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思澜一把扶住胖子，站起身来：“哥哥，你今天这话，说到我心肝儿里了。”
“我不能白要你烧鸡，银子我还得给。”
“你放心，吃得好了，我给哥哥可劲儿宣扬宣扬。”
胖子拽着他手：“你放心，哥哥这酒楼没事，凭着一道荷叶烧鸡，也能活上几十年。”
“倒是你，在那么黑心的穆家人手里，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穆思澜一边点头，一边心里念叨了几百句：“大哥对不起、爹对不起、小妹对不起......”
生平这一次，穆家这谣言，是自家人造的。
好不容易拜别热情的胖子，走出和美酒楼，穆思澜迅速擦干眼泪，快速往回跑。
时间大约过了一半，若是回程顺利，他能提前完成任务。
穆思澜顺着来时的路，走了两条街、拐了三个弯。就在第三个拐弯处，“砰”一声，穆思澜迎面撞上个人，手里烧鸡跌落在地。
“哎哟哟，什么人啊？没长眼睛吗？”没等穆思澜出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唤起来。
穆思澜第一时间看向地上的烧鸡！
若烧鸡毁了，他就完蛋了！
还好、还好，烧鸡外包着荷叶，红绳扎得很紧，一点儿没松散开来。
穆思澜捡起烧鸡，拍了拍落地的荷叶那面的灰，这才向叫嚷着的老人看去。
老人看起来大约6、70岁年纪，一身乌漆麻黑的褴褛破衣上大大小小的洞，衣襟边是破烂的流苏。他脸上褶子很深，长长的胡须上黏着菜叶和污垢，但一双眼睛却迥然有神。
他骂了几句，突然停下来，鼻子吸啊吸，眼神陡然射向穆思澜手里的烧鸡，原本的愤怒褪尽，笑得合不拢嘴：“哟哟哟，这是.......和美酒楼的烧□□？”
老人咽了下口水：“上回吃，已经是三年前了。”
说罢，他看向穆思澜：“年轻人，你把老朽撞得骨头都要散了，可得给些银子赔偿！”
穆思澜看他行动间丝毫没有障碍，问：“撞哪儿了？可要帮你请大夫？”
老人摇摇头：“看你穿得一身富贵，肯定有事要忙。你自顾忙去，且把那只烧鸡给了老朽就行。”
说完，贪婪的眼神一直盯着烧鸡不放。
穆思澜刚想拒绝，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怎么就这么巧，在他买完烧鸡回去的路上，突然蹦出来这么个老人？
这人看起来衣衫褴褛，但眉眼之间却并没有一般乞丐常见的凄苦，显然活得怡然自得。
况且，真被人撞了，大多是讹点银子，哪有讹烧鸡的？
他脑子一转，想明白了：这人必定是莫夫人安排来考验他的！
考验他什么呢？
凄苦乞丐要吃烧鸡.......对，必定是考验他的善良！
但凡夫子收徒，第一要考验的，就是人品。否则，学了天大的本事，对夫子不好，那还不如不教。
所以，作为冷夫子收徒的第一道关卡的莫夫人，一定会考验他的人品。
对，就是这么回事。
那这烧鸡......
穆思澜看了看手里烧鸡，狠狠心，递了过去：“给，老人家，既然你想吃，就给了你。”
老人迫不及待一把抢了过去，“嘿嘿”笑道：“还是你这个娃娃有良心......”
没等他说完，穆思澜一个转身，朝和美酒楼狂奔而去。烧鸡给了老人，他必须抓紧时间，再去买一只！
等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和美酒楼，就见胖子正在门口和客人寒暄，卖烧鸡的柜台上，熟食已经卖得七七八八。摆放烧鸡处，孤零零放着最后一只！
穆思澜眼看着排队的客人指了指那只烧鸡，什么形象也顾不得了，他手一伸，大喊一句：“留下那只烧鸡！！！！！”
这一嗓子，把整个大堂的人都吓了一跳！
闻风而至的胖子连忙跑过来：“穆老弟，怎么了？”
穆思澜心跳极快，气都喘不匀：“哥.......哥，我......要那........只烧鸡！”
还好，刚刚那声怒吼，把排队的客人和打菜的厨子都吓了一跳，大家都停下来看这边的热闹。
烧鸡还在。
胖子连忙喊了句：“那只烧鸡留下。”
厨子听了，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最后一只烧鸡，往角落一放，笑着对眼前客人说：“不好意思，烧鸡卖完了。”
穆思澜拍拍胖子肩膀，感谢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冲到厨子身边，塞给他银子，自己动手，把烧鸡从柜台里头拎了出来。
胖子在后头问：“这是咋的啦？你刚刚买的烧鸡呢？”
穆思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路上遇到个老人，嚷着要吃烧鸡，让给他了。”
“哥哥，我这儿还有点急事，这只烧鸡谢了。改天再来找哥哥聊天。”
说完，急着往回跑。身后，胖子的声音传来：“果然是黑心肠穆家人中的一股清流啊。”
眼看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穆思澜用足了平生力气，拼命往前跑。拐过三个弯，跑过两条街，嗓子眼里都快烧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悦来酒楼。
穆音正在酒楼大门口等他。
他举着烧鸡，步履蹒跚，跑到穆音跟前，急促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累成这样？还耽搁了这么久？”穆音微皱眉，接过他手里烧鸡，转身朝三楼雅间走。
穆思澜跟在后头，两人一起走到雅间。
雅间里，莫夫人和莫永正聊到他小时候到池塘抓蝌蚪、结果摔了一身泥的事，大家都笑得合不拢嘴。
一见穆思澜兄妹俩，莫夫人愣了愣：“怎得去了那么久？”
她打量了下，穆思澜脸色绯红，气息急促，但身上衣衫完整，脸上肌肤未见青肿，不像是被人打了的样子.......
穆思澜抱了抱拳：“莫夫人，晚辈来晚了。”
“本来是来得及的，路上遇见个老人家......”
他一五一十把自个儿的遭遇对着一屋子人详细道来，特别是那老人，他怀疑是莫夫人安排的考验，讲得尤为详细，还把自己尊老爱幼的想法大大表述了一番，就差直接说自己心肠好、性格善良，是个顶顶的大好人了。
莫夫人听了，抿着唇笑：“人家跟你要烧鸡，你就把烧鸡给他了？”
“若是想行善积德，为何不多给些银两？”
“就算他真要吃烧鸡，你也可以给他银两，让他自己去买。”
“也不用耽搁你完成任务的时间了。”
穆思澜一愣，听莫夫人这语气，莫非不赞同他把烧鸡给老人？
莫夫人又道：“莫非，你以为这老人是我安排的？”
穆思澜更愣了，脑袋里叫嚣着“难道不是？！”
莫夫人看他呆呆愣愣的样子，噗嗤笑了：“还真不是我安排的。”
穆思澜傻了。
他干了什么事？
在完成重要的拜师任务中途，把重要物品烧鸡给了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生生耽误了自己回程的时间，导致任务失败.......
穆思澜这会儿想抽自己几下。
从小父亲说自己不够机灵，果然没说错。
怎么办？！
他看向莫夫人，眼里看着委屈和对自己的谴责：“莫夫人......”
莫夫人笑了笑：“这位二少爷，看起来不是特别机灵的人。”
听到这句，穆思澜顿时垂头丧气：“的确，从小爹也说我不太聪明，比起大哥差得远了......”
完了。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自己搞砸了。
“笨点好。”
穆思澜还在继续念叨：“我本以为......”
嗯？什么？刚刚莫夫人说什么？
穆思澜猛得一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莫夫人笑着说：“笨点好。”
“若是你太机灵，我就不敢让你去见夫子了。”
穆思澜挠一挠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晕头转向，却又不敢张口询问，就怕是自己一时会错了意......
莫夫人解释道：“实际上，我那弟弟，年纪不算大，早早绝了收徒的心思，也是有原因的。”
“具体的事儿，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太机灵的人，如今可入不了他的眼。”
“况且，作画不是做学问，要的是对美的天赋感受，以及持之以恒的练习。人情世故上的熟稔，倒反而是障碍。”
说到这儿，穆思澜总算敢相信，自己没有会错意！
他嘴唇都哆嗦起来：“那、那......”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莫夫人：“这样，我寻个机会，跟麓见书院的秦山长说一声。三日后，你带副自己的画去见他。到时候要做些什么，他自会跟你说。”
想了想，她又补充：“他若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也一并应下，好好遵从才是。”
穆思澜一个劲点头：“好的、好的，谢谢莫夫人、谢谢。”
“不管是什么要求，我都会认真做的！”
兴奋的穆思澜丝毫没注意到，低着头吃菜的莫永，强行压着嘴角。
莫家人用完膳，穆思清带着弟妹一起来送。一行人走到酒楼门口。
穆思清：“莫家如需再来悦来酒楼用膳，派个家丁知会一声。雅间一定为你们留着。”
莫永：“多谢穆少。”
走到门口，莫永停了停脚步，转身看着穆思漩：“那个受伤的孩子，暂时放在穆家养伤？”
穆思漩点头：“嗯，等他腿好些，再送去莫府？”
莫永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问：“三日后，三小姐送去麓见书院，如何？”
穆思漩一愣：“让大哥.......”
话没说完，就被穆思清打断：“放心，三日后，三妹一定陪着二弟一同前往。”
莫永笑了笑，点点头，这才转身和家人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