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在清荷院一直呆到晚上才离开，陪着大姐姐整理物件，后来张妈妈把账本送来，禾禾又陪着姐姐学看账本。

自定亲后母亲就开始把林妙姜带在身边学着管家，刚开始也让禾禾在一旁学着，可她实在是扶不上墙，不是打瞌睡就是打苍蝇，让沈氏见着她就心烦，干脆赶出去眼不见为净。

这一年的时间里，加上早些年沈氏对她的耳濡目染，现下已经学得有七八成，连沈氏都止不住的夸赞她心思聪颖，是个做当家主母的样子。

为这陈姨娘没少暗地里偷笑。

她前半辈子当丫鬟，后半辈子当妾室。虽说若没有沈家她早被兄嫂卖给村里的老瘸子，不过人总是贪心的，自己这辈子已经望到头了，可看到女儿有好前景，还能去给人家当主母，真真是让她立刻死了也值了。

禾禾离开时天色已漆黑，周围点亮的石灯像是大只萤火虫，昏暗微黄的光芒坠在黑暗间形成一条隐隐的路。

姐姐院子里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前头照明，她在后面慢悠悠地想着大姐姐刚开始谈亲的情景。

按例家里孩子谈亲应是从最年长开始，林不言是家中老大，因着还在外游学，又要考武举，拖个一两年在及冠后才说亲也无妨。

可家中女孩沈氏却舍不得拖着，林妙姜刚十六岁就开始物色人选。

满京城的适龄男子都看了个遍，不是门第太高不想大姐儿委屈做妾，就是那家家风不好，怕嫁过去了事端多，姜姐儿性子柔和定会被欺负。

选来选去，为了寻个好男人好人家，沈氏又把目光放到京城外的地界。

她直接修书一封寄到通州的娘家，沈家老爷未致仕前官拜三品，到了年龄辞官回老家，现在在通州成了最德高望重的老爷，寻常举人入京考试前都要去沈府上拜会。

沈老夫人收到女儿信件后果然开始替孙女物色人选，选来选去，通州下属的阳城县城许家入了沈老夫人的眼。

京城从五品官员家的庶女嫁到京外一百里外的县城，属实算是低嫁，可说到底算得上是沈家的地盘，许家也是沈老夫人娘家亲戚，知根知底的。

沈老夫人来信时特意说到许文瑞学识了得，沈老爷亲自考究过，是个高中的好料子，过不了几年定能举家归京做官呢。

沈氏得信后，为了以防万一干脆借着回娘家探亲带着陈姨娘回了通州。

沈老夫人知道女儿回来的目的，在她回来前就给各家递了帖子请各家亲友来赴宴。

京官女眷回娘家探亲，沈家这宴席才办得体面，收到帖子的人家无不是隆重出席，估摸着她家那对儿女的年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带上了自家孩子。

因着是深秋的季节万物丰收，鸡鸭鱼肉和瓜果点心流水似的端进宴席。

沈氏着京城最时兴的织金对襟长衫，绣着繁复梅花样式的长裙底下，在步履间隐隐露出缀着珍珠的绣鞋，以及挽起的发髻上一整套纯金镶玉头面，得体又金贵，无一不让在座女眷欣羡。

许文瑞真随了许家女眷一同赴宴，和沈家老夫人一同入厅时，沈氏一眼就在人堆里瞧见了他。

身量挺拔，面相又看起来端正温润，和温婉贤淑的姜姐儿正好相配。

许文瑞和沈老夫人见礼时也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却满是腹有诗书的不凡气质，尤其是谈吐，他一开口沈氏便知道此子必定不会困在小小县城中。

她面上不显什么，心中对此次出行的收获真真儿是满意。

宴席结束，沈老夫人看出女儿的心思，借着许久未见的理由，留下几家亲戚再小住几日，大家都想着和在京城当官夫人的沈氏拉近关系，听主家这么一说都高高兴兴地应下来。

众人散去，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问道，“许家那孩子如何?”

沈氏在母亲面前不再端着，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原先我害怕许家小门小户配不上姜姐儿，现下看来那许文瑞当真是不错……”

“母亲还能害了大姐儿?”老夫人拍了拍她，有些得意地说，“且不说那大房吴氏温和慈爱，瑞哥儿十六岁中举前途无量，你可知许家二房去年的营收?”

老夫人悄悄在沈氏面前说了一个数字，饶是在京城当久了官太太的她乍一听这数字也不经瞪大眼睛。

“什么营生挣得了这么多！”

老夫人了然一笑，“二房经营的船队游走各地两地，将各地所需物品南来北往的输送，这本不算什么，可许家老二眼毒啊，他就跟能瞧见各地紧缺什么似的，商船每每靠岸都能很快脱销，现在的生意光是底下人都有一两百……”

沈母心中有了成算，又听见母亲说，“许家那孩子别说是阳城县，就是通州也是美名远扬，都说是个登高及第的状元料，他们家二房的娘家已经想亲上加亲了……”

沈氏一听还得了，赶紧握着老夫人的手求到，“那母亲可得帮我，我都相上那孩子了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人得意的笑着说，“你还信不过母亲?这几日趁着你们都在府里，熟络熟络感情，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行！那就母亲”。

沈氏和母亲许久未见，又说了许久的话，回屋时脑袋都有些昏沉，见陈姨娘还在，知道她的意思，“等到这时候累坏了吧……”

陈姨娘笑着将沈氏请到榻上为她卸下珠钗按摩脑袋穴位，再斟酌着心里的问题笑着回答道，，“坐着能累着什么，小姐今日忙着应付这么多女眷又和老夫人聊到现在才累呢”。

“你觉得许家那孩子怎么样？”沈氏闭着眼睛问她。

“小姐觉得好，那就定是好的”，陈姨娘觉得只要是当正妻就已经很好了，等沈氏再把许家条件一说，更觉得是最好的姻缘。

接下来的几日，沈氏和留在沈家的几名女眷赏花饮茶，大家都是明眼人自然看出来沈氏对许家大房媳妇吴氏的特别。

一个月后沈氏回京，后脚许家老夫人携吴氏和通州最红的媒婆刘妈妈敲响了沈家的朱门。

后面的事情就顺利许多，在沈老夫人的牵头下，林许两家顺利定亲。

许文瑞按礼在过了纳彩、问名、纳吉三礼后的纳征礼时才随着聘礼一同入京拜见林家二老。

本朝民风开放，甚至在定亲前也有年轻男女在私下见面，可许文瑞却认为于理不合，即使对未来妻子充满好奇，也坚持到纳征礼时才登门拜访。

因着许家二房的财力，虽只是县太爷家的长子，带来的聘礼却扎扎实实将林家前院挤满，陈姨娘见这场景震惊得嘴都合不上，还是沈氏清咳了一声才回神，自觉失态连忙寻了借口夺去后院，生怕自己的样子影响了姜姐儿。

今日是大喜，许文瑞一席月白色长衫，用银线暗绣莲花图花纹，头顶白玉冠，按禾禾的话就是低调又奢华。

她们姐俩躲在前厅的屏风后头偷看，林妙姜脸皮薄不敢多看，禾禾却紧贴屏风就想看个清楚。

她拉了拉林妙姜的袖子，“姐姐你快看啊，你不好奇今后相伴一生的夫君长什么样吗？要是模样不合你意现在还有机会反悔呢”。

“胡说什么”，林妙姜小声驳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子女违背双亲之命的道理，何况母亲的眼光自不会差……”

禾禾看着她红脸垂目的样子捂着嘴偷笑，要是真不好奇就不会答应她和自己一起来前厅偷窥了。

沈母也知道这年轻男女的心思，不过是碍着礼数不好明目张胆罢了，她特意在午膳时把碧海阁的苏绣屏风换成檀木镂空屏。

禾禾和林妙姜、陈姨娘在屏风左边，林家二老作陪许家人在屏风右边。

说是屏风，可镂空设计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图。

大家却心照不宣，左不过是许文瑞和大姐儿脸皮薄，借用镂空屏风钻个礼法空子罢了。

用膳时林妙姜时不时应答禾禾的搭话，期间她也接着侧头说话的功夫往屏风外打量。

那男子举止有节，整场宴席未曾打量屏风一眼，端的是君子气度，林妙姜耳垂透红，嘴角止不住上翘，心脏也怦怦直跳。

此次是许家为表诚意老夫人携儿媳孙子亲自来林家拜访，因着是婚姻大事，两家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过了未时才动身离开。

马车里

许家老夫人和长媳吴氏一脸喜色，自家儿子本就是文曲星下凡，她就知道婚事上马虎不得，自从瑞哥儿中举以来明里暗里找她说亲的快把许家门槛都踩坏了，她一直不松口，甚至得罪了娘家。

现在的结果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瑞哥儿取上了京官的女儿，还和通州最有学识的沈家成了亲戚，以后的路不知道如何平坦。

许文瑞坐在另一辆马车，手里拿着一本《资治通鉴》低头看书，可身边的小厮南烛仔细一看，自家少爷神情涣散，哪里是认真看书的样子。

他也是男子，自是知道今日这日子公子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书的，于是轻轻叫道，“公子?公子?”

“恩?”许文瑞回过神，发现是南烛在叫他。

“少爷以前读书从未走神，今日倒是难得手捧黄金屋，心在颜如玉”。

许文瑞拿书卷敲了南烛的头，皱眉轻骂道，“休要胡言”。

南烛自小跟着许文瑞一起长大，知道他没生气呢，笑嘻嘻地打趣道，“少爷今日可见到林家小姐了？”

许文瑞似有些害羞，略黝黑的皮肤都渗着红晕，沉默了一会，南烛以为少爷不会再开口，却听见他说，“见到了”。

南烛见他这罕见模样更是好奇，追问道，“那少爷可还满意?听说林家二小姐容貌名动京城，这大小姐定也是国色……”

话还没说完，头顶又被打了一下，“岂能随意对女子评头论足！”

南烛知道少爷要生气了，赶紧闭嘴不再开口。

林府主院

沈氏帮着林老爷褪下衣衫换上常服，她对许家的态度和许家的新女婿很是满意，忍不住同林老爷唠家常，“今日许家登门，老爷觉得许文瑞如何?”

林老爷边换衣服边回答道，“甚好，岳母的眼光不错，那孩子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又经岳父考究学识，配得上咱们大姐儿”。

沈氏得意得抿嘴一笑，又说道，“姜姐儿是自家孩子，我还能害了她不成，等她的婚事定了，我还要张罗着禾禾的亲事呢”。

林老爷不解，“禾禾才15岁，哪里用得着这么着急就寻夫家?”

“夫君，14还小不成?禾禾是嫡女，我是私心想留在京中的，可要是想嫁得好，不得和那些高门女眷争上一争?现下适龄的礼部周尚书嫡长孙、永毅候嫡次子，要攀他们的亲都是靠大家争抢的”。

“……”，若是论私心，他想再让禾禾在家里多待几年，可这话他可不敢说，说了指不定被夫人如何教训。

“若不是那件事，禾禾兴许都找了好人家了”。

见妻子又说到这件事，他赶紧将沈氏拉到一旁坐下轻声宽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太忧心，孩子在家咱们多护着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