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觉得我不像吗？”白椰反问时还斟酌了几分语气，尽量模仿银叶菊平时说话的样子。
易慈微微挑眉，给了她一个“你看我觉得你像不像”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可能……”白椰移动视线到窗外，被日光晃了一下，眯了眯眼说：“可能因为我总晒太阳，所以比较阳光。”
随后她仰起脸，笑呵呵的：“生活在热带海岛跟生活在南极肯定不一样，对吧？所以……”
“所以你还是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易慈静静地看着她。
白椰吞了吞口水：“我是i型植物。”
“是吗？”易慈声音温凉。
“可你一点都不怕我。”
“不不不，我可害怕了。”
她睁着亮亮的眼睛，却皱着脸，两条淡眉朝眉心拧去。
是么？
易慈直接伸出手来，指尖挑了挑一旁架子上的花藤。
花藤“呲呲”移动起来，缩向木架顶端，末梢在风中颤巍巍地悬着，像是一种无声的哭诉。
他偏头对白椰说：“看到了吗？这才叫怕。”
“哦……”白椰眨眨眼，“懂了。”
易慈顺着她刚落下的话音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转头，便看见一个窜逃的身影。
白椰说完那句“懂了”以后，转身，撒腿就跑。
落肩发散开在身后，随风飘起。
“回来。”
易慈并没有大声喊，只是那句话像是穿过了风，扑向她耳边。
白椰再抬腿时，发现腰间多了一圈白光。
紧接着，她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待双脚轻而稳地落在地面上后，白椰一脸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
易慈不免觉得好笑：“瞒不住了就知道跑，没想过别的解决方式吗？”
他确实不理解这女孩的脑回路，虽说她不社恐吧，但每每自己想问点什么事情，女孩总是铆足了劲的坑蒙拐骗。
别的方法么？
白椰盯着易慈微微开合的唇，又动了想毒他的心思。
不管了，先唬住他再说。
白椰敛眉，语气添了几分严肃：“好吧，既然你发现了，那我就告诉你。我其实是含有蘑菇毒素的椰子，可以和蘑菇一样毒晕甚至毒死人，你可要当心，不要离我那么近。”
易慈绷着表情看她。
白椰心一沉，都说事不过三，她才第二次使出这招，希望她阿娘爹爹太爷太奶整个椰树家族能在天上原谅她的谎言……
她的手贴于身侧，咬紧牙，将周身灵力聚成气，崩开了腰间的光圈。
光圈断裂时迸发出一道刺目光芒，易慈下意识抬起手挡了下眼。
白椰趁机往前跳了一步，指尖贴在他唇边，轻轻擦了一下。
易慈瞳孔放大，眸中裂开一缕淡淡的金光，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白椰也愣了，手僵在空中，不知是继续还是收回去。
两人在原地各有所思。
白椰：他……他竟然不躲。
易慈：竟……竟然是甜的。
还是易慈打破了僵局，他偏过头去，轻轻咳了两声，曲起食指指节，蹭了蹭下唇。
“你……究竟是什么植物？”
白椰有些不自在地眨眨眼：“椰树，我是一棵椰子树。”
她抬起手指了指小路的某个方向：“今天早上你不是看到我的本体了吗——就是那棵椰树。”
眼下她心中十分懊恼。
明明第一次这样做时，易慈反应特别大，恨不得一掌把她铲飞，为什么这次躲都不躲的？
此刻，她希望自己真有那些漂亮蘑菇的天然buff——毒性。
不过，要是再胡扯下去，小丑只会是她自己。
算了，认命罢。
“抱歉，我骗了您。”白椰放下手，低低地说。
她不是需要被植物园保护起来的珍稀植物，也不是有典型社恐特征的i型植物，她是社恐系统里很早便混入的异类。
等系统恢复后，她会被审判到哪里呢？
会死吗？会被赶走吗？
易慈眉心蹙了蹙，他指尖再次伸到白椰额前，一层层白色光圈荡漾开来。
“闭上眼。”
“可能有些痛。”
他声音温温的，白椰刚把眼皮合上，眉心就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易慈盯着从她灵脉中抽取出来的信息——
【植物系灵族/棕榈科椰子属/e型】。
光屏不知受了何种扰动，后续文字迟迟显示不出，频闪了几秒后，文字有了变化。
【附近同属性族系数量为（包含被测体）：1】
【灵力等级：中低】
【灵力天赋：不明（有混合可能性）】
易慈眉蹙得更深了。
那道刺痛闪过后，白椰等了很久也没听到易慈的声音，她渐渐有些定不住了，咕哝道：“好了吗？”
易慈：“没事了，睁眼吧。”
长而翘的睫毛抬起，露出一双含着些微水光的深棕色眼睛，白椰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任何话。
易慈了然，仙力带着风吹了吹女孩头顶翘起来的发，他温声开口：“放心，你不会受到任何判罚。”
白椰眼皮颤了颤：“那……我以后也可以留在这里吗？”
“嗯，”易慈点了点下巴，“以i型和e型区分族类方式早就不合适了，不知当初是哪位先神定的规矩，趁机废除了也好。”
明亮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克制委屈，白椰先是“哇”了一声，随后将两手挡在眼睛上，随着身体的颤抖，泪水渗出指间，沿着脸颊滑落。
她有些气恼，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对这个系统。
“早知道这样我还兜什么圈子，苦了我这几百年的大好时光。”白椰啜泣着，忍得太用力，指腹在脸上按过的地方留下了几处红印。
普通椰树的寿命最长也就八十年，她好不容易努力进修成灵族，不再受人界生命规则的制约，尽管这样，百年时光也不是轻易就能熬过的。
旁人不懂，但作为千年雪莲，易慈能体会那种孤独。
易慈摊开掌心，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擦擦吧，脸上手上都是眼泪，园子里的植物都这么能哭吗？”
语气里掺杂了几分笑意，他看着白椰胡乱地抹去眼泪，忍不住多问了句：“就这么喜欢留在岛上？天界管辖的范围里，可不止一处植物园。”
“不是喜欢。”白椰将脸闷在手帕里，缓了会儿才不再抽泣，继续说道：“从我有记忆起就生活在海岛上，曾经……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也都生活在这里。”
“如果我也走了，这个岛上就再也没有椰树灵了。”
像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她吸了吸鼻子，又将手帕盖到了眼睛上：“我不想被赶走，如果您这次出差没有接到清除e植的任务的话，请放我一条生路。”
又是一阵沉默。
易慈眸中流淌着浓郁的金色，紧抿的唇泛着白。
她说“您”。她又说了“您”。
没听到回答，白椰悄悄拉下手帕，泪眼朦胧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易慈。
他从递给白椰手帕起，就皱着眉，很不开心的样子。
猜不透他的想法，白椰只能先卖个惨。
半晌，易慈抬手指了指小路尽头的房间：“那间屋子能办公吗？”
白椰点点头，很老实地说：“能。”
“在那里稍等片刻，我去取个资料。”说完，易慈手臂一挥，化作一缕幽蓝的光，顺着藤蔓消失了。
白椰红着眼睛，慢吞吞朝那间屋子走去。
路过水潭，她低头照了照——
苍白的脸挂着干涸的泪痕，眼睛四周全红了，还耷拉着嘴。
从记事起，上一回她哭那么惨时，还是爹爹在她面前被一把电锯砍倒的时候。
那段火光漫天的记忆早就模糊了，白椰只能想起零碎的几个画面。
她昏倒后再醒来，就已经被隔离在玻璃房中了。
羊园长笑容可掬地拿着一个花洒，给室内的植物们浇水。
……
易慈很快就回来了，手中还多了台电脑。
临时办公的屋子本来是平日对游客开放的集市区。
整齐的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最边缘的架子则布置了时令鲜蔬和海岛特产。
白椰嗅了嗅空气中清甜馥郁的蔬果香，舔了舔嘴唇。
方才的委屈在脸上烟消云散，她侧着脑袋坐在易慈身边，看他操作着电脑。
白椰伸手指了指屏幕右下角的一双绿色电子眼：“那是什么？”
“天界的任务系统，天眼。”易慈随口答着，光标却拉出一个对话框，他连续敲击键盘，输入了一串代码。
被忽略的天眼不爽地闪了闪光，任务条上显示【进度为1%】，见易慈没反应后，又加粗了一号字体。
“……”
“滴——！”一声刺耳的嗡鸣后，天眼擅自弹出一个对话框，把易慈的代码框挤去了一边。
易慈挪动鼠标，刚移到系统右上角的【关闭】键，那个红叉就溜到了左上角。
再挪，它再移。
绿色的眼睛弯成两个括弧，在屏幕里上下颤动。
白椰“哇”了一声，忽然感觉身侧的温度有点低。
易慈沉着脸，眸光凌厉一扫，屏幕右下角忽然冻上了霜。
天眼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电脑重归清净后，易慈也输完了代码，“哒”的一声敲击回车，一张巨大的pdf文件铺展开来。
“这是天界法条，如果你还存疑，可以……”他顿了顿，正想继续，又皱起眉道：“什么味道这么刺鼻？”
白椰用力吸了几口气，耸耸鼻尖：“没有啊，除了水果的味道没别的了。”
易慈不解：“什么？”
“水果呀。”
说着，白椰从身旁的货架上拿起一个芒果，递给他。
易慈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皱眉躲开了，一脸避之不及的样子。
很难闻吗？
白椰面露惑色，又依次指了指货架：“这个是芒果，旁边是芭蕉，那个是榴莲……按人类对食物的区分方式，我的果子也算水果呢。”
易慈看向她：“你的是……？”
白椰提醒道：“我的是椰子。”
然而，接收到这个信息的易慈并有特别的反应，而是沉默地坐在原处。
就跟电脑里关闭交流频道后的天眼一样。
白椰更纳闷了，她盯着易慈淡淡的眼眸，忽然“哎呀”了声，站起来惊讶道：“你不会……从来没见过椰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