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任务，我来做你的搭档，可以吗？”

“飞得快”轻声问道。

艾光明有些头大，她向来对伤员都很宽容，但并不代表在能把他们妥善安置的情况下，她会带着他们出入那些陌生且危险的地方。

即使这个伤员的精神力很强，等级大约也不会小于3S级。

“你应该接受进一步治疗，我会送你回城，这次猎杀‘魇’的报酬我们对半分，或者全都归你也可以，我不可能一直带着你做任务，除非你给出我们有必要合作的理由。”

她坚定拒绝道。

初始电子音显得她的态度更加冷淡。

太攀蛇传给她的关于他突然倒在地上扼住自己脖子的失控画面还历历在目。

而且她接下来的两个任务都要登山，他的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她没理由给自己的任务无谓地增加难度。

她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动机，但是分明撤退的时候都还不愿意让自己背着他离开，现在到了外面却又想和她做搭档。

艾光明在想，莫不是他被自己扔出去的时候摔到了头，现在症状开始发作了？

先前从这人的身体状态来看，她认为还是送回城中找愈者治疗比较稳妥，现在看来，似乎不止是身体有问题，心理问题也不小。

“飞得快”的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似乎藏着精神暗示：

“你没有发现我们的精神力契合度很高吗？我与你建立临时精神联结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排斥力，如果接下来合作顺利的话，我们完成任务的效率也能够大大提高……”

大部分控星使在谈判提要求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使用不易察觉的精神暗示，但艾光明对这些精神力对自己产生的干扰在许多时候都极为敏感。

“你别对我用精神暗示，咱俩就算精神力契合度高，但是硬件跟不上也不可能去完成任务。而且，现在的星联也不是在契合度高就必须进行精神领域结合的时代。”

她开口反驳了他的话，皱着眉头用力甩甩头，仿佛能把脑海中对于他那番话的认同感给甩出去。

然后又用精神力屏障挡住他的暗示，她却依旧忍不住因为他的话去回忆起当时情景。

她和他的临时精神力联结的确不一样。

当时的她完全不需要分出额外的精神力去压制自己对于控星使精神力的抵抗，这种毫无抵抗的感觉，也并不是他现在的精神力等级高于她所带来的。

若非她的精神领域受损，等级下降，有这个控星使的配合，结束战斗的时间应该能够缩短更多。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也没有准备要你和我进行精神力领域结合，但我需要你这样的队友，能够一起完成任务，向那群人证明，就算不靠他们的安排，我也可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这位“飞得快”从意识到自己的精神暗示对艾光明无效以后，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收敛住了精神力。

他解释完以后，失落地低下头。

自己这么反复无常，还做了让眼前这人觉得冒犯的事，“亡目”的星讯仪又全都已经恢复正常了，大概下一秒就会拒绝自己或直接转身离开这里……

艾光明听完他的话，虽然无奈却也懂了。

这位实力高且不缺钱的控星使，应该是中二叛逆期到了，又或许是被管教得太严，想通过离家出走证明自己。

所以他明明身体状态不够稳定，却没有团队朋友在身边与他互相照应，仅仅一个人带了许多高级装备就出来接任务，还是战斗任务。

但他的腿出了问题，如今算是误打误撞，等到了艾光明这样一个临时队友的出现，才让他又能继续完成他的任务。

“......你先向我证明怎么不拖我后腿吧，做同甘共苦的搭档和需要被救助的伤员，在我这里可不是一个待遇，我能够背你回去治疗，但我不能总是背着你去完成任务。”

艾光明一只手扶着“归一”的伞柄，伞尖撑在地上，不再旁敲侧击地劝说，而是直截了当地把关于他行动不便的弱点挑明了。

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叛逆期，但是她理解这个控星使想要证明自己的心。

哪有人类会喜欢被套在完美无缺的模具里成长呢？

即使是她们“挣分联盟”六个人中，性格最温柔的柳五更和邱函，都不喜欢成为旁人刻板印象中的完美愈者和铸匠。

可是他现在走路都磕磕绊绊的状态，对于他的心愿而言，无异于白日做梦。

“你希望我怎么证明？”

他扶着石头旁的树干慢慢站起来，抬眸将目光投向带着墨镜与花里胡哨面具的艾光明，他没想到艾光明居然没有训他一顿然后转身就走。

“我们先回城，你若是能跟上我的脚步走回去，接下来的任务我们就算是搭档，要是我背你回去，那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她故作冷酷地说完，默默在心里吐槽自己，果然是被各位教官摧残久了，行事风格都越来越有她（他）们的影子了。

在艾光明背着他撤退的过程中，没发现他的腿有什么伤，肌肉也并没有萎缩的表现，根据他的动作表现来看，倒像是其他心理原因在作祟。

“好，我答应。”

这一次他答应得很快，生怕艾光明反悔似的，完全没有打算解释他的腿为什么会这样。

艾光明无法，只能扭过头跟着墨镜在耳边的提示向前走。

而他的精神力却再一次与她连接，将前方一草一木的形状位置大小全都投射到她那里，与她用精神体探测的效果别无二致。

“你其实不用浪费精神力证明咱俩的契合度还不错，我的装备现在已经能够帮我指路了。”

艾光明借着他的精神力共享砍下了一根树枝，将表面削光滑以后递给他当手杖。

他犹豫了几秒，接过手杖，努力维持着规律的呼吸：“我和你组队，总要展现一些我的价值才行......”

她不再劝他，但在走的时候仍然几次放慢行进速度，听着“飞得快”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走的脚步声，以此确定他没有被落下。

............

随着天边渐渐出现的一抹亮色，城市的轮廓也逐渐在远处显现出来，跟在艾光明身后的人依旧没有放弃。

她就算隔很远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他走路的速度还是很慢，动作却是比之前要流畅了许多。

“方便说说你为什么会失控吗？以及你的机甲呢？”

艾光明回头发问，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要求，她需要信守承诺，但想到他接下来要和自己一起去做任务，便打算多了解一些，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应对。

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极热，晚上又很冷，两个人走了那么久的夜路，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中，“飞得快”的外套还是被汗水浸湿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城市，他知道自己做到了，虽然那种腿被生生碾碎的痛感迟迟没有消散。

而当他将目光转向艾光明的背影，却发现她因为一路放慢脚步走走停停地等他，现在她的步伐轻快得仿佛还能再跑二十公里。

“飞得快”有些担心她依然会拒绝跟自己合作，但短暂的纠结过后，他选择了坦白：

“没什么，我的精神力爆发达到阈值就会有窒息的幻觉出现，随后精神力中断失去意识。我的机甲在前一个任务的时候，下肢碎了还没送修......”

“那你怎么去到‘魇’的老巢的？”

艾光明听到他的机甲下肢碎了，本想继续往前的脚步顿了顿，选择站在不远处停下等他。

她的机甲先前也有断手断腿导致本体暂时不能活动的时候，只是随着训练量的增加，适应得越来越快了。

或许是个体差异的问题，让他的双腿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彻底恢复，走起路来还是比正常人费劲很多。

他低着头，语气中带着懊恼。

“我有一个小型飞行器，能自动驾驶，但是防御系数不高，落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故障，如何被‘魇’扯碎了。”

艾光明沉默了。

这人明明有飞行器可用，却不先去看腿，而是赶着完成任务，她都不知道该说他敬业还是冲动，但这一番折腾下来，浪费装备价值都已经超过任务报酬的价值。

他先没了机甲，两条腿行动不便，落地就遇袭，毁了飞行器，精神力又会出问题。

这倒霉的程度，已经极速地向她看齐了。

艾光明有点不确定，两个倒霉蛋加在一起，究竟会负负得正还是更加倒霉。

她毫无情感波澜的电子音问出了她的疑问：“......大哥，你这么赶时间，是接的限时任务吗？”

“飞得快”觉得她现在面具下的表情大约是满头黑线还有些哭笑不得的。

他也有些难为情，杵着手杖慢慢走到她身边，分明知道她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无奈，却依旧偏过头不敢去看她。

“不是，就想尽快完成任务而已，没想到欲速则不达。”

艾光明摇摇头，这位控星使像一只性格古怪多变还极其倔强的大猫，还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大猫，关键是，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

艾光明向6321星上报了丛林里出现感知炸弹的消息，这里的星防营在收到消息后，增派了许多星防营人手来保护居民。

而两人因为是从爆炸的核心区跑出来的，又分别接受了身份的核验，等待了近一个小时，才被允许离开这里。

“飞得快”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负责人工核验的工作人员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心头一紧，有些不安，但这个工作人员似乎又反复确认了几遍，他才通过了核验。

“我们走吧！飞得快！”艾光明站在门外喊他。

他匆匆回过头，看着站在晨光中戴着草帽的人，很像看过的古画里那些伫立在农田里守护着庄稼的稻草人，下意识紧跟在艾光明的身后离开核验站点。

那个工作人员忍不住和旁边的伙伴小声嘀咕：“这系统真是该换了，刚刚过去那人验证完先跳了一个什么通告，我打开卡了好几次，他才显示核验通过。吓得我还以为遇到通缉犯了。”

两人走出一段路以后，艾光明似乎感受到了他有些紧绷的情绪，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你放心，星防营的人只是通过指纹声纹这些信息，在系统里记录我们去过那里，但是我们又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们是看不见我们其他身份信息的。”

“嗯。”

他抬眼看向与他并肩往前走的艾光明。

............

第一军校许守序的办公室，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许守序办公桌前，气势汹汹地拍桌子质问：

“许上校，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荆问辰一个人会出现在08星系的6321星球，为什么你解除了我们对于他的星讯仪的位置锁定？甚至连发布的蓝色通告都撤了！”

许守序撑着桌子站起来，稍稍低头注视着这个男人。

“梁博士，荆问辰是我们需要重点培养的控星使，而且他也已经是军校生，不该被一个实验室所掌控，他不参与你们的假期实验，选择自己去锻炼锻炼作为控星使和未来指挥的能力，都是我批准的，有问题吗？”

这个学期每次训练，都总是有几个他们的人过来像看实验动物一样暗中观察荆问辰和其他学生，甚至他每次带队出去实战训练都还有跟屁虫。

这些人还会和上级提要求，不要去异形兽太多的地区，因为他们不相信许守序的队员们。他们还会打着保护和监视4S控星使的旗号，对他们的训练项目指指点点。

他不知道这些人从荆问辰身上获取了多少实验数据，又做出了多少成果，但他们实验室靠着荆问辰申请到的经费，比荆问辰被发现之前，翻了近百倍。

过去了近半个学期，才因为他和其他教官在会议上的多次联合抗议而将这些人撤走，但他们依旧没有放松对于荆问辰的监管。

如今他抢先批准了荆问辰外出历练的申请，让他自己去体会与军校生活和实验室截然不同的世界，最好能找人组队解决几只异形兽，来堵住那群因为担心他失控而视他如洪水猛兽之人的嘴。

许守序貌似不经意展现的精神压迫，让这个只有S级的梁博士瞬间露了怯，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完全没了刚才的傲慢姿态。

“许上校您说得对，只是他的安全问题......”

“出了事他身上有警报器和保护装置，我会全权负责，与你们实验室无关，今后你们也不需要再管了。”

许守序淡淡地说。

梁博士似乎就等他的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真诚，直到坐上飞行器离开了大楼，梁博士的脸色才阴沉下来。

他一定要证明，当初荆问辰在实验室被绑架只是意外，这样危险又稀有的控星使，与其交给许守序这种只知道和异形兽打打杀杀的星联军，倒不如毁了他，让他没办法乱跑。

怪物，只有戴上镣铐待在实验室才是最好的归宿……

............

艾光明去找无人理发店的美发机器人重新修剪了她的头发，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她的头发现在大概只比光头多了一截发桩。

“老师买的那堆发绳都白瞎了。”

她低声嘟囔。

“飞得快”的机甲也被送去找无影盟的3S铸匠维修，可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艾光明过来以后，在听见对面报出机甲维修费用时，会开始扼腕叹息。

“‘亡目’，你是觉得他开价太高吗？”

他基本已经能自如行走了，可手里仍旧握着那根粗糙的手杖，站到她身边。

“不不不，价格还算合理，唉......我只是为我的一位朋友错失大单而感到遗憾。”

艾光明吃着甜筒，顺手递了另一个给他。

她听着那边传来交易成功的提示音，仿佛那不是简单的提示音，而是眼睁睁看着单子跑走的心碎声。

“你们星防营也有能修理3S机甲的铸匠吗？”

“飞得快”举着那个甜筒有些惊讶，他看艾光明对于星防营的各种工作流程这么熟悉，实战能力也很强，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某个星防营的2S成员。

但他也没听说过，有哪位能修复他这种已经在报废边缘的3S机甲的铸匠，会待在某个星球的星防营里做“扫地僧”。

因为星防营都没有精神力等级达到3S并且能驾驶3S机甲的人，让铸匠即使有那本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实我那朋友天赋异禀，会修很多东西，你要是不放心让她修机甲，有别的什么想修的东西，也可以找我帮你介绍，到时候给你打八折，大家都是朋友嘛，互相照顾一下生意，你说对吧？”

艾光明现在与他相处熟悉以后，性格外向了许多，无中生友得愈发起劲，仿佛她真的有那么一个什么都能修的星防营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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