是我来巴黎带的少数物品之一。”

阿尔芒小抿一口，的确入口苦甜，还有丝绸的顺滑感。

这位神采飞扬的商人没有一点点窘迫，他大气地站起敬酒:“我很感谢诺莫厄先生的开门见山，您的正直让人钦佩，不过，这份不重要的转账并不是我想让您放在心上的事务，您也许知道，我的母亲。”说到自己的亲人，他的语气缓和，好像在父母两者中，与母亲的关系更值得他重视。

“您想说什么？您的母亲给您提供了资金，这笔资金是您在巴黎开医院的基础？那么您为什么会想到在巴黎开医院呢，您的父亲一直在里昂从事捕鱼行业。”诺莫厄说:“您说您想自己成就一番事业，但是，容我说，您的行为，目前为止，我都认为十分的疯狂。”

一个正常的商人，怎么会选择与原先发展产业没有一点相似处的领域？除非他是为了亏空!不过自古逆规律而行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他的名字叫做「幸运」。

“我的行为有我的目的，亲爱的迪瓦尔先生。”商人将酒杯置于灯光下，他观赏着金边花纹，单片眼镜下翠绿色的瞳孔明亮得赛过手边的黄金，它们极其幽深，好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他说话极为自信，显得让人不得不信服:“我现在在「交换」。”

“交换？”

“对，用金钱来交换名声，我想要的是名声，这种东西用钱买不来。”商人说，他让侍者拿了副刀叉与餐巾，而后将餐巾铺开，取出金汤匙和路易分别放在左右两边。

“您要名声？”诺莫厄抬眼，他有预感，这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不会止步在简单拿到医院财政单子上，也不会只为了做个成功的买卖。

“名声，我想做个名副其实的‘慈善家’。”这不就对应了他在红灯区说的那番话了么，身份卡的目标也老早定好了，否则也不会开玩笑开到“政界秘辛”上（详情见第一章）。

“道伦.塞万提斯先生……您想成为贵族？”本身虽然不属于封建贵族势力，诺莫厄.迪瓦尔听到这句来自平民阶层的挑战，还是有一丝被触犯的愠怒，他的夫人是一名贵族，出于保守的思想，他也认为贵族地位不可撼动，眼下那些自由民主派也不断地和他们竞争，他作为一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对于政治相当敏感。

“道伦先生，您应该知道您在说什么吧。”阿尔芒本来在一边旁听的，但是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口提醒了，他年轻，出于心善，尽管还在敌视着他，可是涉及父亲的敏感处，他还是要做些提示。

吴洱是看着税务官面色不太好，这情况他也有相关准备，连自由恋爱都不许，肯定不会支持他这种想法啊。

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准备杠一杠，就为了自己那点任务，为了玛格丽特的终身幸福。

这个商人对着年轻的迪瓦尔先生微微一笑，意为感谢他的提醒，他站起了身，示意让他们往后看。

后方客厅的一面墙是原来英国老富豪专门用以放古董的镶金展柜，他这几天思来想去做了些二次利用，也是为了他的背景故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了。

东西是古董店买的，办法是刚刚想到的，至于更多的，那么就归功于他的「幸运」。

他们向后看去，展柜一排排连起，玻璃后是摆放整齐的奇珍异宝。

有祖母绿的金镯，成套的水晶杯，带有精美花纹的双耳器皿，零零散散的钻石珍珠，数不清的上世纪货币，就像是装饰物那样撒落在天鹅绒的衬垫上。

“这是剩下来的很小的零头，其他的都成为了我私人百万家产中的一部分了。”商人指着其中一只银制烛台，“还有，它的另一半被我熔铸成了手杖。”

阿尔芒.迪瓦尔有些紧张，他不停瞟着父亲，琳琅满目的财宝让他再一次看清了自己与这位“情敌”的差别，如果让玛格丽特选择，他认为输的肯定会是自己，单凭家产这一份，塞万提斯展示的恐怕就足以压过他母亲的年金。

不过，他却很期待这个塞万提斯先生下面会说什么打动他父亲，这位税务官可是出了名的理性顽固。

所以，这位高个青年不安分地关注着氛围的变化，假如他的父亲能够被说服，那么也就说明，他迟早要放在明面上的于玛格丽特一事也有可能会被父亲承认。

“我的目的很大，您也知道我想成为贵族，而不是如今新出现的哪一方，如此说明，我的心是属于那荣耀的宝座的。为了成为贵族，我自然会做些有益于贵族的事，我让他们对贵族改观，这同时不也是挽回了平民那里贵族岌岌可危的地位吗？您有所不知，我出身于平民家庭，母亲却来自落魄的贵族---我有贵族的半个血脉，”他叩叩玻璃柜，后者的声音清晰而悦耳，“我实际有着足够的底气，而且，您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正在席卷这个国家，它会让贵族的名望不复存在，让断头台再度落下。”

“我开一家医院，除了满足我的需要，其实也是方便了您不希望它不好的一方，虽然工厂的云集已经无法避免，但是与快速发展的工业不同的是，工人们的待遇仍然没有什么调整，他们的薪资没有提高，脏乱差的条件仍然像死神一样收割他们的生命；救济所人满为患，慈善医院收治的病人还不及每日死亡的数量。境遇的极端落后，会让他们步上起义的道路。”

「商人」说到这里停下了，他看见诺莫厄.迪瓦尔若有所思，可是与表面的演说家上身不同，他心里实则在苦笑:谁知道进一个以爱情为主旋律的名著里还要用这些托词啊，都足以让人幻视小说的分类了……

但他还是要结一个尾:“我现在开一家医院，可我所想的不是一家，而是开满巴黎，甚至开满法国，它们对于平息百姓的不满是有帮助的，因为它们命名为‘慈善’，来自谁的仁慈？他们追寻名字的前缀，会发现是他们认为早该淘汰的贵族，到时候，这些医院足以力缆狂澜。”管它是不是力缆狂澜，反正到那个时间他早就跑下一个世界去了。

阿尔芒听到后面，只觉得有点道理，他虽然正好是向往自由民主那派的，却也没法干涉面前这场交易，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动心了，如果他是他的父亲，他也能理解这份交易后的利益。

“我知道了。”诺莫厄.迪瓦尔最后说到，这位老人整理了下领带:“您很有野心，我可以判断您不是为了洗钱了，既然话到这里，那么我就实话实说吧，如果不涉及违法违规，我会帮助您的，不是为了什么生意，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基础设施的进步的确也能缓解工人与资本家的矛盾，他属于资产阶级，因此商人的行为是能够一箭双雕的。

总体上说，讨好了资产阶级和封建贵族。

“谢谢您的理解。”道伦.塞万提斯带着他们回到了座位，一道道的佳肴捧出，菜品的热气在金光璀璨的杯碟里显得如梦如幻。

阿尔芒没有心思品味这些可口的饭菜，他看着吃得很礼貌很贵族的道伦.塞万提斯，突然想到那捧赠送得可疑的茶花。

他开始担忧商人接近玛格丽特的目的。

「3」

……蝴蝶效应。

吴洱把刀擦完之后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自己的介入让本该在一条道路上的故事偏离了，而这种偏离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第一枚倒下，后续的也会不受控制地倒下。

那么到底是哪一步让故事偏离的呢？

自己的人物？

如果是这样，是「医生」还是「商人」？

亦或两者都有？

尽管有改变故事的准备，而且也是必要一步，他也没想到那么快。

玛格丽特.戈蒂埃的身体是有他在疗养，但他觉得还是很坏啊，最近一喝酒又吐血了，他背景里可是帮茶花女疗养了三年呢……说是好了，实际只是看起来更健康了，内里还是空的，经不起那种喝水式的喝酒和昼夜颠倒。

那就是「商人」了，肯定是他，这人鬼心思最多。

想到这里，吴洱心有灵犀地拿出了记录本，封皮上的标志果然闪着红光。

翻到「商人」的人物卡，背景部分已然添上「创办医院」的黑字，而且在「富豪」的职业后，括号里添加了「慈善家」的第二职业。

成功了？他八成又动起了灵活的嘴皮子。吴洱叹气，可惜不能ooc。在还是人物卡的时候，「商人」在跑团里的语言输出恐怕就得有一部中篇小说那么长，而「医生」呢，虽然也点了「说服」这种语言技能，本质上还是一个打手兼奶妈，不擅长那些有的没的。

他把本子放到一边，让柴刀沐浴灯光。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架，他斗殴点了65啊。

射击也点了60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爆更啦！

话说虽然《茶花女》世界的都没有完结，实际上我已经想好《雾都孤儿》世界的人设了，而且《红字》是早就想写的，《简爱》都稍微写了个头了……我真是三心二意。

《茶花女》中的两个男主其实人物卡我点过，背景故事也写了……但是想想还是写完这个世界，或者到什么没有说明过的技能出现的时候我再在作话中补充吧。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