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被选用的是蛇王。

现任蛇王是一只网纹蟒，性情残暴，体型细长，头部暗黄，背部灰褐，生长着复杂的钻石型黑褐色及浅灰色的网状斑纹。

且不论五毒的实力高低，在五种原始的剧毒动物之间比较，蛇的优势尤为显著，不仅拥有致命的毒素，极强的绞杀力使其在近身肉搏的场合也不遑多让。终阙在同龄人里个头还算偏高，但和二十米多长的蛇王站得近了，看起来不过是个小不点，如同一位成年人与地上一个小纸团的对比，就是再来五个同样大小的人儿，蛇王也能一口气全部吞掉。

在量级相差这么大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考虑有没有机会靠武力取胜。皇太子没经过任何赛前指点，便熟练地运用精神力织网，预备从四面八方同时收缩，对它的行动进行限制。

蛇王虽然仍是个低级动物，但能从数不清的同伴中脱颖而出，它已经远不再是个只有蛮力的家伙。蛇王身躯绷紧好似一张拉满的弓，与他对峙不过十多秒，就确定眼前人没什么还手之力，张开了血盆大口直向终阙咬去。

他灵活地闪避开了，不料蛇王竟预测到他的退走方向，蛇尾紧跟着横扫而来。说是蛇尾，围度比终阙的腰都粗上不少，如果被抽到后果不堪设想。皇太子没有慌张，收回效果不佳的精神力网之后就地翻滚了两圈，堪堪离开它的攻击范围。蛇尾击中了一根立柱，横截面四米见方的柱子裂开个大豁口。终阙也为那力量感到震撼，眼神愈发坚定。

它不仅全速击打了一次，抡圆了还要再打。终阙的专注度拉到顶峰，一面留心躲避，一面硬生生把精神力重新锻作一根长长的尖锥刺向蛇王。蛇具有红外感知能力，比那些纯粹依赖视觉的动物更加敏锐，但还是对于皇太子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攻击无法做出反应，硕大的头部被刺了个对穿。

寂静了一瞬后，蛇王猛地蜷缩扭成一团，重重倒地，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底下本来蠢蠢欲动着的小蛇们一拥而上，全挤到它旁边，似乎在期待最后一刻的降临。

若是蛇王死了，蛇群会迅速分食它的尸体，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角逐出新王。但这样的更替不是自发的，哪怕吸收了巨蛇的部分能量，新王的水平也会显著降低，可以说是犹如原本的第二名坐到了第一名的位置上。要把新蛇王培育壮大，起码养至旧王的水平，皇室与五毒都将耗费颇丰。

勤俭兴邦，终阙秉着廉洁的理念出了手。他的精神力一点点软化，最终形成个泡沫状的球体，轻柔地包裹了蛇王的头部，修复内里无形的伤口。

大部分精神力回到了终阙的身体，剩下的融入巨蛇的大脑，直到它恢复了行动能力。蛇王游走而来，在终阙面前缓缓伏下头颅，信子拍打着他脚边的地板，俨然彻底顺服。数以万计的小蛇被它带领着，也一齐向他垂首，唯一直立着的终阙成为了众蛇的神明，可以轻易地指挥它们静息或者切换为攻击状态，场面蔚为壮观。

皇帝与国师坐在高台上观看。

终其除深知长子的过人表现是历来几任皇帝都无可比拟的，说话的尾调微微上扬，透露出骄傲：“国师以为如何？”

国师一个肉体凡胎，并不能切实感知精神力的存在，但那沉重的压迫能够通过某种未知的渠道直接打在他心上。他的脸部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而后恢复自然，对终阙盛情夸赞道：“皇太子殿下克岐克嶷、天赋异禀，”又向瑞帝作揖行礼，“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江山后继有人，臣心甚喜。”

终其除非常满意：“国师的眼光想必不会有错。终阙，”太子闻言抬头看向他，男孩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哪怕隔得很远那光彩也毫不逊色，“朕当年可不曾得到国师这样的褒奖，看来瑞的未来会被你发扬光大。”

国家的未来对于此时的终阙而言还太过遥远，父亲的赞赏足以令他开怀了。鏖战一场，他不仅不疲惫，反而浑身舒畅，轻松地跃上几级台阶，向父亲撒娇道：“儿臣可否求一个恩典？”

“好孩子，你想要什么？”终其除温柔地问。

“这地方的建造忒老了些，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儿臣想为五毒翻新基地，也好给这些小动物更好的生长环境。”

“这有何不可？只是五个基地不宜同时整修，对五毒的休养生息影响太大。”终其除假装沉思了会儿，把终阙等得提心吊胆，才笑着说，“就从蛛的基地开始，怎么样？”

终阙以跪拜礼谢恩，丝毫不觉地面冷硬：“儿臣谢父皇恩典。”

“好啦，快去向你母后报平安，她忧心许久了。”

听完皇太子绘声绘色的讲述，皇后没有立刻赞扬，反而沉默良久。终阙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眨巴着眼等她开口。

“你用精神力救了它的命？”虞微问。

母后没有终氏血脉，或许对于精神力究竟是什么难以理解。终阙“噢”了一声，对此展开说道：“虽然精神力被称为力，但它实际上更像一种能量，从我身体里抽出来之后，成为无形无色无味的物质。我能够对它进行塑型，当作实物甩出去，受袭者的精神会受到创伤。如果今日攻击的是蛇王的蛇尾，那么它将失去对自己蛇尾的控制。

“只有五毒以及他们的小动物属于目标，这是世代血脉联结的作用，也是皇室驱使他们的可靠秘诀。精神力也可作为疗伤工具使用，通过融入对方受伤的部位，帮助重建该部位与其大脑的连接。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用精神力将自我与某位五毒的大脑打通，他的本体全部为我所用。儿臣眼下还没有突破这个阶段。父亲也不建议我这样做，容易遭到反噬。”

“这很好，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救它？”虞微神色严肃。

终阙有些哑然，犹豫着回答：“蛇群内部有它们自己的迭代机制……我杀了它，那皇室与五毒不得不为了新蛇王的成长发育付出财力人力，百姓赋税沉重……”

“你方才说，它完全抵挡不了精神力，一招都抗不下。”虞微说道，“你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蛇王。蛇族的衍变跟不上皇太子的脚步，那么五毒之中「蛇」的发展速度也会慢下来，这于国本无益。你再说说，国本是什么。”

母后不仅有责备的意味，还突然抽查他这么简单的知识，终阙有点气闷，垂眸背诵道：“屹立于世界之巅，为广大人民建立秩序与规则。”

“对了。五毒作为瑞朝最重要的秘密武器，不可削弱，否则天下大乱。节俭事小，稳定事大，不要本末倒置了。”

“儿臣受教。”终阙表示顺服。虞微转头看着他，“母后问你，对赫连公主感觉如何？”

终阙抿抿嘴，只说：“赫连是一位好公主。”

“这是什么话。”虞微很不满意，“我看她落落大方、情礼兼到，特别招人喜爱。罢了，你年纪小，还不懂得人情的重要。以后多相处就慢慢明白了。”

终阙先前的喜悦已经消磨殆尽，以机械的点头作为回应的方式。皇后话锋一转，谈起民间的事来。

“既说关心民生，我告诉你一事。近日地方官府查处了不少偷渡进来的难民，大多是从前雁国的子民。他们不愿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就千方百计地溜进瑞朝，作风豪横野蛮，闹得边疆的百姓很是不安。”

“雁国是七代蛇作为主攻战胜的。”他回忆了须臾，不得不承认道，“瑞雁之战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雁国的余烬还未扑灭，而六十年前年第六代蝎出战的时候，闵国几乎没有反击之力。雁国并不强于闵国，「蛇」的能力真的下降了。”

“不止这些呢。”虞微意有所指，“许多青壮年对最底层的瑞民巧取豪夺，竟已组成异族通婚的家庭，还生下了孩子。如此蔓延下去，怕是要伤及瑞朝的血脉传承了。”

皇太子愣了愣，见母后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感到难以置信：“母后，您是知道的，是国师亲自把褚奉一从郢朝带回来，父亲，不，父皇也主持了她的祭礼，她怎么可能有血脉不纯的嫌疑？您的偏见实在太过荒谬了。”

“一提到她你就着急，郢人何尝不是蛮夷呢？她的父母在郢朝生活了十二年，说是大半个郢人也不为过。母后的操心是荒谬，你问问普天之下谁对叛徒能推心置腹？只有你，傻乎乎的，没个防备心。”

“防备的必要性自然因人而异，我已非常谨慎。”终阙果断地抓住了逻辑漏洞，“母后对赫连总是青眼有加，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异乡人，论起对瑞朝的忠诚，上了称可没有一两重的。”

“愈发伶牙俐齿，净是些歪理。”虞微的手指在他额间一点，“允国为表忠心送了公主来，你一句话给人否了，多冷淡。”

终阙听出一丝言外之意：“可我们一定要领情么？”

虞微说道：“「瑞朝为尊，允国次之」一直是这片大陆的共识。你知不知道让第一与第二联手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如今郢朝突起，势力深不可测，你要多设身处地地为你父皇着想，他为了维护这个同盟费了不少心思。”

“儿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