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打探到同崔恒出去的人均是一夜未归,姜蓉便开始收拾行囊与干粮。
崔恒不在家,她就是家中的主心骨,她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姜蓉将昭哥儿哄睡,托付给周嬷嬷照料。
自己则喊上护卫与大夫,带着早已收拾好的衣、药、炭、食等物,就要往打听的地点去。
也幸好庆州街上每日都有人按时清理积雪,城中的这段路也还算顺畅。
等出了城,路才难走起来。
一路上风雪交加,道路崎岖,一行人逆风而行,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走到村口。
翠兰低声唤了声:“夫人,到徐家村了。”
姜蓉睁开假寐的双眼,她撩开帘子,吩咐护卫先进去打探消息。
几人领命下去,驾着牛车往进村的小道走。
姜蓉也借机观察了下村外的景观,入目所及之处皆覆盖厚厚一层冰雪,看不到任何人或动物活动的踪迹。
这个村子,的确偏远荒芜,崔恒还在这个村里吗?
村头零星分布着几户人家,村外的荒地里也零零散散种着几颗树苗,这难道是花椒树吗?
姜蓉没再多想,她注意到远处有一条蜿蜒的小溪,她有些怔然地想起,这个村她以前陪崔恒来过。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进村的人急急赶来汇报。
“夫人,有消息了。”季木平复着呼吸,颤抖道。
察觉到护卫语气的变化,姜蓉快速拉开车帘:“是何情况?”
“夫人,大人他们确实来过,找到了他们留下的标记。”
“人呢,找到了吗?”姜蓉只觉眼冒金星,她强作镇定,朗声问道。
人不可能会无故消失,姜蓉抬头望了眼这灰蒙蒙的天。除非,他们的踪迹已被大雪掩盖。
护卫艰难摇头。
“什么时候不见的?”
“问了村里的人,今儿上午就没人看见他们了。”
姜蓉吸了口气,将颤抖的手收进袖中,快速走回牛车。
她转身吩咐:“留下三人在这守着马车,其余人都跟我进村。”
“大家快点,起身收拾,立马跟着夫人进村。”季风也忙往后面喊人。
“快,快点。”
望着前方狭窄的小道,姜蓉在这一刻,只觉得时间过得是这样慢。
终于,一行人兜兜转转,绕到了一个小山丘旁边。
这里已远离村中聚居地,人烟稀少。
山脚下零散分布着几座房子,这些房子皆被积雪掩埋,只隐隐露了个屋顶出来。
姜蓉凝神观察四周,挥手示意众人停步。
那房子附近还站着几个人,围在一起在说些什么。
“大人人呢?”姜蓉走近,用当地方言问道。
“他们早上来看屋顶,但是见烂的太厉害,就收拾东西走了。”那络腮圆脸汉子本神情不虞,待看见姜蓉身后一大群壮汉,这才开始回答她的话来。
“真的走了?”姜蓉问。
那几人点点头。
“那你们待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那人打量了姜蓉一眼,叹道:“夫人您说笑了,家中房屋垮塌,我们没地方可去,正在想办法呢!”
“哦?”姜蓉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那几人偷偷看了她一眼,随即自顾自聊天去了。
这大雪天的,不去村民家中避寒,却在外面淋雪?
她兀然转身,大声道:“那我为何看见了大人掉落的玉佩呢?”
她蹲下身,从不远处拾起一块玉佩,厉声问道:“大人他们到底去哪里了?”
那几人仍然佯作镇定,梗着脖子道:“夫人,草民是真的不知。”
“还在狡辩,来人,谋害朝廷命官,把他们压下去,届时移交州府,斩首示众!”
护卫们虽也疑惑,但也依旧乖乖听命。只见崔家护卫和几个衙役快步上前拽住几人胳膊,将他们牢牢控住。
“冤枉啊,夫人。你就算是官夫人,也不能这样随意欺压无辜百姓啊。”
最开始说话那男子仰着头,叫嚣道。
“好,还嘴硬?那我夫君遗落在你们屋旁的玉佩作何解释?”姜蓉自看到那几栋被大雪压塌的房屋,心中便有不详的预感,这几人实在形迹可疑,她一咬牙,继续诈道。
她靠近几人,低声威胁:“这里都是我的人,我便是在这里把你们做掉,也没有人会看见。你们若是老实,告诉我大人在哪块地,我就饶你们一命,不然你们的妻儿老小,一个也跑不掉!”
说罢,姜蓉掏出一个小金鱼,吩咐侍卫:“把他们三个分开,我倒要看看,是谁先说?”
她语调高扬:“先说出来的那人,他就是大人的救命恩人,我不但赏他这个小金鱼,还要让他后半生尽享荣华富贵。”
有人动摇了,但随即想到刚刚几人通气商量的话,一时又有些犹疑。
姜蓉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朗声道:“在汴京,谁不知我姜蓉是官家亲封的二品忠毅夫人,连官家都赞扬本夫人忠毅可嘉,我还会骗你们不成?”
“我们崔家是延绵百年的世家贵族,大人更是主支嫡子。为了他,别说是区区一个小金鱼,就是一万贯,十万贯,我崔家也拿得出来。”
听得知县夫人抑扬顿挫的炫耀之语,那瘦高男人有些动摇,现在反悔,他是真有可能得到这富贵。若不反悔,那他们很有可能也要给这个大人陪葬。
刚刚他是怎么被迷了心窍,竟同意老于这样做的。
他眼睛嘀溜一转,心下暗做决定。
姜蓉随即又将声音放柔:“你们本也没害大人,本夫人之前只是吓吓你们,你们为何不博这百年富贵呢?”
她的语调悠长,带着丝丝蛊惑:“难道你们还想,你们的孩子、孙子,也世世代代住在这样贫穷的山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你们难道不想去庆州住大屋,下馆子,去享受这人间的富贵繁华?”
她转圈扫了眼几人神色:“我可事先说好,只有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机会。”
“我数到十,如果没人,那我可就要带着你们一起回衙门了?”
姜蓉没再看几人表情,穆然道:“十、九、八...”
“夫人,夫人,我说。”瘦高男人忙开口打断。
“夫人。”另一人也紧接着插嘴。
姜蓉一个眼神,示意侍卫将没做声的那人带走,剩余两人则被押到房前的空地。
“就在这。”瘦高男人指着某一处坍缩下去的屋顶。
侍卫松开另一人的眼睛,他眨着眼,看了好一会。
姜蓉看向他,道:“既然你也迷途知返,那本夫人也给你个机会,你说说,人在哪?”
第二个人也用手指着瘦高男人指的那附近。
“看住他们,剩下的赶紧挖。”
她将那个小金鱼丢给瘦高男人,一边的人都有些惊讶,他们还以为夫人只是随口说说,没成想她竟还真给了。
姜蓉道:“本夫人说了,该给你的会给,如果找到了大人,你另有赏。”
那男人捡着小金鱼,喜不自胜,连连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崔大人?”
“王老五?”
“李哥。”衙役们大声呼喊。
这样冷的天气,他们真怕没被房梁砸死都得被冻死了。
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必须得坚持找下去。
“崔恒!”姜蓉大声喊道。
“不行,这农具太少了,你们找人去村里借一些,再喊一些村民过来帮忙。这几个人就先塞嘴绑牛车里。”
“是,夫人。”
姜蓉看挖掘的进度太慢,心下焦急,自己也上手帮起忙来。
“小虎。”崔恒视线迷离地看着前方,感受到挡在自己身上的年轻杂役,他虚弱地喊道。
“你要坚持住,会有人来救咱们的。”他低声喃喃,也不知是安慰小虎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背上的人早已没了回应,他们被压在这下面已经太久了,也不知那几个村民为什么还不找人来救他们。
刚开始有人没被砸到,还在试图往外跑,但眨眼就被厚重的积雪所淹没,剩下的人见状只能耐心等待救援。
想到自己这次带来的几个人,崔恒心中满是愧疚,他们都是些年轻人,是家中的顶梁柱,要是他们出了事,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
崔恒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想到家中天真可爱的幼儿和温柔贤惠的妻子,一向内敛的他,也再难抑制内心的苦楚,鼻尖微酸,眼珠霎时充满血丝。
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说也不出口,这一刻,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头有千斤重。
他若是没了,他们母子俩以后该如何生活?
他们现在莫不是还在家中殷切期盼着他回家吧?也是,他彻夜未归,以夫人的聪慧,她心中定然忧虑。
崔恒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咬牙继续坚持,乞求上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冰雪覆盖着他的躯体,寒冷已逐渐侵蚀着他的意志。他等啊等,外面始终一片寂静。
他明白,没有人会来了,只是他还怀揣着一丝臆想罢了。
他的神志越来越迷糊,他怎么好似听到了儿子欢快的笑声,又听到了夫人温柔的呼唤。他想,他是要死了吗?
崔恒的脑中如走马观花般闪过他那短暂的前半生。
有他幼时父母争执的场景,有他母亲躲在房中暗自垂泪的场景,还有他旬考未得第一,母亲取来戒尺训斥他的场景,母亲去世时她未说完的那那句话,好,好什么?是想让他好好过吗......
但他想得最久的,竟是与妻儿相处的平淡时光了。
这时日虽短,但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日,他都觉得开心又自在。
从他们身上,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馨,暂且称之为温馨罢,因为他想象中温暖的家便是这样。
夫妻相敬如宾,孩子健康可爱......
意识消散之际,崔恒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不停盘问:后悔吗?崔恒。崔恒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热泪瞬时汹涌而出,却在刹那间被冻结成冰。
就这样吧,只是他对不起他们了......
他想,若说悔,他只后悔昨日没得来及在出门前见他们母子俩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崔恒小时候也算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了