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照例被教习嬷嬷折腾，照例绣不好那些精致而美丽的花样，嬷嬷也早习惯，至少在别的方面，楚执宜做得还算不错。

当然，这也是上一世的教习嬷嬷费了功夫的结果。

又过了一月时候，楚执宜收到了从越州送过来的信，是那日随手救下来的小孩。

燕家众人被流放，这个小孩当时还在云峰书院，逃过了一劫，身后非要回家，才被城中人发现带到了皇上跟前。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那日出现，燕屹必死无疑。

如今燕家的高楼塌了，底下的人也如鸟兽散，区区一个稚子，对于圣上来说，要不要他的命都无所谓，于是便打发他去了流放地。

楚执宜的人便是这个时候出现将他救下，也将他带去了越州。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可那日见小孩哭得可怜，一双红了的眼睛，活脱脱就叫她不忍心看着这样一条命死在流放路上。

于是，她写了封信给越州那边。

不知道救下他的人是如何同他说的，这小孩竟然还给她写了信。

楚氏阿姐亲启：承蒙阿姐大德照拂，阿屹铭记在心，越州近边，民风淳朴，风景宜人，若非有……

楚执宜看着，眉头逐渐松懈下来。

莫名的想起来，上一世她将燕峥养在家中，曾有一次同他玩笑，自己大他两岁，两人如今也算是在一处长大，燕峥也得喊她一声阿姐什么的。

燕峥这人的脾气是大，一句寻常的玩笑话也要生气，不喊也就罢了，愣是三日都没理她。

还是小孩好骗一些，都不必说什么，便乖乖地唤她阿姐了。

思及此，正看到信上末尾的字略微大了一些——

阿屹年已有十四，不消几年，亦可担一番志向，阿姐莫将我当小孩看，史君前日才提过，待我年长两岁，便可让我入军营，到时便能立一番事业给阿姐瞧瞧。

小孩到底是小孩，连说话也这般稚气。

楚执宜轻快地笑了一声，坐在窗前写给他的回信。

门外的知棋恍惚听见楚执宜的一声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执宜将那封信随手放在书案之上。

侍女们轻易不敢碰楚执宜的东西，这封信所放的位置恰好介于妥善收起来和当做废纸丢掉之间，最终也没有人动这封信。

楚执宜第二日起得晚，这是她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的最后一日。

虽说楚执宜的女红并没什么起色，但旁的礼仪也学得有一副样子了，京城中总有些女儿家将这些东西全做到极好，不过那都是极少数的。

这样的女子才情、品行都是在整个京城有些名声的。

就像楚执宜，她从前名声不堪，大多是因为从关外回来，没有自幼养在闺阁之中，又有一个喜爱抛头露面的母亲。

如今教习结束，有嬷嬷的教导在先，楚执宜这个名字今后至少不会再同顽劣粗鄙之类的词汇连在一起。

女儿家不大出门，名声便是她们最要紧的东西。

这些都是成亲之前，来求亲之人要评估的。

楚执宜对这些不甚清楚，但继母柳如慧却最是明白，因而在楚父将楚执宜交给她后，才会这般上心。

楚执宜拜别教习嬷嬷时，她特意在柳如慧跟前提了，近日贺家办学会，可以推荐楚执宜进女学，那可是能同公主同堂求学的学会。

女子若能入选，将来自然前途无量。

楚执宜能来听教习嬷嬷的教诲已是做了极大的牺牲，如今还要她去听女学，楚执宜更是没有兴趣。

奈何柳如慧似是知晓她要推拒，从头到尾都没给楚执宜说话的机会，直接便应了下来。

又带着楚执宜亲自送教习嬷嬷离开，这才重新提起女学的事情。

“苏嬷嬷是在宫内学过规矩的，她愿意举荐你去女学，是多少女儿家求也求不来的。”柳如慧在楚执宜说出拒绝的话之前道。

楚执宜垂首。

说来说去，全是一些讨名声、将来好嫁人的话，楚执宜在边关的日子自由，母亲也从未同她说过，将来为了嫁人，要做如此多的努力。

还偏偏全不是她爱做的事情。

“母亲，我房中已经有父亲特地送来的女学书籍，日日诵读还不够吗？非得要去女学丢人现眼不成？况且满京城都知晓我不是温婉贤淑的女子，定然是选不上的。”楚执宜试图同她讲道理。

“正因为名声不好才要去，有苏嬷嬷教习在先，若又进了女学，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柳如慧语重心长，很为楚执宜着想：“我当年想要求学也没这样的机会呢，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我们的期许。”

话已至此，楚执宜心知是彻底推脱不开了。

便只好应下。

正如柳如慧所言，女学是天底下女子趋之若鹜的存在，那么多高门贵女都想要进去，她虽有苏嬷嬷的举荐，能进去的几率应该不大。

楚执宜终于结束了教习嬷嬷的教导，心中本该是轻松的，却莫名的又想起还要去参加什么女学，更是沉重。

夜里睡得很沉，她觉得自己两只脚都踩在淤泥之中，旁边有人按着她的头，说只要坠落下去，便能到极乐世界。

那个地方一片祥和，没有斗争没有杀戮，也没有，那一场大火。

只要陷下去，便可以轻松地享尽荣华，再没有痛楚。

她被那一声声劝告与好话压得死死的，竟然连抬脚的力气也没有。

下坠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她几乎能闻到那淤泥的臭味，还有淤泥之上火光冲天的热度。

最后一刻，楚执宜顺着声源拽着那人直接摔入泥潭之中。

“既然你觉得此处好，那你便好好留在这里。”

她扔下一句话，重新投身火海。

和之前每一次梦到上一世的场景没什么区别，只是那火焰好似燃得更旺盛了一些，她几欲喘不过气。

楚执宜同样在梦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包括那个她无法改掉的结局。

但莫名的，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难受，火海与痛楚像一张网将她圈禁在噩梦之中，楚执宜却看得更清楚了些。

崔明构在派人放火之前，先收到了一封下人送到手边的信，楚执宜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看过之后的崔明构脸上明显狰狞了许多。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知棋担忧地在床边看着她：“娘子近日好几次都在梦中魇着了，可要请个大师来瞧瞧？”

“不必。”楚执宜直接拒绝，她自己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楚执宜想起来什么一般，将知棋上下看了一遍，问道：“你突然进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知棋这才通报是楚江婉来了。

楚江婉这几日已经开始议亲，按照京城中女儿家议亲的年龄，她已是说得晚的。

上一世这个时候，楚江婉已经定下亲事。

可这一世并没有，本该定亲的她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她本该是这府中最有前途的娘子，怎可被一场病影响了议亲，因此这事对外一直是瞒着的。

也是今日，楚江婉身上的病才好。

楚执宜记得，上一世的她嫁入了郡公府，虽是庶子，从世俗角度来看，那实在是他们楚家高攀了这门亲事，算得上是抬举了楚江婉。

可她也清晰地记得，楚江婉并不怎么高兴这门亲事。

那会儿家里最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便是楚执宜了，她清楚那郡公府是怎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可她没能劝住楚江婉。

生为女儿，自幼便要听从父母之命，因此在楚执宜大逆不道，说出要带楚江婉离开的时候，她拒绝了。

虽说他们是一家，但到底也分了大房和二房，楚执宜也并非那种上赶着要帮人的性子。

她意气行事，能助则是其，不能则认命。

楚江婉自己没把握住机会。

是以在那之后，楚执宜同她生分了许多，她也坦然接受。

至于这一世，楚执宜看着眼前的楚江婉，也到了她该议亲的时候了。

不出意外，那郡公府的娘子也快来府中拜会了，想到上一世难以改变的结局，楚执宜到底也没说什么。

但此刻楚江婉却主动提起这件事情：“这几日家中在为我说亲，郡公府的人也来过，不过我已经回绝了。”

楚执宜有些讶然。

一是没想到郡公府这一世这样着急上门求亲，二是没想到楚江婉竟然真有勇气拒绝。

“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便是想说，倘若你当真不愿意去，长姐不会强劝你。”楚江婉轻声道。

楚执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下意识想的是，倘若上一世楚江婉也能这般，自己也不至于同她生分。

只是楚执宜不大明白，为何不过重生一世，楚江婉的亲事上便有如此大的周折。

莫非只因为她重生了，纵然什么事情也没来得及做，却也对后事产生了影响不成。

楚执宜不能细想，再想头便又疼了起来。

楚江婉从房中离开。

女学的事情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采选，真正开始入学，还在来年开春。

不过年末的时候便有一场小试，据说这场小试云集了京城中大部分高门显贵的娘子们，名曰才选，以此来甄选最终能进入女学的名额。

上一世，楚父并没有这样早便离开京城，她也没有进过女学。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对于楚执宜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但至少，她要比上一世安心许多。

尤其是，在知棋前来禀报，苏钰公子的身子又恢复不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