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燕屹是着急忙慌地从郑秀的营帐中回去的，一路疾步，好像生怕晚了一步，自己的宝贝就被人偷走了一般。

贺清元听见他回来的动静，还以为是出了事，所以早早地便下了床走到门口去看情况。

和快步走回来的燕屹撞了个正着。

燕屹看见他立在营帐门口，跟抓贼似的盯着他：“这么晚不睡觉你打算干嘛？”

见没出事，贺清元才重新坐回桌边：“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说完，就不打算理他了。

燕屹也不恼，他拉下帘子，头一次有了当弟弟的样子，规规矩矩地打听：“听闻贺二公子是专程为了姐姐赶来的江城，家中人没拦着你么？”

“是有些摩擦，不过他们拦不住我。”贺清元平淡道。

他是如何来了江城的，这些事情他并不想声张，也不想让旁人知晓。

燕屹没管他有如何复杂的心情，又道：“那你来到这里属实不易，这样看重的人，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说完，燕屹轻轻“啧”了一声，似乎也有些懊恼自己这话问得真是半点儿弯也没绕，太直白了些。

图穷匕见。

贺清元笑了笑，也不意外燕屹有此好奇心。

他想了想自己该如何说起这段对他来说全然是意外的感情。

“一开始只是意外，她跟我一个旧友有些关系，我的那位旧友对她用情过深，做了许多让我不可思议的事情。”

贺清元如今重新回忆起来，自己都不可思议。

那个荒唐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却还甘之如饴。

燕屹半点儿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只冷哼了一声：“横刀夺爱，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么。”

是的，他说得没错。

所以贺清元从一开始就没有责怪谁的权力，只能怪他自己深陷其中。

“横刀夺爱？那也得夺得走才算。”贺清元也笑了一声，既是说他自己，也是在说燕屹。

“你！”燕屹立马意会了他的意思。

贺清元没有陪他闲聊的心情，盖上被子转过了身：“明日有安排，你是她的主将，身份重要耽误不得，还是别想旁的事情了，好好歇息吧。”

燕屹只好作罢，好好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巴尔术在自己一向占上风的水战上吃尽了亏，每每在他自信满满出兵布阵之后，便会被对方打得丢兵弃甲。

他在一次次崩溃后，终于谨慎地放弃了水上作战。

哪怕他并不愿意承认，也得知道，倘若再走水上作战这条路，只怕会被人打回家去。

陆上作战，蒙军的精兵良将远胜大盛的兵队甚多，哪怕是走单刀直入的打法，对方都很难应付。

是日清晨，楚执宜早早地换上了主帅的盔甲，行军打仗之时，主将冲在最前面，主帅则是留在最好的指挥位置。

但这一次，楚执宜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后方的位置，她手握武器，策马在最前列，一左一右是郑秀和燕屹。

“今日，便是巴尔术的死期。”楚执宜平静而笃定的宣告。

在几次作战之后，没人在将她这样的话当做狂悖之言，他们都知道，楚执宜有此实力。

巴尔术这些日子一直叫嚣着想要知道同自己对阵之人的底细，可他能查到的信息实在少之又少。底下的人说对面是个女人做主帅，他便不信。

那人说着女人自小生在越州，所以对蒙军很是熟悉，巴尔术便更不相信了。

并非单单轻视，还因为他了解中原的皇帝，了解中原的权利，并不会容许一个女子做主帅。

战鼓声起，这一次，巴尔术远远看见了对方的主帅。

她身着银色盔甲，身形中等，可从那张未刻意遮掩过的面容来看，是女子无疑，还是一个美娇娥。

巴尔术登时心中有了荒谬之感。

愤怒，不甘，恼火，最后融聚在心头，成了征服欲。

他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的美娘子，轻佻笑了一声：“这么美的娘子，来战场上多可惜，不如随我回蒙部，至少给你个大将军王夫人做。”

燕屹闻言登时便怒了，夹紧了马肚恨不能一刀砍下对面人的头颅。

巴尔术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执宜，他是真想将这个女人抢回去！

楚执宜闻言没有愤怒，只是抬手用手中的长刀指向对面，笑：“那我就要你这双眼睛。”

巴尔术没得到想要的对面的反应，有些失落，可听了楚执宜的话，心口又火辣辣地热，恨不能现下便拿下这一仗，他的目光泥鳅一般紧紧缠在楚执宜的身上。

楚执宜抬手，示意士兵开始布阵。

巴尔术自恃兵强马壮，又想要给这小娘子一个狠狠的教训，一上来便布白虎阵，以横冲猛撞直驱敌人核心为路。

楚执宜见状并不意外，她今日刻意让巴尔术得知她的女子身份为的便是此。

前阵子巴尔术被打得乱了阵脚，今日重整兵马，必然难以找其缺漏，蒙军本就如铁桶一般，若他们提防太过，楚执宜反而难以见缝插针，将其击破。

巴尔术得知她的女儿身份，自恃必然要强过她，便忍不住要逞威风。

实则正中楚执宜的圈套。

“布迷魂阵。”楚执宜道，“燕屹带一队精兵从侧翼突袭，直袭腰腹，取他们的要害，破了这虎阵！”

燕屹领命策马而去。

不只是巴尔术心中胜负欲暴涨，燕屹此时心中也憋着一股火，全转化成了手中的敌人的鲜血，他彻底杀红了眼。

士兵换做迷魂阵，蒙军在烟雾之中难以寻到他们踪迹，很容易便被大盛的士兵从侧身或是身后攻杀。

巴尔术不想楚执宜会将这一阵法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分明她才来了边关没多久。

这些士兵怎么会和她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拽紧缰绳，慌乱地看着四周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士兵。

很快，听见了自己副将的怒喊：“燕屹，是燕屹！”

巴尔术凛神命令：“稳住阵脚！四人成一队，布盾！不要受他干扰，只管往前。”

话音刚落，便听另一副将的闷哼声。

是郑秀！

郑秀这人莽撞性子直，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或许不如他人，却是一员猛将，这会儿燕屹的小队先去迷惑敌方，实则是用郑秀杀他臂膀。

巴尔术此时才反应过来。

不等他再开口，便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急促而重，是冲着他来的。

“楚二娘子！”是郑秀喊她的声音，郑秀知道楚执宜的布阵，却不知道她真的打算自己对上巴尔术。

要知道巴尔术生在蒙部，一个的块头可以抵得上燕屹两个，这样的体格，又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实在很难战赢。

就连郑秀对上他也不一定有胜算。

楚执宜没应声，她知道郑秀只是一时意外，他会照着自己的命令做。

反而是巴尔术被这一称呼吸引了注意：“楚二娘子？原来你真的是楚家的小娘子。”

意外又惊讶。

楚执宜冷笑：“巴尔术，没有人告诉过你，若是到了战场上才知道自己对阵的主帅的身份，那就晚了。”

“是么？”巴尔术方才离得远，只看见楚执宜生得美，这会儿近距离地看见她的眉眼，只觉得骨头都酥了大半，“确实晚了，我竟然今日才知道中原还有这么带劲的美人！”

他眯了眯眼，紧紧握住手中的重锤：“我一定要得到你！”

楚执宜冷哼：“我也说了，我几天要你这双眼睛。”

话音未落，她便挥起长刀，直往巴尔术的面门攻去，刀风凌厉，带起一阵冰冷刺骨的风。

巴尔术目光紧紧盯着楚执宜的手，趁她袭来之时，快速往后一退，手上却未闪躲，反而是用重锤顺势将长刀往前推。

呲！

兵器滑动的声音尖锐刺耳。

楚执宜收回刀，但论力气，她不如巴尔术，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和对方比拼这个。

她像是冥顽不灵一样，同样的出手，又往巴尔术的腿砍去，巴尔术勒紧缰绳，重重往后仰。

又一次避过了楚执宜的攻击。

他轻蔑地笑了笑，抡起手中的重锤：“这下该我了，小美人。”

巴尔术拎着重锤直接拦腰往楚执宜袭来，这重锤带起一阵迎面的风，楚执宜似不敌，仓皇地躲开，反而险些没站稳，只能被迫弃了本稳妥的马背。

不等巴尔术再出手，她便很快放弃了手中的长刀。

袖中的长鞭是她最擅长的武器，也是她最能克制巴尔术的重锤的兵器。

对方力大无穷而笨重，楚执宜便灵巧而凌厉，她不与巴尔术硬碰硬，甩动鞭子，反而每一下都抽在巴尔术的手腕之上。

变化发生在瞬息之间。

硬生生将巴尔术的重锤变成了烫手山芋，叫对方不敢动，却又不能不动。

“有点东西。”

楚执宜却趁机狠狠将鞭子甩向他的马背，只听得一声马嘶，巴尔术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一脸惊慌地看向楚执宜。

“忘记说了，我的鞭子上泡了辣椒水。”她冷声道。

巴尔术来不及咒骂，便听见楚执宜轻飘飘的声音：“我早说了，连自己的敌人都不清楚，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

巴尔术此时已经彻底被激怒，他攥紧了手中的重锤，一下下朝楚执宜砸去。

楚执宜堪堪避过，还不忘在巴尔术的手上留下新的伤口。

他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不再想要不要将楚执宜抢回草原上这种闲事，而是竭尽全力去对付眼前这个劲敌。

不过这个劲敌是他自己认的，楚执宜从一开始便只将他当做自己打越州那一仗的垫脚石。

楚执宜到底是女子，在两人连番的对招下，很快便体力不支。

“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你在中原连个将军的位都没有，只配被人叫娘子，又何苦这样和我死战。”巴尔术喘着粗气道。

见楚执宜听了这话片刻愣神，终于留下了破绽，他用尽了全力，直朝楚执宜的脑袋袭击。

他心中着实有几分可惜这张美丽的面孔，只是若非如此不留余地，巴尔术真的会担心楚执宜会杀了自己。

楚执宜见他终于用出着全力一击，扯唇一笑，终于等到了。

她单脚踩着马背腾空闪过，很快落在地上，趁机挥鞭，缠在巴尔术的手背之上，用了巧力，将对方震得松了手。

那一柄重锤脱手朝远处砸去，落在地上，硬生生敲了一个大洞，沙尘在飞扬。

楚执宜的之后一鞭，打的是巴尔术的眼睛。

武器脱手，电光火石间，他压根没有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了对抗的力气。

只听一声惨叫，鞭子沾了血，楚执宜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在战场上第一个满意的笑。

正如她所预估的那样，郑秀已经完成了击破虎阵的任务，这会儿蒙军早已经溃不成阵。

郑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痛叫着用手捂住自己流血双眼的巴尔术，那个一直如同一把重刀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威胁，就这样被楚执宜轻易拿下了。

他一时心中复杂，竟分不清楚此时哪种情绪更多一些。

尘埃落定后还是后怕和庆幸。

庆幸自己当初做了对的选择，没有和楚执宜作对，而是跟她上了一条船。

蒙军的将领已经被活捉了，这场仗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自然是以大盛的士兵大盛作为结局，鸣金声，凯旋声。

郑秀有些犹豫地看着楚执宜道：“楚二娘子，他方才说的。”

楚执宜知道他是听见了巴尔术为她身份鸣不平的话，郑秀是真担心楚执宜方才动摇。

毕竟将士们带兵打仗、建功立业，楚执宜连名也不能扬，看似赢了，却只能为别人加官进爵，一般人很难接受。

“我会如实将这些日子的战报让人送回京城的。”郑秀道。

楚执宜没怎么在意。

郑秀想也是，毕竟哪怕不提她，江城的战况进展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当初与楚执宜脱不了干系。

若不能将主帅之名还给楚执宜，郑秀自己心中也有亏。

若说从前还对楚执宜有几分猜疑，在楚执宜将巴尔术活捉给他的时候，也全然没有了。

他只恨自己最开始没有做楚执宜的主将，让燕屹那小子拣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有这样的主帅在，何愁胜仗，何愁今后的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