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京海将迎来连续几周的晴朗天气，李响坐在车里，听着电台里几乎和前几天没有变化的天气预报，他没有去换台也没有关掉，重复的声音比缄默要好过许多。

他与安欣因为师父的事，已经有许多天未曾说过话了，不，是除了案子以外的话，他们依旧是搭档，只是不复往日的亲昵。

前面的车纷纷停下，李响也踩下刹车，他的思绪如潮，自然也没有注意前面热闹的场景。

“搞这么大架势，看来他还是藏了不少钱。”

“什么？”安欣的突然开口，使李响一时没缓过神来。

安欣抬抬下巴，李响往外看去。延漫数十米的白色队伍缓慢前进着，送行和抬棺的人不计其数，时不时扬起几片纸钱，喊号和哭声一直萦绕不去。

“不是说一直联系不上亲属吗？”李响望着送葬队伍越走越远，想起那个自己同样一直联系不上的人。

“你不知道，你不是很关心人家吗，一天不知道打多少次电话。”

安欣的话里带着些尖刺，李响没有在意，装作不知道。

“她女儿写了封委托书，委托自己的远方表妹来，领自己爸回家都不肯亲自做，倒是舍得在这种地方花钱。”安欣靠在车座上，笑了一声。“你说这是有心还是无心？”

李响垂下眉，他知道安欣在点什么，他不能也无法说，说出来能改变什么呢，不说至少可以保全师父最后一点体面。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看着送葬的队伍走过。

“孝子填土。”

随着护丧的一声，人们把铲子递给捧着徐江照片的女孩，女孩犹豫着没接，众人开始催促。

“还是让小鱼姐姐来吧，她今天是代表哥哥来的。”

人们转头看向另一个捧着照片的女孩，两人穿着同样的孝服，长相又是十分相像，一眼过去跟一个人似的。

我接过铲子，象征性地铲起一些土，随后一捧一捧地土接连不断，就这样摞起一个土堆。

死去的人停止时间，留在原地，活着人要背负着他的爱，继续下去。

随后又是一连串繁琐的仪式，今天没有几个亲朋来参加，对于他人来说这只是一桩生意，人情的必要往来。对此真心的，恐怕只有我们三人。

最后的环节里，我和她并排跪在一起，看着火盆里的火焰越发高涨，心情愉悦地舔舐着我们手里高垒的纸片。“谢谢你，阿莲…”

“这有什么好谢的。”阿莲的眼睛抬起，看着跪在身旁的女孩。“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周前的阿莲还躺在酒店的沙发上，进行这前一天的事业，把电视开开，然后开始叹气。两天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刚叫的饭到了。“直接放门口就好了。”

可敲门声再次响起，不会是来了吧，阿莲想着连鞋也顾不得穿赶紧跑去开门。

“欢…迎。”原本准备扬起的嘴角，现在张的大大的，还忍不住想飙一句脏话。

她们都是素面朝天，留着长发，相同的眉眼和轮廓，让她们如同一对被人遗失的耳环，兜兜转转再次相遇。

门外的两人也是一脸诧异，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也不说话，还是王江淮最先缓过神来。“要不，我们进去聊吧。”

阿莲刚忙让开。“快、快进来。”

请他们坐到沙发上，倒上茶水，阿莲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连连跑到她脸上，一时竟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我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知所措，轻咳一声。“余慧涵，我妈她应该跟你联系过了，我这次来拿一下文件。”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阿莲一拍脑门，在包里翻出一打资料，递过去。“委托书、身份证复印件以及各种文件，都在这里了。”

“谢谢。”我翻开几页，瞥见徐玉的资料和身份证上的脸都是她的，看来这几年都是她在替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丛莲，你叫我阿莲就行。”

“阿莲，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现在的徐江是树倒猢狲散，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她会愿意吗。“我想给他办葬礼，但是，你知道的，我没有身份，我想你能不能替我。”

“好啊，”丛莲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替你，你可以替你哥，这样你也算参加了吧。嗯，谢我的话就不必，这是我应该还的。”

温柔的声线开始讲述一段旧日的故事。“我出生时因为是女孩，所以那个男人他不喜欢我，又因为我妈她生完我过后，身子不好一直保不住孩子，他就每天喝酒，喝完了就打我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后来我妈抱着我逃到了姥姥家，在亲戚的帮助离了婚，她就一个人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带着我。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我妈却病倒了，她为了凑我的学费，日夜操劳。医药费需要一大笔钱，我把所有的积蓄和能借的都借了，还差一点，最后我想到了——白金瀚，对于男人那里是寻欢作乐之地，对于我而言是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在门口犹豫不决时，遇到了他，他当时还以为我是你呢，原本还在教训小弟的人突然温柔地跟我说话，当时真给我吓得够呛。”

丛莲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地。“当他看清我时，也吓了一跳呢。我告诉他我想来这上班，我什么都可以做，他拒绝了。

他甚至说自己不是好人，这里不是好地方，让我去别的地方。可还有哪能几天赚到几千块的地方呢？

他嫌我哭的烦了，扔给我一张卡，让我明天下午去派出所拍一张照，里面的钱就都给我。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吗？十万块，我还不起，所以我就开始扮演你，想多还些债，我帮一回，他就打一回钱，我就还不清了。”

“其实我和你只有六七分像，”丛莲为两人杯子再次满上茶水，随后摸着自己的脸。“只是我用了些手段，努力的凑近，不过，还是没近多少。”

丛莲的脸缓缓低垂，此刻的光线似是迷雾般，让我看不清她原本的脸。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道别，起身离开时她忽的抱住我。“不要在意，其实，我很羡慕你，他真的很爱你，我只是想短暂地拥有一下。”

短暂的拥有过和即将拥有时永远失去，那个会更痛呢，我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我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