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殿中服侍的宫女、侍从统共有三十位，其中十二人是照顾太子的，褚奉一所住的东偏殿有十人，赫连公主的西偏殿里则指派了八人。

如果仅用这两个数字直接比较，似乎会得出一个结论：瑞朝皇室对赫连公主不够重视。但实际上皇帝考虑到她从允国带来的人已留下了四个，若是再给她多指，殿内的规模将超过皇太子，看起来也不大适宜。公主与皇子的侍者数目一致，都略高于褚奉一，按理说已没有问题。

不过人人视角不同，身价地位也不是通过简单的加减法能够算得清的。褚奉一先来居上，又有皇太子一以贯之的教导，太子殿内众人惯会审时度势，对于根基不稳的外族公主赫连珵的态度难免有些疏远，就连几个服侍她的侍女也总在闲暇时间与褚奉一那边的人混在一起。

枣果是赫连公主的近身宫女，自然而然地成为管理其他下人的总管。她心思剔透，留意着这些情况，找了个时机提醒主子。

“殿下，瑞朝这边排得可细了。譬如说宫女，共有足足七级呢，从下到上依次是侍女、使女、仕女、宫人、宫女总管，还有什么室女、士女之类，比咱们允国复杂多了。”

“是吗？这一连串的名称听起来差不离，难以区分。”赫连珵道，“我是疏忽了，还没妥善安排他们，只照允制分出了三级。”

枣果继而细数道：“雪元、云片、山楂是允国人，她们三个分别负责伺候殿下的医务、服饰、梳洗之事，而瑞的宫女侍从们做的都是下等的粗活，长此以往，有的人会不会心生他念也未可知。”

赫连公主赞许地点头，吩咐道：“先把山楂的差事换个聪明能干的瑞女来做。我记得山楂不是一向与褚奉一的侍女颂恩走得很近么，把她提到你一人之下的位置，再拿上几两银子作为赏赐，便说是嘉奖她办事得力、细心周全，让她好好给大家做个榜样。接替她的瑞女如果做得好，也要赏赐银两。”

枣果心领神会，应承下来：“奴婢明早去办。”

“褚奉一那边的信息查完了吗？”

“奴婢就是带着这个来见您的。”枣果从怀里掏出一叠折好的纸，递给赫连珵。

她刚看一眼，蹙起了眉头批评：“怎么用允文写？还没有学会书面瑞文？瑞语是通用语，全天下都要学，允语是唯有我们允人才常用的，如若在这宫里不慎遭人发现，连个辩白的机会也没有。”

枣果十分惭愧，告罪道：“殿下说得是，奴婢知错了。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决不再畏难拖延。”

赫连珵缓缓翻过了五六张，在中间停了下来。

“拥有招娣这种名字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瑞朝的太子殿中，”赫连公主神色冷漠，“我还以为瑞是天下最先锋文化的所在，那些陈旧的糟粕早淘汰干净了，原来没比允国好到哪去。”

枣果也对她有印象：“此人格外沉默寡言，性情内敛，很不受大家待见，常常独自行走出入。”

“这样啊。”赫连珵继续看过后面的几页，最终敲定了方案大纲，“改天会会这位招娣。”

枣果问道：“殿下要买通她吗？”

赫连珵不置可否：“我也说不定，有时候人最需要的并不是金银财宝。”

枣果表示受教。赫连珵反过来问她：“你觉得有必要吗？”

“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妄自揣测，只知公主殿下运筹帷幄，定能稳操胜券，决胜千里。”

“说点有用的话。”

枣果瞄了眼她的神色才坦言：“自从上次太子庆生宴过后，殿下一直没有提起褚奉一的事，奴婢以为殿下不再与她计较了。”

赫连珵思忖道：“我总认为她不足为虑。若说我正在下一盘棋，褚奉一不会落子，根本算不上合格的对手，需要我严阵以待的唯有她身边的皇太子而已。况且一个没有家族可倚仗的女子，仅凭着太子眼前的几分宠爱立足，真的能长久吗？或许用不着费心与她争高低。有瑞帝瑞后这对恩爱夫妻珠玉在前，瑞朝上下都积极推行一夫一妻制，以朝三暮四为耻；我看褚奉一心气颇高，也不像是能委身做妾的性格。”

枣果不大认可她这番话：“殿下，您既说她没有身份，做不做妾不是她说了算的。越是没有家世的女子越离不开男子的怜惜扶持，皇太子的宠爱又哪是寻常人家的条件比得了的，就怕他们敢于不顾人伦呢。”

“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不曾松懈，今后也不会松懈。”赫连公主回道。

按照她的吩咐，在山楂升职一周后，枣果又送去了一支镂空金簪，对于另一个瑞朝侍女则再赐银两。

不过，哪怕赫连珵对自己从允国带来的四个侍女知根知底，事态发展的顺利程度还是让她有点难以置信。山楂一朝受宠，活泼得四处撒欢，枣果甚至亲耳听到了她与颂恩的部分对话。

“恭喜你，得到了公主殿下的赏识，前途无量。”

山楂故作正经道：“哪里哪里，论前途还得看颂恩姐姐，您可是皇上钦点的人才。”

颂恩虽没有大咧咧到直接谈论主子，言语间还是漏了些风声：“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没个盼头。你遇到伯乐了，当然水到渠成。”

“您说得是，伯乐难得。但姐姐是浑金璞玉，早晚会发光的。到时候我也前来祝贺姐姐。”

赫连珵看了她绘声绘色的转述，奇怪道：“颂恩不是掌事的么？”

“多半是褚奉一甩手不管，她就算尽心办事仍然得不到关注，也没有什么赏赐可言了。”枣果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们三个宫女管家住在一室，我从未见过她带个额外的奖赏回去，轮班后也总是一脸疲倦，暮气沉沉。颂恩固然是个比较严肃的人，但平日里也不乏放松的时候，几乎没提过主子一句话，好话更没有了。”

赫连珵摊手：“掌事宫女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又是什么境遇？东偏殿作为权谋盆地，宛如一座四面透风的屋子，我连轻轻推一把都不忍心了。”

“您可要忍得下心，”枣果笑吟吟地说，“招娣已候在殿外，等您传召呢。”

“让她进来吧。”

出乎赫连所料，招娣出落得水灵标致，不见丝毫穷苦气息，年纪也偏小，骨架明显比一般满十二岁进宫的瑞朝侍女小了一圈。她本以为这会是某个贫困人家好不容易才想办法送进来为家中挣钱的岁数较大的女孩，诧异地向枣果投去一眼。

枣果不知道主子当时全然被这位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而忽略了年龄信息，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赫连殿下万福金安。”

招娣恭敬地行过礼，蹲着没有起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赫连珵稍微多铺垫了几句客套话，便问起她的名字来。

“父母亲怎么会为你取这个名字？那日听见山楂唤你，还以为我是幻听了。”

招娣有些惊讶，没想到赫连公主真如山楂所说，不仅待人和善，还会主动关心下人。她低眉顺眼地回答：“家中只有奴婢一个女儿，父母亲十分期盼弟弟妹妹的降生。他们说这个名字可以招来弟弟，因为已有一个女儿，再有一个儿子是最好不过。”

“名字不过玄学，对生子无所助力。”赫连珵疑惑道。

“赫连殿下不知，奴婢的父亲已经年过三十，很难再生育了，对于多么不可信的办法也会尝试一二。”

什么意思？瑞朝已经掌握了大国子嗣凋零的内幕？

赫连珵的质问差点脱口而出。她往旁边瞥一眼，发现平民出身的枣果也是目瞪口呆的样子，那么此事不只允国王室不知，可能是整个允国都还蒙在鼓里。这其中定有蹊跷，万不可打草惊蛇，于是她镇定自若地接了话：“既然如此，他们对你的期望会很高。”

“不能为家族争光是奴婢无能。”招娣答道，“奴婢不过是个最末等的侍女，很难熬出头。”

赫连珵露出点柔和的笑意来：“机会要靠自己争取，你明白吗？等是等不来的。”

招娣的脑筋和长相一样机灵。她抬头望了赫连公主一眼，立刻跪拜磕头，恳求道：“求赫连殿下垂怜奴婢。”

赫连珵抬了抬下巴，示意枣果过去扶她起来。

“既然愿意为公主殿下做事，那么你且去记下褚大人每日读些什么书，书名、作者名，都详实地报告给我。只要办得妥当，你的赏赐不会少。”枣果说道。

“这个不难，可是为什么赫连殿下不直接询问褚大人？褚大人并不会对您隐瞒。”招娣睁圆了双眼，显然有些好奇。

“说来惭愧，奉一的诗作水平是我所不能及的。我比她还大一岁，虽说学习应该不耻下问，逊色于人总有些难堪。”赫连公主说得情真意切。招娣接到这么个简单好办的差事，立即应允道：“奴婢定不负赫连殿下所托。”

那之后，赫连珵果然收到了一周一次的汇报。她又分别拜访了褚奉一、终阙，二人对待她的态度毫无变化，看来这位侍女的忠诚可以信任。赫连公主再写信至允，请求允王为她寻一种允地所产的珍稀草药，与此同时，派雪元以接应为由申请出宫。

往返历经半个月后，草药送到了太子殿中。一路上被各关查验，布包都撕裂了几道口子，药材差点漏了出去。赫连珵却并没有感到懊恼，因为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通过错路而行的雪元拿到的。

“有人发现你吗？”赫连珵问她。

雪元回道：“奴婢中途偷偷下了马车，抄小道去客栈取物，之后再返回车上。马车走的是大路，走走停停，多耗了半日，没有被人发现。”

“你退下吧。”赫连珵又叫了枣果进来，“把这本书给招娣，让她藏进褚奉一书柜的边角处。”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对现实的苦难加以矫饰的意思。

真正进行批判的故事将发生在宫外，宫内都是物质上最满足的人，不太能触及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