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众宾客酒足饭饱后相携散去，这场盛大的典礼终于圆满落幕。

林齐年和沈氏坐在堂前看着门外众多仆人丫鬟们有序地将府里屋檐各处的装饰红绸取下，沈氏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没等多久吴妈妈就带着禾禾进来。

禾禾自知今日故意搞砸了母亲筹划的相亲，现下正心虚得紧，一进堂前就跪倒在沈氏面前，不置一词。

林齐年不明所以，看向妻子指着跪着的禾禾问道，“这又是犯什么错了？”

沈氏重重放下茶杯，下巴轻点说，“你自己问她！”

禾禾看着茶杯在桌上漾出一层水渍，低头轻声说，“母亲给我安排的同左都御史家儿子相亲，我给搅黄了”。

“恩?是如何搅黄的呢？”林齐年好奇地问道。

禾禾说，“我当着左都御史家夫人装病来着，她一听我旧疾未愈，可不就得黄了”。

“你真还好意思说！”沈氏接过话茬骂道，“那周家书香门第之家，多少人想嫁过去暂且不提，我在周夫人面前不要脸面地夸你，结果你扭头就给我掉链子，我告诉你林妙心，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齐年在一旁安抚沈氏，“夫人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孩子还小呢，再晚几年嫁人也无妨”。

沈氏一听更是来气，对着林齐年说道，“再晚几年？我像她这般大的时候不言都出生了，要是再依着她的性子不加约束，到时候真成了老姑娘，让你我二人，咱们林府都成这京城的笑话好了！”

禾禾跪在地上听完这一席话大着胆子反驳道，“难道母亲觉得让女儿嫁人不让林府被人耻笑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吗？”

沈氏却不管这些，直接说道，“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回你院里去，这些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定亲”。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好灰溜溜地回到院子。

偃月院

禾禾在床榻上捧着那日志小册子，却因为沈氏的话搅乱了思绪。

看沈氏的态度，嫁人是不可不从的了，若是能找个无父无母的病秧子就好了，过个几年等他病死了，自己就回林家依然是养尊处优的林家小姐，那时候有钱有时间，家中父母也管不住自己了，再和周掌柜强强联手，没准能把铺子经营得名震海内外。

她越想越兴奋，还高兴地在床上打滚踢脚。

另一边的裴府

今日到场同僚众多，裴邵再是婉拒也不得不喝了许多酒，被今止搀扶着回府时脑袋昏沉。

今止赶紧指挥小厮去厨房要一碗解救汤来，再将裴邵小心安置到床榻上。

喝醉酒的裴邵似乎褪去了往日清冷的姿态，他仰倒在床上，脸上是醉酒后的红晕，似清醒似迷糊地说了句话。

今止没听清，只隐约听到成亲二字，他试探地问裴邵，“公子是想成亲了？”

裴邵没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屋顶。

今止说，“钟小姐身份高贵又对公子有意，公子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今后仕途必定大有裨益”。

……

裴邵抬手捂住眼睛，对今止说，“出去吧，我想歇会”。

有些人，有些心思，注定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

几日后

沈氏自从下定决心尽快给禾禾定亲好让她收心后就没闲着，很快就将京城里适龄公子的信息网罗了来。

禾禾正巧去和沈氏请安，老远就听见她院里传来笑声，她悄悄暗示门口的丫鬟别进去通报，现在门口看看情况。

只见里面坐着的女人略富态的身影，头上簪的绢花，脸上还带着非常喜气洋洋的笑脸。

一位好的媒婆，尤其是名声好的媒婆，从外表上就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禾禾赶紧佝偻着身子往回跑。

不过这事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不一会沈氏应付完媒婆就带着个册子来到偃月院，拉着禾禾看她那些青年才俊。

禾禾接过册子从头翻到尾，发现都是家中长辈俱在，兄弟姐妹俱全，身体康健的人，没一个病秧子。

她都不满意，放下册子又给沈氏提议道，“母亲，要不找个贫穷人家的男子让他入赘如何?”

沈氏压着脾气将册子重新摊开，言简意赅地说，“就从这里头给我选！”

说亲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禾禾好说歹说把这事拖了过去。

沈氏却没想放过她，一日清晨将她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今日永安王的孙子过百日，你和我一同去赴宴”。

禾禾看着沈氏面色不好，如今她不敢在沈氏面前放肆，只好装乖说道，“好的，母亲”。

永安王是先帝第九子，也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今年五十有余，以前曾在兵部挂职，当时与林齐年颇有往来，这次能拿到永安王的请柬也是情理之中。

沈氏带着禾禾入王府后先同王妃问安，禾禾远远地看着陷在锦衣堆里的小王孙，又胖又白嫩跟年画娃娃似的，心中喜爱脸上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是林妹妹吧，许久未见，妹妹脸上红疹还没好?”

身后传来声音，禾禾回头望去却发现是故人。

禾禾：出门不利！

她同来人行礼，说道，“钟小姐，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当今钟丞相的嫡女，钟皇后的侄女，名动京城的才女钟明月，也是禾禾最不想遇到的人。

永安王妃见到钟明月来了，确是满脸喜气地迎着她，假意嗔怪地说，“你这丫头都说了早些来陪念姐儿，竟拖到现在才来”。

钟明月笑着挽起王妃的胳膊撒娇着说，“王妃真真是错怪我了，明月也想早早来呀，可姑母念叨明月做的牛乳糕，派人将明月接去宫中，刚回来便马不停蹄地来给王妃道贺呢”。

禾禾：这戏演得有些过了哈，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生怕不知道你姑母是皇后似的，下次得改进改进。

她们又演了几句，王妃才说，“你们几个小的拘在这儿也无聊得紧，明月你带着她们去找念姐儿玩吧，她们正在后院赏花呢”。

钟明月娇娇地称是，答应下来。

禾禾也跟着行礼离开屋子。

路上，钟明月带着丫鬟微微走在前面，禾禾不想争这些高低，带着双喜跟着后头，心态倒是放得很平。

钟明月却不依不饶，继续往禾禾心上捅刀子，她说，“林妹妹快要及笄了吧，脸上的红疹若是再不见好可如何是好，赶明儿我进宫求姑母遣了太医来替妹妹医治，不然再耽搁下去怕是误了妹妹的姻缘啊”。

禾禾：这场面话说得真漂亮，干脆在你脑门也写上“我姑母是皇后”好了！

心中再是腹诽，嘴里却乖巧地说，“谢钟姐姐好意，禾禾这红疹就顽疾，轻易治不好的，怕是要浪费姐姐一片心意了”。

钟明月本来也只是想戳心窝子酸她几句，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多言。

很快到了后院

王府的财力和权力在这庭院建筑中便可窥见。

京城地处北方，这永安王府却在府里引水做池塘，再加上亭台楼宇，真是有江南的韵味来。

永安王的嫡次女阳佳郡主正带着大家喂鱼，被一众贵女们众星捧月的围绕着，见到钟明月来了却不像永安王妃那边热络。

她们俩上前陪着一同喂鱼，很快钟明月便成功挤进贵女圈的中心，和郡主一起被贵女们奉承。

禾禾则悄悄地躲到一旁，尽力减少存在感。

这也是她不爱参加这些宴会的原因。

京城里王孙贵族多不胜数，女孩们又多争强好胜，恨不得自己才是话题中心，三年前那场事故生生把钟明月的风头抢了，直到现在她每次见到禾禾都要酸几句，真是后悔当初脑子不清醒。

微风拂过水面扬起阵阵涟漪，却没惊动在水里栖息的几对大雁，它们自在的随着浮动的水波飘去。

突然，一块石头入水，发出咕咚一声大响，那几只大雁终是被扰了清静振翅离去。

禾禾的目光虽大雁远去，却在回眸时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段时间和他碰面的次数倒是频繁，禾禾远远地同他行礼问好，对方也颔首回礼。

两人遥遥相望，她看见微风阵阵扬起他的长衫一脚。

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身边有个身影却先一步走去。

钟明月走得匆忙，还将禾禾撞了一个趔趄，她赶紧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摔跤出洋相，再抬头时就看着原本高傲的女孩朝青年走去。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没想到裴大人也来了，他身边的是世子吗？”

“钟小姐也认识裴大人?”

“你不知道啊，钟丞相是裴大人的老师，他们俩认识再是正常不过，听说钟相有意与裴家接亲呢”。

“钟小姐真是好命，出身高贵不说，未来的夫婿也这边英俊，又前途无量”。

……

说话间钟明月已经到了裴邵面前，她背对着禾禾，所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禾禾猜也知道定是笑容满面，展现自己最美的样子。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很快边一同离开，禾禾也收回眼神专心盯着池面上夺食的锦鲤。

她是这场宴会里不起眼的小人物，原本主动找茬的钟明月自裴邵来后也不再搭理她，原本按她的计划等宴会一结束就拉着母亲赶紧离开。

可今日确是真正的出门不利。

郡主带着大家喂了鱼后说院子里新养了两只孔雀，众人赶紧奉承想亲眼见见。

一众人又乌央乌央地转移地方，禾禾在来梁朝前去过好多次动物园，对孔雀这类家禽属实不感兴趣，便故意走在最后让她们去。

这便是错误的第一步。

女孩们走后正好空出亭子的位子，她正好坐着散散小腿久站的酸涩。

双喜在一旁提她扇风，愤愤不平地说，“出身好了不起啊，就会在京城里吹嘘自己的美名，还不是金玉其外”。

禾禾赞同地说，“你倒是会骂”。

双喜还想再骂两句，在石子小路的尽头又走来一人。

她赶紧闭嘴，在别人家说人坏话还是得收敛一些。

如果禾禾她们主仆二人视力好些，能看清来人，一定在对方往这边走时就赶紧离开，而不是等着他到了跟前想走也走不了。

曹之昂也是凑巧看见亭里有人，走过来后发现竟是禾禾，他上前搭话道，“林小姐，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禾禾见来人是曹之昂，心里恶心得不行，也不再客套赶紧站起来说，“家母正在寻我，现在正要过去，失陪”。

不想，对方却不想禾禾轻易离开，他上前一步将禾禾堵住，轻佻地打量着禾禾的面纱，说道，“听闻林小姐意外染上顽疾，脸上出的红疹无法消散，在下对医术颇有研究，不知可否让在下一看，好早日让小姐美貌依旧”。

禾禾后退一步躲过对方伸来的手，也不再估计对方的身份径直而走。

曹之昂却不想轻易放过她，趁着走入拐角处没人，他快步凑到禾禾耳边轻声说，“之前好几次随你母亲赴宴的人不是你吧？”

被厌恶地人凑近了说话，饶是禾禾再顾忌对方身份也忍受不住，她奋力推开男人，厉声说，“公子请自重！”

曹之昂却依旧不依不饶，他还想去拉扯禾禾，却被人大力从身后推开。

禾禾感激地看向来人，发现又是熟人，“裴大人！”

曹之昂气急败坏地瞪着裴邵，恶狠狠地说，“好啊你个裴邵，小爷的事你也配来掺和！”

裴邵冷眼看着他，说道，“依据梁朝律例，男子当街骚扰女子者，杖五十，罚银两钱。若是朝廷官员者，革职查办，流放乾州”。

“你！”曹之昂咬紧后槽牙却无可奈何，只好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扬长而去。

禾禾感激地看着裴邵，同他道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不过似乎给您惹麻烦了”。

曹之昂的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军功赫赫，连皇帝都忌惮三份，他们家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手上的冤魂多不胜数，惹到他们家的人都难保有好果子吃，这也是禾禾一直不敢得罪他们的原因。

裴邵却不甚在意的样子，对禾禾说，“走吧，送你去你母亲那儿”。

可禾禾还有些担心，就今日的倒霉情况来看，别先得罪曹之昂，再因为裴邵得罪钟明月。

她犹豫地问道，“大人不是和钟小姐一同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裴邵说，“我同她不同路，听说王府的竹林甚美，本想来看看，没想到碰上林小姐”。

禾禾：没想到却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啊。

今日裴邵穿的月白色长衫，刚好和禾禾月白色襦裙同色，她和裴邵并排而行，两人都安静的不出声。

很快便到主院，裴邵同禾禾告辞，“林姑娘自己进去吧，裴邵这便不相送了”。

禾禾再次道谢说，“今日多谢裴大人，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裴大人”。

两人在院子里道别，禾禾转身进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