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冷的风扫过众人，银叶菊捂着衣摆呜咽一声，直接蹲到了地上。
“我想回家了……”他浑身都在颤抖，银灰色的短发遮住了眼帘，嘴唇毫无血色。
金光菊在一旁抓住他的后衣领：“喂，你别哭啊，要是哭脱水了，这儿可没有营养液给你补。”
寄居蟹也往白椰身边凑了凑：“小椰，我冷。”
四周雾气很浓，稍不留心就会一脚踩进泥潭里，高低错落的树木将这里遮盖得密不透光，乌气森森，仿佛终日都是阴天。
易慈伸出一只手来探查，灵气在他手臂上缠绕，落到掌心处却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团。
没一会他就松开了手，皱眉略微嫌弃道：“这里的灵力好弱。”
应该说，是太弱了。
薄薄的屏障就像是一层脆弱的糖壳，只防君子不防小人那种。
倘若妖族真有入侵的想法，不出半日，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进入常绿阔叶林后，白椰看到了熟悉的水潭。
她绕过身旁的易慈，跑到一堆枯叶前蹲下：“嗨，你好。”
金光菊在后面张望：“她在跟谁打招呼？哪里有人？”
易慈俯身，拿过检测仪，对着层层叠叠的某处。
白椰抬手在枯叶前扫过，枯叶散开，露出一朵靛蓝色的蘑菇，锥形伞盖表面沾着些许露珠。
她转头对易慈说：“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天蓝蘑菇，学名叫霍氏粉褶菌，水晶兰就是她发现的。”
身后的金光菊欢喜道：“那咱们离水晶兰的住处不远了。”
白椰绕着蘑菇观察了会儿，忽然问：“嗨，你的孢子呢？”
蘑菇的伞盖紧紧缩了一下，却没吭声。
检测仪滴滴答答地响着，进度条在灰色和红色之间来回变换。
刚停在红色区域时，易慈差点没忍住就要出手了，谁知这家伙抽了一下，界面又掉成灰色了。
易慈拧着眉，盯着迟迟不肯出现的数据栏，耐心即将告罄。
“怎么了？她有问题吗？”寄居蟹搓着手问，她冻得五指发白，只能靠灵力驱寒。
“网络不太好，数据传不回来。”易慈伸手弹了弹检测仪的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到对话的蘑菇又抖了抖。
白椰正要伸手去探，被易慈拦住：“别碰，有毒。”
“我知道，我不是还用它毒过你嘛，我皮厚，它对我没影响的。”白椰仰起脸说着。
易慈：“……”
哦，罪魁祸首在这儿呢。
他盯着蘑菇看了会儿，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蘑菇的伞盖上空，丝丝缕缕的灵气从蘑菇体内被抽出。
除了恐惧以外，易慈感受不到其他的异常。
片刻后，他停止了动作，将抽取的灵力悉数归还。
“只是普通的灵力波动。”易慈说着，在手机里的人工核验栏输入“通过”字样。
紧缩的伞盖微微放松了些，表面的蓝色晶体落进褶皱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淡粉色光芒。
白椰有些不甘心，拢起手掌将脸凑近蘑菇：“你怎么不说话呀？睡着了吗——”
寄居蟹在身后扯她的袖子：“算啦，这里的生物应该了解不到多少信息，别把她吓死了。”
银叶菊也说：“走吧走吧，这里的环境让我喘不上气，快点走完出去吧。”
白椰兴致缺缺地撑着膝盖站起来，依旧在最前面带路，她一边走一边指着附近的小径：“上次来是蘑菇给我指的路，我记得要一直往前走，爬上山坡坡，水晶兰就在一棵大树底下的落叶堆中。”
又经过一处水潭后，检测仪彻底失灵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被标记的植物中采集一团灵力带回检测。
易慈将罢工的设备丢进口袋，捏着手机给前方的路照明。
“噗——”
“啊——！”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动静，银叶菊忽然惊恐地发出尖叫，紧接着一股浓郁的恶臭向众人袭来。
“靠，这什么味儿啊。银叶菊你偷偷放屁啦？”金光菊捏着鼻子说。
银叶菊像是被雨淋过一样，大颗的汗珠遍布面颊，浑身抖个不停，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幽森的密林里格外诡异：“救命啊，我踩死了一只毒蘑菇，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不要把我抓走呜呜呜——”
白椰低下头，落叶和泥泞上，满是杉木掉下的球果，有的时间太长已经干瘪，有的爆裂开来，朝外面吐着粘液。
刚刚银叶菊就是踩到了这玩意儿，还偏偏挑了个最臭的。
浓雾里本身空气不佳，此刻更是恶上加恶。
银叶菊哭了几声就忍不住干呕，捂着肚子蹲伏在地面。
呕吐声混杂着沙哑的哭声，场面太惨烈，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金光菊晃了晃脑袋，步子有些站不稳了。
“我怎么有点头晕……”寄居蟹靠在白椰身上，迷迷糊糊地咕哝着，声音越来越小。
白椰紧紧捂着鼻子，不敢吸气，胸腔的小小空间承受着挤压。
一阵凛光扫过，被银叶菊踩烂的球果直接成了冰球。
易慈摊平手掌，在空中用力一攥，冰球碎成细晶状的粉末，融化进了泥土中。
“球果裂开的气味有毒，”易慈收回手，说着，“这里不宜多待，缓过来后尽快出发。”
寄居蟹眼冒金星地干呕了几声，撑着膝盖有气无力地感慨：“我的天，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缓过来的金光菊率先掏出手机：“大家都把手机拿出来吧，照着点脚下，别一会儿又踩到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半死不活的银叶菊：“兄弟，你还能走吗？不行的话我可以背你。”
于是，银叶菊在跟e植贴贴和踩着泥泞自己走之间，选择了自己走。
有了光照，脚下的路好走不少。
最前方的冷白光圈忽然停留在灌木丛前。
深绿色的枝掩映着一节节紫红表皮的荆棘。
“那些也是你们园区的植物？”易慈晃了晃手机，问道。
“诶？”顺着光源看去，白椰疑惑了一声，“没印象了……我总感觉上次走的不是这条路。”
她记得水晶兰家门前没那么多荆棘。
“没关系，我来定位！”金光菊扬了扬手机，暂时关闭了照明功能。
昏暗里，即使开了最低亮度模式，惨白惨白的光打在金光菊脸上，依旧有些可怖。
银叶菊没忍住又尖叫了一声，凄厉的调子惊动了树上的鸟儿，霎时间，林中扑簌簌响起一片振翅声。
金光菊用力眨了眨眼，挨着他两三米的灌木根部，似乎生出一团金灿灿的花来，卵圆形的叶片托着窄长的花瓣，包围中心暗褐色的管状部分。
一股熟悉的感觉充斥心房。
他朝前伸出一只手来，鼻腔里那股难闻的味道似乎消失了，后脑传来一阵钝钝的酥麻。
于是，金光菊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弟弟，是你吗？”
“弟弟，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弟弟！你快看看我呀。”
“当心！”易慈抬起手来。
金光菊刚往前迈了一步，腰部就被一股力量冲撞出去，他被拱飞到侧边的云杉树干上，磕出重重的闷响。
从天而降的两颗球果正好砸在金光菊刚刚要去的位置上，如果他再往前迈一步，不仅会被恶臭球果砸到，还会失足掉进沼泽。
被撞醒了的金光菊捂着脑袋，眼里的迷茫还未散去，愣愣地看着刚才把他顶飞的银叶菊，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啊，刚刚差点出了幻觉。”
银叶菊别扭地转开眼，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
白椰也被惊到：“怎么回事？”
他干嘛想不开要跳沼泽。
“应该是被毒气迷幻了神经。”易慈说着，习惯性摊开手测了测金光菊的灵力波动。
“真是的，还以为我弟弟过来了。”金光菊松了口气，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语调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
他指了指灌木丛底下，却发现那里只有单株苍白的小花。
“天啊，鬼兰！”白椰捂着嘴小声惊呼。
她已经快十年没跟鬼兰见过面了，自从那次的热情吓到一株野生鬼兰，鬼兰家族就举家搬迁，不见了踪影。
听到呼唤，苍白小花翻了个面，露出一双空洞的灰白眼窝，和没有牙齿的嘴巴。
它两条细细的腿屈着，像一只青蛙，嘴角逐渐上扬至一个扭曲的幅度，像是冲着来人微笑。
“幽、幽灵啊！”银叶菊又抖成了筛子，一连后退了几步，抱着树干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不行，不行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家快放我回家——”
三步撞一鬼，五步一个坑，天上掉毒果。
救金光菊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银叶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鬼兰也是靠腐叶汲取营养的。
这些腐生植物，在植物系眼里就是靠尸体生活的家伙。
对于喜阳干燥的菊科植物来说，把鬼兰当成幽灵也情有可原。
白椰安慰道：“放心，它不会伤害你。”
正说着，后脑勺就被手指弹了一下。
转身看到易慈拧着眉，似乎是被气笑了：“你给我找的导游团，还真……靠谱。”
白椰咧开嘴，“嘿嘿”笑了声。
她只是棵椰树，请不要为难她。
椰子外壳奇厚无比，抗摔抗扔。
白椰从小到大皮实惯了，差点忘了有些生来脆弱的植物压根经不起折腾。
寄居蟹的体力条也走到了尽头，化成原型，趴在白椰胸前的口袋里，眼里带着深深的困倦。
易慈捏了捏眉心，视线扫过唇色苍白的金光菊，低声说：“再往前，就看不到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