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晚眼眶仍是红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将坠未坠。
也许是方才痛哭过一场,此刻她的悲伤平复许多,面对曾晔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事了。”
曾晔见她穿着单薄,皱了皱眉,把自己身上厚厚的羽绒服脱下来,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
“地上冷,你用我衣服垫着坐,会好一点。”
苏辞晚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看着曾晔真诚的脸,想到他这么冷的天出来找自己,终是没有说出口。
“谢谢。”
苏辞晚又在坡上坐了一会儿,等那些情绪彻底归于平静,她站起身,轻呼了口气。
“班长,今天麻烦你了,我们回去吧。”
“嗯。”
曾晔温和地笑笑,跟在她后面。
树林深处,卓亦指尖的烟已经燃尽,他雕像一般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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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如期而至。
苏辞晚发挥平稳,考了全班第五名。领完素质报告册,她刚出办公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小米?”
看到她出现在一中校园,苏辞晚很是惊讶。
薛小米俏皮地冲她一笑,“我爸也来了,在校门口等呢。你寒假先去我家住吧,等姨妈姨夫回来再回老家。”
奶奶去世后,关心她最多的就是姨妈和姨夫,偶尔还会来学校给她送水果和零食。苏辞晚知道他们是怕自己一个人孤单。
苏辞晚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可我东西还在家……“
“这还不简单,我们先送你回家,你带上衣服和作业再去我家。”
薛小米是独生女,从小到大玩伴都不多,苏辞晚既是她的表姐,也是跟她兴趣爱好相投的朋友,一放假总爱缠着她。
两人挽着手,一起往楼梯间走,经过一班时,苏辞晚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卓亦的书桌空空如也。
苏辞晚一时有些怅然。
他这么早就走了吗?不知道这个寒假,她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他……
此时,临湖的一片别墅区里。
滴滴的喇叭声从窗外传来。
卓亦刚推开窗,便听到了舅舅的声音:“小亦,你收拾完没有?要帮忙吗?”
“不用,我收完了。”
卓亦关上窗,又把行李箱盖上,落锁,推到门口。他转过身,视线落在空荡荡的书桌上唯一剩下的红发小人上。
冬日的阳光照进室内,将那颗橙色的篮球染成了金橘色。一如那个夏日的黄昏。
卓亦眼底划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他走到桌前,把小人重新放回透明亚克力盒子,收进了书柜最下面的抽屉。
做完这一切,他拉上窗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十七年的卧室,轻轻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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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寒假格外短暂。
初八便开学了,重新回到校园,那种逼近高三的紧张感更加强烈。开学的班会课上,周波简单讲了几句,便直接开始上新课。
课间,苏辞晚去办公室抱新到的语文练习册。刚进去,就听到语文老师诧异的声音。
“不是吧,卓亦转学了?”
苏辞晚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随即,她听到孔维无比遗憾的声音。
“是啊,他爷爷生病了,要去省会做手术。他妈妈也要过去照顾老人,干脆就把他转到师大附中了。”
”师大附中?我天,那可是咱们省最好的高中。他去了那儿清北肯定稳了。“
孔维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他待在咱们这儿考不上清北一样。”
语文老师轻笑:“我看你是舍不得这么好的苗子吧,都开始酸师大附中了。”
“附中不就是仗着自己生源好嘛,至于教学水平,还真不一定强到哪儿去……”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苏辞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僵硬地抱走语文老师桌上的练习册,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一班门口。
她扫过每一个座位,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没找到卓亦的身影。
肩膀忽地被轻拍了一下。
刹那间,她心底涌起无限希望,迫不及待地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杨星宇的脸。
“你……要找谁吗?”
她抱着练习册在走廊上站了这么久,杨星宇早注意到了。
“是不是找卓亦?”杨星宇语气不忍,“你可能还没听说,他已经转学了,去了省会。”
苏辞晚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听说了,不过我不是来找他的。孔老师让你们班的课代表去拿练习册,我帮他带个话而已。”
“哦哦,我帮你叫课代表。”
杨星宇连忙进教室喊人,然而等他出来,长廊上女孩清瘦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那一整天,苏辞晚什么课都没听进去。
吃完晚饭,她去了图书馆,坐在她最常坐的那个角落,怔怔地出神。
她仿佛还能看到转角的落地书柜旁,高挑俊美的少年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连阳光也格外偏爱他的发丝,总是将他乌黑的发尾染成浅栗色。
她又想起自己和他为数不多的那些交集,发现最遗憾的竟是运动会那天,她痛经晕了过去,根本不记得被他抱在怀里是什么感受。
那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刻。
如果那一天可以重来……
如果,在他生日那天,她送出礼物的时候,再勇敢一点,表明自己的心意,会不会现在就不这么遗憾?
可惜,没有人的十七岁可以重来。
升高三前的短暂暑假,苏辞晚去了一次红茶坊。
窗外蝉鸣喧嚣,烈日炎炎。她喝着冰镇绿豆汤,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一碗甜到齁的红豆双皮奶。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那个味道。
出了红茶坊,苏辞晚一个人在河堤旁的小道上慢慢走着。
曾经,卓亦这个名字刻在她心底,像海面上的灯塔指引着她这条航船的方向,她知道那光亮遥不可及,也从不奢求能够拥有。然而现在,那遥远的灯塔已经熄灭,留给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随时都会将她吞噬的漩涡。
暑假补课结束,地狱般的高三开始了。
那是苏辞晚再也不愿回忆的一段时光,睁眼就是堆成小山的练习册和试卷,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片刻都不敢休息,连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晚上回到宿舍还有同学彻夜不睡,打着手电筒学到凌晨。
在这种严酷而高压的环境中,苏辞晚再也无法正常入睡,神经也变得衰弱。失眠是常有的事,即使侥幸能睡着,梦里也都是狰狞的黑影在追赶她,她往往被逼到悬崖,只能一跃而下,失重感将她拉回现实,她才能从噩梦中解脱。
偶尔,她也会听到关于卓亦的一些消息。譬如他在今年的数学竞赛中拿了一等奖,获得了保送资格。譬如师大附中也有不少女孩追他,还有人扬言要跟他考同一所大学。
诸如此类消息,短暂地在苏辞晚心底激起涟漪后,隔天便如同泡沫一般消散,不留任何痕迹。
不知不觉,红板上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临近高考那几天,班上的紧张气氛反而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分别的伤感。周波严肃了两年,这几天却格外和颜悦色,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这两年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你们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以后去了哪里,都对得起你们付出的心血 !”
“我真心地祝愿你们所有人前程似锦,未来的道路光明璀璨!”
最后一节班会课,周波话音刚落,台下不少女生便哭出了声。汪雨珊更是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
苏辞晚的神情却格外平静。
终于要结束了,这噩梦般的高三。
放假前的下午,高三的学生们都疯了般在走廊上撕书,教导主任气急败坏地从一楼骂到六楼,白色的纸页依然纷纷散落,仿佛六月飞雪。
苏辞晚靠在栏杆上,没有参与,只是静静地看着半空中洒落的纸页。
她暗淡而晦涩的青春,似乎随着这些飞舞的书卷一样,即将落幕。
高考三天都在下雨。
最后一场考完,天空依然阴云密布,苏辞晚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她蹚着水回到租的房子,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隔天正午,客厅的座机滴滴响个不停。
苏辞晚揉了揉头发,光着脚下床去接电话。
“晚晚,后天三班同学聚会,你会来吧?”那头是汪雨珊兴奋的声音。
“当然。”她之前说过会去,不明白汪雨珊为什么还要再确认一遍。
“那后天中午不见不散啦!”
聚会的地点仍是汪雨珊上次办过生日派对的KTV,苏辞晚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少女生都化了妆,烫了头发,她差点都没认出那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同学。
“晚晚,来这儿坐!”
汪雨珊朝她招了招手。
苏辞晚走了过去,发现曾晔也在。她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聊,我去点歌啦。”
汪雨珊将座位让给她,又暗示地朝曾晔眨了眨眼睛。
苏辞晚略显局促地在曾晔身旁坐下。
其他的同学都在玩闹,唯独这一处格外安静。曾晔看着女孩清秀的侧脸和瓷白的脖颈,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你打算报哪儿的学校?”
“看成绩吧,我也不太确定。”
曾晔嗯了声,“我想留在省会,可能会报W大。听说那儿的樱花特别美。”
“那很好啊,省会离家近,几个小时就到了。”
“不过……我还要看我未来的女朋友去哪儿,我应该会跟她报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苏辞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曾晔微微攥紧了手掌,鼓起全部的勇气,直视着她:“苏辞晚,我高二就喜欢你了,你能做我女朋友吗?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开启都市线啦,准备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