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前院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了身一样，一动不动。

伤害自己的主子？

沈愈祈在说什么？

谁是主子？

诸晋吗？

怎么可能？！

赵悠泉的手抖了抖，眼神飘忽不定，却没有放开诸晋。

沈愈祈没有再次要求，眼神反而飘向远处的范宜宸。

他仍被一个蒙面人抓在手里，正不停地挣扎。

“诸大人，”沈愈祈转回头，看向诸晋：“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这个孩子吗？”

“这会儿都到了跟前，怎么不叫过来见见？”

诸晋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竭力镇定下，带着一丝即将破防的恐慌，但又被多年沉稳的仪态压下。其中还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仿佛是多年梦想即将实现的兴奋。

“赵大人，”诸晋终于开了口：“就算你挟持了我，今日也逃不出去了。”

“这事怪我，叫你来的时候，没想到刘嘉朗也在今日动手。”

“但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保你了。”

“更何况，有沈大人在，我已是自身难保。”

这几句话一出，一下就实锤了自己“主子”的身份。

旁边众大臣炸开了锅。

“怎么会这样？那可是诸大人啊！”

“对啊，诸大人一向是朝廷中最为公正的，怎么会......”

“沈大人不是说了吗？和那个孩子有关。”

“什么孩子？”

“你不知道吗？诸大人有一次在朝堂上说过，自己有个失散的儿子。”

“诸大人这把年纪了，儿子这么小吗？”

“也不是很大吧，若是娘子年轻一些，是可能的。”

“可诸大人的夫人......”

“你傻吗？必然不是原配啊。”

在众人议论声中，赵悠泉又把手中刀紧了紧，语调中带着愤恨：“当初你招揽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说太子无德无才，必定活不长久。我这个太子党，若不是找个靠山，必定会跟着太子一起死。”

“而你可以护我仕途顺畅，只需要我做一件小事就好，只需要找一个孩子就好......”

“可事实呢？”

“为了找这个孩子，你让我残害沈将军，屡次三番让我潜入沈府。还选了这样一个时机，让我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

刀在诸晋的脖子拉了拉，更多鲜血从脖颈上淌出。

诸晋叹口气：“我一直以为，沈大人知道杀害唐嫣的凶手，只需要问上两句，事情就解决了。没想到，沈大人受了那般酷刑，都没有吐露半个字，这让我的追查受到了很大阻碍。也连累了赵大人你。”

一旁的大臣们没听出什么头脑，不知道唐嫣又是什么人。

可范左却听明白了。

他一下子跑出人群，跑到诸晋面前：“是你？那阵子，唐嫣身边一直有个人，弄得她对我爱答不理。那个人，竟然是你？！”

诸晋愣了一瞬，立即想明白过来，点点头：“是我。我就猜到，她身边除了我，还有别的男人。”

他叹口气：“我曾和那个漂亮的女人有过几个月的露水姻缘。我知道，她不爱我，不过是图我的钱和权。所以，我也不爱她，不过是图她的美貌。”

旁边沈愈祈接上：“所以你不声不响离开，再没有回去找过她。直到尊夫人去世，你回想起唐嫣，再派人去寻她，却听到了她的死讯，以及她留下了一个男孩的消息。”

诸晋叹气，朝范宜宸方向看了看：“是啊，我一生无子，在听到有个男孩的消息后，打听了下他的年岁，就怀疑，那是我的孩子。”

“她想用那个孩子留住我，却没想到，我没有回去找她。”

他转过头，看着沈愈祈：“沈大人，我自问行事小心，你到底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沈愈祈：“我本也想不到。不过恰好，去西境一趟，我的下属秦二锅，还有天驰太子宇文苏，两人都刚好跟我提及，一个父亲为了孩子，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我这才想起你那日在朝堂上说过，有个失散的孩子......”

诸晋不解：“只是这样，你就确定是我？”

沈愈祈摇头：“并不能。直到刚才听你亲口承认前，我都只是怀疑。”

诸晋愣住。

半响，他才扯开嘴角笑笑：“老了。不如年轻人了。”

他再次看向范宜宸，对那边的蒙面人吩咐：“把那孩子带过来，给我瞧瞧。”

那蒙面人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拉扯着孩子走过来。

范宜宸长得很漂亮，不过是4、5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极为引人注目的容貌。除了这个年龄孩童的白皙细腻皮肤外，还有清奇的骨骼和醒目的五官。

沈愈祈看着眼前一幕，也没有阻止。

他的直觉，这不一定是坏事。

诸晋看向被拉扯过来的孩子，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孩子，你别怕，告诉我，今年多大了？”

范宜宸嘴角扁了扁，忍住了哭声，奶声奶气答：“四岁半。”

诸晋一愣，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是四岁半？不是五岁吗？”

范宜宸摇摇头：“爹爹说了，我是冬日出生的，到现在，刚好四岁六个月。”

一瞬间，诸晋的脸上有些茫然。

是那种弄不懂真相，或是弄懂了真相、却不想承认的茫然。

一旁的沈愈祈看懂了，他朝前走了两步，离得诸晋和孩子极近。

“诸大人，怎么了？时间对不上吗？”

诸晋猛得转头过来，脸上的茫然消失了，而他一向的公正、平和也没有露出半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变得残忍的癫狂：“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沈愈祈：“其实......”

两个字刚出口，他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那蒙面人额头。

那人手里还抓着范宜宸，本就在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局势，认真听着沈愈祈的话，根本未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不察，根本没来得及抵抗，眼神忽散，就倒了下去。

范宜宸一下挣脱，不用任何人招呼，立即朝沈愈祈这边跑。

沈愈祈一把抓住孩子，抱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交给已经快速跑来的范左。

这一会儿，范宜宸才在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一头，诸晋的脸色已经从癫狂开始平复，逐渐变得铁青、再是惨白。

他终于开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几年来，自己癫狂的行为，是一场多么错误的赌博。

他原本有了一切。

极高的官位，极好的官饷。甚至大部分官员所梦寐以求的名声，他都牢牢握在手。

谁提起内阁首辅大学士，不称赞一声为人正派，有能力、有情怀。

但他却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没为诸家传宗接代。

这的确是个大事。

他也一直为之努力过。

可家中夫人身体不好，过往的努力都没有成效。

为了好的名声，他没有纳过妾。只在私底下有过几个女人。但可惜，那些女人无一为他生儿育女。

在他几近绝望时，偶然想起那个当年有过露水情缘的漂亮女人，一时兴起，着人打听，对方居然留下了一个男孩。

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孩子。

一个他这么多年来撕心裂肺想要的孩子，为诸家传宗接代的孩子。

这样一来，他诸晋的人生才算真正的圆满。

就是这个执念，让他越走越偏，越偏越不肯放手。

已经走了这么远，只差最后一步。怎么可能放弃。

最后，就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一个可笑的结局。

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换来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

按他离开唐嫣的时日算，这孩子若是他的，最小也该有五岁整了。若他只有四岁六个月，那必然不是自己的。

所以，他的人生，注定无法圆满了。

不对。

岂止无法圆满。

照眼前的状况看，他的人生，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诸晋眼神一黯，苦笑一声，身子突然动了动，往前一倾。

刀刃割开他的脖颈，鲜血愈发快速流淌出来。

“小心！”沈愈祈吼了声，可再快也赶不及了。

诸晋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似乎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快意。

谁知，这笑容还未完全绽开，脖子上的刀“当啷”一声，落了地。

赵悠泉一把推开诸晋，退后几步，脸上的惶恐的神色：“你干什么？我根本没想杀你！你还想连累我吗？！”

诸晋的笑容僵住了。

而不远处的沈愈祈总算松了一口气。

诸晋身上，远远不止这点事。

他还需要时间一一查明。

“赵大人，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沈愈祈正色说：“我知道，一切事情的主谋，都是诸晋。从头到尾，你一直都只为自保而已。”

“放弃抵抗，朝廷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

赵悠泉原地站着，眼神定定瞧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愈祈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一把拽住了他。而他果然并未抵抗。士兵将他直接押进了内室。

剩下诸晋站在原地，脖子上的血仍在滴滴答答淌着，渗透了胸前的官袍。

沈愈祈打了个手势，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吉克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箱。

他取出纱布，帮诸晋止血。

诸晋就愣愣的，也不阻止，任意对方在自己脖颈处忙活。

沈愈祈看着他惨白的脸，问：“诸大人，别装了。你我都知道，若只是为了寻找孩子，做过一些伤人的事，对你这样的官职来说，只算小事。看在你两朝元老的份上，皇上终究是会体谅你的。”

诸晋脸上恢复一些血色，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沈大人此话何意？”

沈愈祈盯着他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再来聊聊，你和天驰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