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白奉吟往楚执宜身旁凑了凑，低声道：“诶你方才瞧见崔凌欢的眼神了没？想是恨上了咱们，你可得小心着些。”
楚执宜自然是瞧见了的，不然方才她也不会刻意提及商户捐官。
“你既知道会惹了她，怎么也敢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她有些好奇。
白奉吟虽看着散漫不经，但上一世她能瞒着所有人上阵打仗，显然也并非旁人以为的那样天真。
“自然是瞧不上崔家喽，自古以来这捐官是常有之事，若是遇上国家危难，或是天灾降临，也算是个义主，值得人夸赞。可崔家这官实则与捐没什么大的干系，摆明了就是买来的。”白奉吟翻了个白眼。
“谄媚奉上，又奸恶欺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想来这里头也没有几个人能瞧得上。”
苏夫子创立女学以培养女子德行为目的，曾也向上头报了教女子们诗文政论，圣上自然也是允了的。
可圣上准允女子们谈论政事文史，一开始为的不过是给苏夫子一个面子，因并未以为这些女子能论出什么成就，便也少了对女学政论的束缚。
否则她们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拿到外头换一个地方，都不是方才的说法。
这日下学后，楚执宜在崔凌欢仇视的目光中坦然离了学堂。
苏夫子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中，目光沉了沉。
若按照楚执宜平常的做派，她便是说错了话，也有一百种法子在崔凌欢面前不动声色地圆回来，可这一次她却偏偏挑衅。
分明是故意的。
果然没有那样安生。
外头是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离了学堂内的书墨沉闷气味，外头是一股生机盎然的花木香。
随后，楚执宜便在花木小巷尽头，一丛丛盛开的红色木棉花尽头，看见了又一次路过学堂的贺清元。
按说这里是贺家的别院，贺清元又在帮家中人忙办学之事，她能见着贺清元也不意外。
若是此次都赶在下学之时出现在眼前，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前几次，贺清元都只是远远看她一眼。这一次，贺清元好像并没打算故意避开她。
楚执宜心神微微一顿，远远看着贺清元青绿色锦绣的鹤袍，腰间是玉色带子，一旁坠着件红色的锦囊玉饰。
底下红色的流苏惹眼，引得她多看了两眼。
贺清元目光紧紧盯在她的颈侧，痕迹偏下，她又特意施了脂粉，若不仔细看也不大能看出来。
有贺朝盈在先说了那些话，贺清元很轻易便能看出来异样。
楚执宜注意到他的目光定在一处，有些奇怪。
实在是贺清元目光太过灼热，几乎不加掩饰。
“今日又是偶遇，贺三公子？”楚执宜的语气有些戏谑。
贺清元顿了顿，才道：“不是。”
楚执宜抬了抬眼皮，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疑问的表情。
贺清元目光有些犹豫，又很快坚定下来，连表情也连带着一冷：“你们这样做实在有失体统！”
他可以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
楚执宜有些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又对他能说出这句话毫不意外。
“那敢问贺三郎君要如何处置我？”她有恃无恐地发问，“还是要我将燕四也带来向贺三郎认个错？”
“说起来这件事倒是实难让贺三郎满意，我冷待他，你责我苛待。我如今同他亲近了，你又是这般表情，着实很难取悦讨好。”楚执宜好笑道。
贺清元面色一僵。
听到楚执宜话的一瞬间，便要疑心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可楚执宜虽是笑着说这话的，眼底确实一如既往的冰冷。
虽是一如既往的拒人千里之外，可楚执宜这样的表情却让此刻的她稍稍放心。
贺清元正要说，不必太过亲近才是正常相处之道。
便见楚执宜往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也不过三步远，此刻她近了两步，他便只能后退半步，窘迫地咽下方才未竟之语。
听见楚执宜慢悠悠道：“你若是以贺三郎君的身份，我没什么非要答应公子的理由。但若是以……”
“以什么？”贺清元下意识追问。
此话一说出口，又对上楚执宜直白的目光，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立马道：“不行。”
哪怕他们两人如今并未定下任何亲事，但燕峥心悦楚执宜是同他说过的，他们两个又是多年好友……
“那便算了。”楚执宜又往后退了一步。
果断转身离去，连同他废话都没有。
见楚执宜真的离去，方才那靠近的暖香气息一瞬间消散，只剩下春日的冷风，在指尖消散。
贺清元蜷缩住指头，看着女子果决的背影。
那一刻，他的懦弱无地自容，可他没有办法。
贺家的兰花开得好，楚执宜便多瞧了两眼。
楚执宜回到府中后照旧脚没有在芳回院沾便去了疏落居。
燕修兰早知道她要来，正在院中一面栽花，一面等她。
他手上提着锄头，才松了院子里的地，这会儿浅白色的衣摆上沾了泥土，燕修兰毫不在意，转头看向楚执宜，高兴同她道：“我让人买回来时专门问过花匠，说是只有这几株攀枝能开出嫣红色的花，所以特地栽在此处，要不了几日想来也能开出红色的花瓣，你一进门便可以看到。”
楚执宜看了眼，和前几日在贺家花园中见过的木棉花枝一样。
彼时教女红的绣娘给她们随堂课业便是绣木棉花，楚执宜本就喜欢红色，那日又恰巧绣得不错，便在燕峥面前夸了几句。
不想他记下了，特地种在了院子里。
她心下高兴，便上前揽住燕峥的腰：“我很喜欢。”
下人见状及时关上了疏落居的院门。
她顺势在燕峥的腰上按了按，觉得他身形还是有些单薄，便轻微啧了一声。
“阿峥，你这几日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燕峥低头看了眼她手放的地方，见她要收手，没忍住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暗了暗：“我有在好好吃饭。”
两人亲近之时，楚执宜几次目光在他腰身流连，他心中清楚，她并不满意他如今的身材。
毕竟在牢狱中待过，他身形瘦弱许多。
发觉她并不满意后他已经在努力补了。
只可惜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补回来的。
他生怕楚执宜露出对自己嫌弃的目光，所以此刻下意识将她要抽走的手留住：“你……”
“我今日上学有些疲累，只这样静静地陪我一会便好。”
燕峥有些失望，但见楚执宜没离开这里，便又欣喜。
将眼前人的手攥进手中，听楚执宜讲她今日在学堂上的趣事。
其实于楚执宜而言没多少事情算真正的有趣，故意挑衅崔凌欢这件事倒算一桩。
但楚执宜并不会在这同燕峥说。
楚执宜漫不经心地说着，又瞥了一眼燕峥：“你从前上学堂时，想来定然是夫子眼中的学生典范。”
就像司梦沅那样。
燕峥只是很浅地笑了笑，楚执宜确信自己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出多余的情绪。
她又道：“说起来，如今贺家有两个学堂，你若是想去，想来也不难。”
燕峥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拒绝了：“我如今在这里陪着你便足够了。”
“当真吗？可我平日里去女学你岂不是很无聊，倘若你也去学堂，到时咱们还能顺道一同前往，路上也颇有趣味。”楚执宜引诱道。
燕峥这次却是格外的坚定，仍是摇了摇头。
楚执宜只好放弃。
她又想起来什么，倾身靠近燕峥的脸侧。
燕峥下意识闭眼，眼睫羽翼轻轻闪动，像她今日在花园里见到春日的幼蝶。楚执宜于是偏了偏头，在他红透了的耳垂上亲了下。
燕峥的耳根格外敏感，此时被轻触了下，顷刻便烧得左半边脸都红了起来。
楚执宜不禁盯着他那半边脸看了又看，觉得这样的燕峥格外可爱。
不过这日楚执宜确实没有旁的心思，只和燕峥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燕峥立在庭院之中，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待确认那道身影彻底看不清，这才同桑阳道：“之前看的那位大夫再帮我请来。”
桑阳闻言还以为他又生了病，忙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毕竟燕峥如今身子本就不大好，还要时不时取血给人做药引子，连在院子里多吹一会儿风都担心风寒。
见燕峥除了脸色不好意外瞧不出别的不痛快，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公子这是身上哪儿不痛快了？”
燕峥闷了闷，才开口：“我想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