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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棠与良帝置身在他来时的花树下时,夜风早已取代晚风。
‘朕帮你断了案子,怎的洛洛却好似还不甚高兴呢。’
洛棠翠色衣袍被地上打旋儿的风吹笼起,布料上扑向灵芝的飞鹤也跟着越发生动。
‘君因风送入青云,人家借着陛下好风谋了好去处,上天入地....也不带我,上赶了乐呵个什么劲儿呢!’
说话功夫,花树仿似有所感应,簌簌然落下许多花瓣。
良帝伸手格挡洛棠侧颜边,正好接住一枚险险与他鬓发纠缠的萼片。
‘真是小人儿小心小家子气,呵呵!’
调侃的笑声浸润温柔,洛棠的目光却垂下。
良帝正将自己刚刚接住的白萼片递过来:
‘事非经过不知难,你这幅单纯无畏模样,于朕而言才真是难得!’
言语间夹杂无限感慨,良帝对着面前琉璃般通透人儿,不由得将自己人生所历幡然过眼。
刀枪剑影,勾心斗角,虚情假意......
越是复杂的人越容易被简单打动。
而在良帝感喟时,洛棠心底浪花也不平静。
今夜他本是抱定应战而来,尹鹤会为自己撑腰并非没有所料,但只是未曾想到会这样硬实。甚至让战局瞬息平复,胜利的旗帜根本无需洛棠用多少心计便轻松被塞进手掌。
一切都如所料,却又统统超出预料。
对比前世自己在这座宫城经历,洛棠心底唏嘘翻涌,再抬眼时眼眶已经红润。
‘书到用时方恨少,话至嘴畔半句多。二郎今日回护的情我记下的,可......道理就是那个道理,宫规论尊卑,人情讲先后,贵妃的位份,伴君时间,都不是我能及的。’
手指落在良帝手臂,带着些孩子气隔了衣袖剐蹭:
‘不好再得罪她了,否则前朝后宫都有麻烦,若再...再有这样事,我受些委屈也可以的。其实,二郎看错洛洛了,你说我年纪小我认,可若说委屈...其实,我虽小家子气却也是多少都受的住的。’
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良帝此刻望着洛棠,眸中波光潋滟,心下鸾飞凤舞,正是如同操船橹的人般,被娇滴滴欲要垂露的花儿惹出重重护意,神魂摇曳间甚至连自己出气都怕伤了他。
洛棠溺在自己情绪中,只是觉得被良帝感动到一颗红心扑通了说肺腑话,眼睫顺着自己手指都落在面前手臂上,反而没发现头顶益发痴迷的注视。
‘除了爹娘哥哥们,你是世上对我第二最好的人。真的,我从不敢想在这种地方,能有人...像你这般向着我!’
洛棠随着话音埋进良帝身前,脑后也瞬间被包裹,仿佛比起他的投怀送抱,尹鹤反而更怕两人粘的松了。
‘小东西,朕居然才排第二啊!’
‘嗯,排第一的是我所有家人,你一个顶替四个,很多了!’
被洛棠的算法逗笑,良帝鼻尖往他发丝里深深呼吸。
‘你这头发是不是该洗了,好重酒气。’
良帝的逗弄终于让怀中渐渐垂泪的人回嗔作喜,洛棠仰目撒娇道:
‘我哪有味儿,是二郎喝酒唇上沾的。’
‘哦,是么?’
‘就是。’
‘真的呀,你再闻闻。’
‘别闹,这么多眼睛看着呢!’
花树下两个身影扭捏依偎,地面沾着花瓣的人影倏然合二为一。
御园中春光流泻一幕根本无需隔夜,很快就被陶贵妃与柳侍君留下的耳目传报到自己主子处。
昭纯殿灯火并未因夜深而熄灭,反倒亮的比平素还盛。
给封了伴君的风清漪正跪在地上,头顶来自贵妃的怒火让又一盏瓷片飞至周遭。
‘滚出去,记住了,无本宫命少在我眼前晃悠,看见你就烦!’
刘嬷嬷一个眼神,被她精心挑了伺候风清漪的宫俾们搀扶主子退下。
‘今日最多也就算咱们失些脸面,到底陛下并没怪罪,娘娘您消消气吧。’
‘失脸面,何止呢!分明就是陛下把洛棠那贱人举高了踩本宫,这许多年,我何曾受过此等委屈,陛下他...他变了!’
哗啦啦,蜜蜡串子被陶贵妃恨恨扯断。
看着滚的满地的黄油珠子,刘嬷嬷叹息了俯身去捡,边捡还得耐着性子劝:
‘事已至此,与其发脾气主子不如琢磨琢磨,陛下怎会这般让咱们昭纯殿难堪,还有往后该如何应对了挽回君心的打算才是。’
纷纷踢开一粒脚边珠子,陶贵妃仍不服气:
‘怎会这般,还不是那狐媚子下作迷惑君心。枉我陶氏忠心耿耿辅佐,到头来却还是鸟尽....’
‘主子,言多必失,隔墙有耳啊!’
刘嬷嬷急急拉动陶贵妃衣袖阻止她说下去。
气恼的甩开老妇人的手,陶贵妃气焰张扬:
‘我在自己宫里,想说什么还能由不得我么!’
嘴里倔强反驳,但那些被劝阻的言语终究还是没有再讲下去。
不过,陶贵妃有所不知,就在她自以为在自己地盘发泄无畏口无遮拦时,一墙之隔的廊上,风清漪正将今日皇帝的打赏逐个分赠给指派给来侍候的宫俾。
恰也正是利用这分赏时间,风清漪清清楚楚将贵妃的话听全。
未眠月亮盘踞天空,宣涛殿檐角下垂的铜铃偶尔发出懒懒闷响。
报讯的小内官得了包银子,乐呵呵出去。
胡永转身来至煮茶杯的柳侍君身边,反而忧心忡忡道:
‘陛下对洛妃的宠爱竟然连贵妃都不顾及了,真是意外。’
‘美色当前,有所取舍也可理解,只是陛下能回护洛妃到如此偏心地步,还有贵妃这样轻易就斗不下去,反才是我没想到的。’
看着沸水里泛着热气的骨瓷表面,柳侍君若有所思的感叹着。
胡永在侧也跟着将所见又在脑海过一遍,道:
‘其实也怪贵妃不会选人,那风清漪虽舞姿好,可到底脸皮勉强。您瞧那会儿,自打洛妃一进来,陛下的眼睛就再没瞧过他。’
冷笑挂在面颊,柳侍君用夹子夹出茶杯,眼睛盯紧上头蒸蒸的白气:
‘洛棠年轻,入宫时日也短,陛下同他正是热乎劲儿散不去,若非真的绝色又岂能打动。再者,贵妃善妒,送人分宠已经让她心不甘情愿,又怎么会选脸蛋太好的!’
胡永听着自己主子分析,感觉很有道理的连连点头。
杯子安置竹片杯托上,边往里倒茶片,柳侍君边继续道:
‘当务之急是让慎刑司里春情的嘴彻底堵上!’
‘奴才明白,已经照您早先吩咐,一旦遇今日境地,就给存羽殿和春情两头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